第4章 曙光
曙光
我後來偷偷去了幾次合唱團,挨了家裏人的幾頓罵,又被數學老師請到辦公室談了一次話,最終再沒有去。
——“快要畢業考了,這是你人生中的第一場重要的考試,我相信你能考個好成績,但如果以後每天下午都去合唱團,不僅會占用你的時間,還會讓你補很多作業……能和我拉個鈎嗎?保證以後不去合唱團。”
——“好。”我伸出指頭和她拉了個勾。
後來我才明白,我在意的不是我能不能去合唱團,而是長大後的我會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被大人一言不合就剝奪選擇的權利,然而數學老師花了半節課的時間和我認真地分析去和不去的利害關系,并且把選擇權交給了我,讓我放下了那塊心結,并祝我畢業考時考個好成績。
四年前……
那天放學我興高彩烈地跑回家,抱着一份有些糾結的心思開了口:“老師說我可以參加藝術節的表演,她讓我來問你們一下,我能不能去。”
如果讓我說真心話的話,我肯定會說:想去!二年級課業又不重,再者都是自己班的老師來安排時間,怎麽說都不會在語文數學課時排練啊。但怕就怕在她們一票就給我否決了。
我抿着嘴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們。
“不許去。”舅媽說,“以後有時間了再去。”
——不許去。
為什麽不許去?
——以後有時間了再去。
可是如果沒時間了呢?如果有了時間,卻沒了機會呢?
聽到這話時,我覺得原本明媚了一點的天氣,轉眼間又暗了下去。
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想跪下去求她們,說:就讓我去吧!我保證不把功課給落下,我也想和那些隊員一樣,穿着漂亮的衣服,在舞臺上唱呀蹦呀跳呀。
可我只是低頭應了一聲,穩住了臉上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
因為疫情,學校開始放假(劃掉)進行線上教學。
今天是一個平常的日子,落柏————也就是我哥,又雙叒叕沒有準時下來吃晚飯,連接喊了幾次後大人們也不管了,又是我吃完飯被支使着去叫他。
“落柏,吃飯了。”我說。
“哦。你吃完了?”他抱着電腦頭也不回地問我。
“嗯。”我說,“老媽叫你下去吃飯。”
“唉呃,我肚子又不餓!”他的臉好像拉了下去。
我沒應,轉身回了卧室。
真是的,為什麽每次都是我去叫他,叫了他,他也不下去,做這些無用功幹什麽?還不如幹脆讓他餓幾天就準時吃飯了。慣出來的破毛病。
我邊吐槽他,邊拿起平板上網搜一些繪畫教程。
我搜了一會兒,又看了些視頻,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從小到大基本都是我學習成績這塊壓制住了落柏,五年級的一次數學考試,我的分數卻跌到了五十一。
這個成績看起來挺吓人的,當時我的心也咯噔了一下————并不是因為成績,而是擔心家人的态度。
畢竟我平常成績都在八十五分以上,突然跌這麽多,我不知道她們會罵我什麽。
唯一值得肯定的是,這一定不會是好話。
其實我也很認真,很努力地去考了,可是考下來的分數就這樣。
而落柏考了八十三。
那天唯一讓我記住的一句話是
————“有臉考出這樣的分數沒臉給我看?”
又不是我想考成這樣的。我忘了後來到底又發生了什麽,但唯一值得肯定的是,每個周末都不能在大人面前畫畫,她們會問我為什麽不去學習。
……
學習學習學習,我恨死學習了。我這樣想着,感覺眼框裏有淚水打轉。
我現在也搞不清楚我到底在矯情什麽。
是在矯情分數沒考好被罵嗎?雖然我盡力了,但考這麽差不就是該被罵嗎?
還是在矯情天天叫落柏吃飯?不就是天天在樓梯口吼兩三聲,再爬上六樓叫他下去吃飯嗎?有什麽好生氣的。莫生氣莫生氣,死了沒人泣。
我在心中默念千山經常和我說的話,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的魔力,抑或是想到了她笑兮兮的表情和歡快的語氣,心情也随之愉悅起來。
我對“每天從一樓爬到六樓叫落柏吃飯兩次”事件的看法在兩天後扭轉了。
“落木。”
我剛從六樓跑到廚房,爺爺就坐在木桌喊我名字。
“你叫你哥哥下來沒有啊?”他問我。
“叫了叫了。”我答道,回答的同時,丶一翻了很多個白眼。
爺爺聽後又坐在木桌旁等落柏下來。
兩分鐘後……
我在飯桌旁看雜志,爺爺坐在木桌旁連落柏的影都沒看到。
“落木。”他又喊我。
“幹嘛?”我遲疑了一下,放下雜志沖他走去。
“你哥哥還沒下來啊,你上去叫一下他。”他非常理所當然地說。
“……”我相信,我的臉色一定是青色的,鐵青鐵青的,這感覺怎麽說呢,有點無語,有點憤怒,有點想怼過去,而丶一想揍人。
雖然說這事挺小,還挺簡單,以我的速度兩分鐘就能搞定,但是明明是落柏他自己不下來,我已經叫過他一次,盡過我的義務了,憑什麽我現在準備吃飯了還得上去叫他?他是哪旮瘩來的少爺麽?吃個飯還得讓我叫兩三遍?
再說,我是他妹又不是他媽,不是生來就得為他服務的,再說,落柏從沒叫過我吃飯,為什麽到了我這兒,我就得天天五令三申跑上跑下叫他吃飯?
“……”我在心裏嘟囔了一陣,咽下滿口髒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奶奶正在炒菜,煙嗆得我喉嚨癢得要命。
今天可能不是什麽黃道吉日吧,氣死人的事來了一件又來一件。
本來我好好的吃飯,大人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聊了一個又一個八卦還沒完,又扯到了我身上,我還以為怎麽了,堅起耳朵一聽,切,在說我填的那份心理調查問卷呢。
丶一表示無聊至極。
是挺無聊的,但也沒什麽。我聳聳肩繼續幹飯。
誰知道舅媽突然看着我來了句:“沒事勒,你哪有什麽心理疾病。”
這的确讓人火大。
她沒有親身體驗過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際關系,沒有聽過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碎語,也沒有人會把自己從家長那受來的氣撒在她身上,或是莫名其妙地搶她的東西去羞辱她,更沒有人會在她面前辱罵她的家人,陰陽怪氣地祝她的媽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或許她的童年比我更輕松,沒有人會和她攀比成績,家人也不會一個勁兒地貶低她,笑她長得很醜,聲音難聽得要命,或是給她造成一種錯覺:我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怪物。
但是,這些事,我都經歷過,我可能只是抗壓能力太低,在這個要緊關頭,那根抗壓的線“砰”地一聲斷了,但我不想再靠自己這點微薄的意志力活下去了,我擔心自己哪天想不開,從樓頂跳下去,或是翻出美工刀來刺進自己的手腕,我害怕我死了就看不到我想看到的未來了,我害怕我死了就會忘掉這十一年中的一點美好事物,我有時候想到如果這一切都得泯為塵土重新來過,我就千不甘,萬不願啊……
所以我想趁着這個契機将這些告訴你們,讓你們帶我去治,治完後重新生活,而不是……一味的否定這個疾病的存在,一味的告訴我這只是幻覺……
我真的不想過這種日子了。
我緊緊攥着筷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其實,如果從她的出發點來看,她所說的這些話的确是為我好,她不知道我到底經歷了什麽,她擔心我原本沒病,如果只是因為一張表生了病的話,那就太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
老媽看我臉色不對,連忙說:“才沒有嘞,她的确有……”
一頓晚飯就這樣熬過去了,我吃完飯,一刻也不想多待,飛奔上樓蹿進了卧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