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晴空
晴空
“落木!落木……”
我揉着太陽穴,埋頭寫着作業。
這樣呼喚我的聲音在生活中常有,只不過都是幻聽。它們會變成我生活中任何人的聲線來喊我,每當我應它們呼喚下樓,有時樓下是空無一人的,更多時候大人們都在忙,她們在忙着工作、做飯、種菜,根本沒有人叫我。
當然,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并不大驚小怪,我知道我病了,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那時候我也才六七歲。
發現是幻聽後我會一個人去玩,看螞蟻,看天空上的雲,看菜地,看花,看野草,還有天空盡頭的疊疊青山。
但我從未和大人們說過這種事,她們不會帶我去看醫生的。
“落木!”
聽起來像是老媽的聲音。我在心裏嘀咕着,打開平板看時間。
10:13。
或許是真的有人叫我,說不定她們需要我幫忙。
我盡力說服自己和丶一,把筆扔在桌上跑了下去。
大人們都在做自己的事。
“哎,你怎麽下來了?”老媽扭過頭問我。
“……我以為你們在叫我。”我聳聳肩,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說,“老媽,我最近耳朵會出現幻聽。”
我組織着措辭,暗暗地期待她接下來的反應。
“啊?這麽嚴重?”她放下手中的鍋勺來檢查我的耳朵。
奶奶笑了笑,說:“哪有那麽多病?”
她估計以為我又再裝病。
五年級時我經常生病,差不多這周病剛好,下周一又發燒了。
我生病時又慶幸又悔恨,慶幸着自己不會去上學,不會遇到那麽多煩人又惡心的事(比如飲料滋頭),又哭着覺得自己不思進取,不上進,愛裝病逃學。
其實我比誰都知道,我根本沒裝過一次病,只是完全不想上學了,就莫名其妙地發燒,老媽又抽出時間帶我去看病了,每次都要浪費五十塊以上的錢,去醫生伯伯那邊看病,再買幾包中藥回家,一來二去又花了一個小時多的時間。
那時候我還天天肚子疼,去醫院裏看也檢查不出任何毛病,我記得那天花了近一千塊,是老媽十天的工錢。
我真的覺得自己要瘋了。
一邊是瘋狂的自責,感覺紊亂的時間,一邊是無休止的校園霸淩。
說實話,四五年級發生的很多事,我都是記不住的,人在睡眠無法得到滿足時是無法記住太多事的。
那時,我一放假就睡覺,半夢半醒間,我感覺自己困在了牢籠中,牢籠看不見摸不着,我永遠無法逃出去。
深夜時,我會被噩夢驚醒,我經常夢到自己坐在小船上,在水中漂,河岸是濃密的蘆葦,毛茸茸的,每當我低頭看碧綠的河水,小船就翻了,我墜入了無底的黑暗。
醒來後我會盯着窗外的路燈或天空,盯着它看好久好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
今天晴空萬裏,萬裏無雲,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對了,期末考的成績前幾個星期公布了,我沒進年段前十。
好在沒拿三個大鴨蛋。
實在是可喜可賀。
昨天半期考,感覺不太好。
不知道是筆不好,紙不好,心态不好,又或是天氣不好,總之就是不好。
什麽都不好,一點都不好。
我轉着手中的自動鉛筆,聽老師講課。
自動鉛筆被我用了三四年,已經舊了,用幾下,握筆處和筆上身的銜接處就松了,得再擰幾下才行。
我挺想找我媽報銷的,但又覺得筆只是舊了些,對畫畫什麽的沒多大影響,就沒去說了。
“落木……”突然聽見老師叫我名字。
!!!
一級戰備!我立馬放下筆,擡起頭。
“落木天天考年段第二,上課還這麽認真聽……”語文老師說。
吓死我了。
但是,神他媽天天段二?我敢打賭,這次我肯定進不了前五。
幾天後,我望着手中的成績單陷入了沉思……
鮮紅的“年段第二”擺在了我面前。
史上第一個靠實力打臉自己的人出現了。
丶一毫不留情地笑出了鵝叫。
抱歉,其實我也很想笑————如果我并不是當事人的話。
今天的心情挺好,如果沒有遇到李凡那個燒餅的話。
起因還是在書法課上。
書法老師告訴我們字的結構一定要寫好,寫不好就像男生和女生一樣沒有肩,女生有了男生的寬肩一樣奇怪。
我身後傳來一陣嗤笑。
不用想就是李凡那個燒餅,他在指着我肩膀笑。
我的肩膀會比其他女生寬一點。
我身上除了一副長得還算能看的臉,其他都很像男生。
我有寬肩,突出的喉結,和男生一樣很粗的嗓音(也就是我媽說的公鴨嗓)。
但我活了這麽多年,被笑肩寬還是頭一次,不禁覺得李凡和他的成績單一樣,都是個笑話。
“男生的頭肩比的比值是1.8,女生的頭肩比是1.5,女生并非是沒有肩,只是肩膀較男生會窄一點而已,至于有些人,肩都沒我寬,還在後面笑得起勁。”我翻着白眼,小聲內涵,後面果真沒了笑聲。
和千山在一起的幾個月,我變得膽大起來,管他是誰,在那裏惡心人就是不對。
丶一和我在心裏笑得暢快。
下課後我又遇到了李凡。
他站在樓梯上,手鉗住一個女生的雙手,拽着她不讓她走。
我和池薇氣不打一處來,噔噔噔跑上去拽住李凡的手,掐他,打他,終于把女生救出來了。
我和池薇走在女生後面,護着她上樓————李姓燒餅還跟在我們後面。
等我們把她護送回班,被李凡在後腦勺各拍了一掌。
呵呵呵呵。
我直接沖上去踹他一腳。
本來是想踹他大腿的,結果他一躲,踹他肚子旁邊去了。
他估計沒被人揍過,痛得捂着被踹的地方蹲下來。
“落木!我要告你舅媽!”他瞪着我,跑下了樓。
忘了說,我舅媽是這兒的老師。
麻煩,太麻煩了。
我嘆了口氣,再過幾分鐘就是晚托了,我嚼碎了硬糖,翻着我那舊筆袋,尋找着我的黑筆————我要去寫作業了。
筆沒找到,找到了幾張紙。那是我五年級時畫的畫,不知道怎麽還放在筆袋裏。
那時候落柏趁我不在,亂翻我東西,把它給拿出來,跟其他人說:“落木畫了個比中指的人!”
我一回教室,大家看我的目光怎麽也不對勁,落柏指着它說:“比中指哦~好沒禮貌。”
周圍哄笑開來。
我上去搶,怎麽也搶不到。
後來我在教室裏畫畫,也有男生走過來,搶過我的草稿本,随便亂翻,我去阻止,他說:“是不是裏面有什麽我不該看的東西?讓我瞧瞧。”
……我真的很讨厭我所處的環境,和那群人。
“落木,在學校不能欺負落柏哦!你一欺負他,別人也跟着欺負了!”
“你長得這麽醜,還禿頂,誰喜歡你啊!”
……落木可能是一直沒有人喜歡的破小孩。
但是……有人願意帶她去小賣鋪買東西,分她好多好多的糖吃,陪她看旭日東升,無數個黃昏和火燒雲,聽雨打瓦檐,在0:00和她互發新年祝福,聽她經歷過的苦難,給她很漂亮的卡片,很多很多的生日禮物,或許,她從遇到千山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那個困在刻板印象裏的好學生、不被人喜歡的透明人,她是落木,愛笑的落木,喜好和千山基本相同的落木,那個永遠年段第二,全班第一的驕傲小孩,一個有人喜歡的落木。
落木本該如此。
……
快要畢業考了,有人放學的時候在走廊唱歌:“天空是蔚藍色,窗外有千紙鶴……”
“哎,你那封信寫了誰啊?我寫了你。”我問千山。
“哎,我也寫了你!”千山說。
“我去,你倆互相寫啊!”池薇誇張地叫。
“這叫默契,心有靈犀~”我笑道。
作文很快就發下來了,我和千山互相看對方的作文。
“不知道很久以後,我回頭望,你又在哪裏?”千山在作文中問我。
“我就在你身後。”我扭頭告訴她。
“什麽?”她沒聽清。
“你多年後回頭望,我就在你身後。”我紅着臉說完,用紙擋着臉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