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早上今陽叼着個面包坐在門口穿鞋的時候, 正好和雙手插兜迎面上樓的艾佳打了個照面——那一擡頭和一低頭目光對視的一瞬間, 頗有些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味道。
………………除此之外, 艾佳還多了一種徹夜不歸被他媽抓到的味道。
“……”
一只懸空在樓梯最後一個臺階的腳小心翼翼地落下, 就仿佛這一腳踩下去就會驚醒沉睡的狂風暴雨……
然而腳落地的那一瞬間——
今陽挑起眉摘下耳機：“你下了晚自習一晚上沒回家？”
果然有這句話。艾佳翻了翻白眼, “唔”了聲含糊地算是回答，然後也不着急進門，就往那一站靠早牆邊低頭看今陽穿鞋, 等她穿好鞋站起來, 目光又在她臉上轉了一圈, 欲言又止的樣子……
搞得今陽忽然有點緊張。
然而就在這時候，艾佳他們家的門“嘎吱”一聲被人從裏面拉開了, 艾佳一擡頭，這回遇見的是自己的親媽。
艾佳：“……”
艾佳媽背着包走出來，看樣子也正要去T大附中負責學生早自習, 剛關上門一轉身就看見自家兒子——身上穿的還是昨天出門那身衣服；黑眼圈重得像是熊貓；頭發亂；下巴上胡子也竄出來了沒整理……
艾佳媽：“你昨晚一晚上沒回來？”
艾佳裂了下嘴, 朝着今陽努努嘴：“你是今早第二個這麽問我的人。”
今陽：“……”
……老娘跟你非親非故, 你拿老娘和你親娘做個毛線對比！
今陽耳根子燒了下, 擡起手将耳邊的頭發別至而後，順便瞪了艾佳一眼，清了清嗓子看向艾佳他媽：“昨晚說上課來着, 打他電話沒接, 所以剛才碰見了就順嘴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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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陽發誓自己也就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艾佳媽聽着這話，本來就山雨欲來, 這下子直接變妖風大作，上來就拍了艾佳的胳膊一巴掌：“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考上大學也吊兒郎當不好好學習，盡糟蹋自己那點兒小聰明……”
艾佳“嗳”了聲往屋裏躲，她媽照着他的背又是“啪啪”兩巴掌：“徹夜不歸！通宵網吧！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看看看看你的黑眼圈和胡子髒的，像清朝那些抽鴉片的鴉片鬼！”
今陽聽着那清脆的響，感覺自己的背都跟着疼了。
“行了行了啊！”艾佳扒着門，嗓音因為一夜沒睡有些疲倦和沙啞，“人家隔壁小姐姐看着呢，你怎麽都不給我留點臉——”
“你還知道丢臉！”又是一巴掌落在少年腦袋上，“你還知道丢臉！作妖是時候怎麽沒想到丢臉！”
艾佳被揍得頭昏眼花，一下子接不上來話……反而是他媽揍累了，稍微站在一旁平靜了一會兒，嫌棄地上下打量艾佳：“吃飯了嗎？”
艾佳：“沒有。”
艾佳媽“哦”了聲，面無表情：“家裏也沒吃的。”
艾佳：“那你問個……問個什麽勁，我爸呢？”
艾佳媽：”昨晚半夜接了通電話，現在還沒下手術。”
艾佳：“那他也徹夜不歸，回頭你記得也揍他，一碗水端平。”
今陽：“……”
她就靜靜地看着艾佳作死，拎着包。不僅舍不得走，還直接把手機在播放的泛聽資料都按了暫停，完全舍不得錯過這場大戲——
果不其然，艾佳媽爆發了小宇宙：“你腦子進水了吧，你爸通宵不回家那是救死扶傷，你去幹嘛了，大晚上的，除了醫生剩下在外夜不歸宿的都是毛賊！”
艾佳媽精辟的地圖炮讓今陽站在一旁直接“噗”地樂出聲，看夠了熱鬧，這會兒終于開口道：“阿姨，我家還有沒吃完的粥和面包，擱着也是浪費，您趕緊先去學校，我拿給他得了。”
艾佳媽聞言轉過頭，和顏悅色地跟今陽點點頭道謝，絲毫沒有芥蒂地就把兒子的死活交給了今陽……走的時候用手指隔空指了指艾佳的鼻子，示意：你等着，晚上回來再收拾你！
艾佳：“……”
默默靠在門邊，安靜地等他媽噔噔下樓的高跟鞋聲漸行漸遠。
他恢複了之前懶散又有些冷漠的模樣，看着今陽轉身讨鑰匙開門：“不用了，我又不餓，你趕緊上課去。”
那略微沙啞低沉的聲音讓今陽動作一頓，低下頭，她咬了咬唇，還是執着地打開了門：“……你昨晚喝酒了吧？”
“不然喝可樂？”
“一身酒氣，喝點粥墊肚子。”
今陽走進門，直接找了個幹淨的碗，把桌子上的白粥全部裝進去，又拿了兩個鹹鴨蛋和面包，轉身走出來，來到隔壁家堵在門口的少年面前，遞給他。
艾佳沒接。
今陽擡起頭，兩人都是面無表情地互相瞪了一會兒，今陽開口：“要我喂到你嘴邊？”
艾佳：“我剛尿尿，沒洗手。”
今陽：“……”
艾佳：“你要喂我也……”
今陽擠開他，直接走入艾佳家裏玄關，脫了鞋進屋放下吃的，這才轉身走出來，重新彎下腰穿鞋……艾佳低着頭看她坐在自家玄關的地板上：“地上不涼啊？”
今陽沒理他。
艾佳想了想，又用更像是自言自語的語氣說：“後來我們都沒簽那個合同，筷子和仙洋都找到了LSPL的隊準備試訓，阿魚想先回一趟老家，小結巴決定回歸校園好好學習，我麽……”
艾佳看見今陽穿鞋的動作停頓了下，然後擡起頭看他——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陰天，家裏沒開燈，玄關還有些暗……
黑暗之中，艾佳卻看見她的眼睛，沉默又清亮地看着自己。
從剛開始，一直有些煩躁和陰郁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艾佳想了想認真道：“……好好學習是不可能好好學習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好好學習，打游戲又不想去，只能勉強和你學習一下英語過日子的樣子。”
今陽：“……”
今陽穿好鞋站起來：“勉強個屁，你想學我還不一定樂意教呢，廢話怎麽那麽多，吃你的飯去。”
艾佳嗤笑一聲，盯着今陽，只是那笑意并未達到那雙黑色的眼睛眼底。
——他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這個想法蹦進腦子裏的時候，今陽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稍微讓開了一些，看着艾佳走進屋子，洗手，拉開餐桌椅子在桌邊坐了下來，拿起個鹹鴨蛋在桌子邊敲敲……“啪”地一聲脆響，把今陽的思緒拉回來，她猶豫了下說：“吃完飯睡覺吧？”
艾佳頭也不回地擺擺手。
今陽一步三回頭地磨蹭出玄關，想了想：“睡醒了做點讓自己開心的事？”
艾佳頭也沒回地說：“以前打游戲挺開心的，現在好像不太想打了，所以也不知道怎麽開心。”
“……”
望着少年坐在桌邊寬闊的背，今陽捏了捏他家的門框，強忍下了走過去摸摸他的腦袋的沖動，猶猶豫豫地關上門離開。
……
到了學校，今陽下巴壓在桌子上，兩只手拽着英語書一頁要翻不翻，雙眼發直地盯着前方，發呆。
旁邊的老六叫了她第八次沒有得到回應。後面的謝苗走上來，屈指敲敲她的桌子：“幹嘛呢你？”
自從SADFISH決賽之後，今陽和謝苗關系緩和不少，緩和到謝苗還重新給今陽買了只新口紅。
“我今天出門的時候遇見了隔壁家小崽子，”今陽眨巴了下眼，“那副孬兮兮的樣子，覺得有點可憐。”
謝苗：“……”
謝苗：“筷子今早回來的時候抱着我結結實實哭了一頓呢，嚎得隔壁以為我家家暴。”
今陽：“……太慘了，太慘了。”
謝苗：“沒事，你操這個心，這些人都是植物啊。”
今陽：“？”
謝苗：“蔫吧了扔那曬曬太陽自己就能硬了。”
今陽：“……”
謝苗：“大不了鼓勵他幹點喜歡幹的事呗？”
今陽：“我怎麽知道他喜歡幹嘛？”
謝苗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筷子喜歡幹嘛。”
今陽：“？”
謝苗：“我。”
今陽：“……”
老六“嘶”了聲，相當受不鳥道：“你怎麽像個女流氓似的！”
謝苗咯咯在那浪浪地笑：“你秒懂你不也是女流氓？”
而事實證明，謝苗說的話好像沒有錯。
晚上今陽去艾佳家教他英語，小崽子剛起床，學了一會兒英語，好像真的很專心一樣一下子就學好了今天要學的內容……下課之後正坐在電腦前面左點右點不知道在點什麽，今陽拿了書坐在他書桌前面一邊翻一遍準備明天的學習資料。
咔擦咔擦的鼠标聲中，早上謝苗那句【大不了鼓勵他幹點喜歡幹的事呗】傳入腦中，于是今陽頭也不擡地說：“那麽想打游戲就打呗。”
“一個人打沒意思。”艾佳哼了聲。
“開直播啊，”今陽想也不想地說，“你那些觀衆粉絲陪你叨逼叨，幾百上千人，還不夠熱鬧麽？”
今陽的話簡直是烏雲裏的一縷陽光，暴雨中的一片荷葉，艾佳想了想好像也對——
人生在世，總要找點樂子。
于是他就開了直播，今陽坐在他斜後方攝像頭照不到的位置，剛開始是一邊抄書偶爾擡頭看他直播，後來幹脆就放下手裏在做的事，認真看艾佳直播，打游戲和輔，和觀衆聊天為主——
“打LSPL？不打了，戰隊從TGA打上去就被悲魚俱樂部賣了……我們之前都不懂，也沒簽合同，對，戰隊是俱樂部的，不是隊員的。”
艾佳一邊打游戲一邊看彈幕，對答如流。
“其實是給了我首發位置，但是我覺得這種行為非常惡心，所以就當着面把合同扔了。”
彈幕開始給艾佳刷【666666】以及【心疼去世主播這次真的去世了】，還有不少人給艾佳送禮物——
這波賣慘，直接把鍵盤錢賣了回來，還順便賺了半拉被他打碎的液晶屏幕。
游戲外，艾佳把直播間的所有觀衆當做了自己的樹洞；游戲裏，艾佳把對手中單當成了悲魚俱樂部管理層，一頓瘋狂屠殺，第20分鐘的時候拿到了8個人頭，第21分鐘開始，那個中單再也沒出現過……
大概是心态駕崩，跑回複活泉水挂機去了。
艾佳這邊正四打五贏得輕松，和彈幕們吐槽悲魚，相聊正歡，忽然直播間閃過一句——
【歡迎超級管理員-兔子進入直播間。】
“超管來了，”艾佳原本稍微不那麽抑郁的聲音瞬間又滴落回去，“超管來我直播間幹嘛？”
【超級管理員-兔子：主播，看下微信，關于之前你說的事，俱樂部這邊認為事情還能再協商一下。】
“……協商什麽啊。”
游戲裏，艾佳懶洋洋點掉對面基地大水晶，然後退出游戲。
“別協商了，超管來都來了，一首好聽的音樂送給你。”
艾佳一邊說一邊點了下自己在用的BGM播放器，話語一落，與此同時整個直播間裏響起了一首熟悉的旋律——
「兒砸，兒砸，我是你爸爸……」
今陽：“……”
只見直播間彈幕沉默凝固了整整三秒。
然後井噴式爆炸——
【23333333333333】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6666666666】
【666666】
【主播是條漢子】
【色情主播，舉報啦】
【666666666】
【hhhhhhhh過分】
……
坐在攝像頭前，少年往後靠了靠，也跟着懶洋洋地笑，黑色的瞳眸閃爍着鄙夷和肆無忌憚的光芒，将桀骜不馴四個字寫在臉上——
禮物的瘋狂刷頻。
【超級管理員-兔子：……】
幾秒後。
直播間吧唧一聲，被強行關了。
原本還有圖像畫面的直播畫面忽然消失，在觀衆們又一波瘋狂地刷“？？？”中，一行字出現在直播間正中央——
【因涉嫌播放不良信息，本直播間封禁7日，于2013年10月11日解除封禁。】
今陽：“……”
艾佳：“……”
今陽：“看，你最後的樂趣也被你作沒了。”
“……沒了就沒了呗。”
伸手推出直播，關掉直播軟件，關了電腦……坐在桌邊的少年轉過頭，腦袋放在座椅靠背上看着自己斜右後方的今陽，腦袋歪了歪道——
“嗳，你還記得個把月前你第一次來網吧主持比賽那天，我跟你說什麽麽，這個圈子剛剛起步，很多人都不了解這個圈子，對圈子裏的人事物誤解很正常……”
“記得，”今陽點點頭，“你是說過，地點：女廁所。”
艾佳短暫都嗤笑了聲。
“結果電競圈什麽的，現在我忽然發現就連站在裏面——或者說是我以為站在裏面的我，忽然也不太認識了。”
“……”
“真沒意思。和我想象的不一樣啊，所以麽……”
少年微笑着說，笑容無懈可擊——
“以後都不想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