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對于艾佳這一波滿分的回答, 今陽慷慨地給予了他一個有力的懷抱——懷中的軀體并不柔軟, 然而卻鮮活有力, 透過他的胸腔, 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有力在跳動。
那樣的熱情是實實在在的, 讓她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産生了共鳴。
——這是她的。
——他是她的。
——都是她的。
今陽曾經在某本書裏看過這樣一句話：戀愛的過程固然是辛苦的，自我懷疑，考驗忠誠, 忍受分隔兩地, 上刀山, 下油鍋……但是，它值得。
“在一起多久了, 嗯？”艾佳抱着她，用像是夢幻一樣的聲音說，“我盼了多久, 才盼來一句：想你了。”
今陽親了下他的耳朵：“開心？”
“開心, ”艾佳微微眯起眼, 甜蜜地說, “說說看你是怎麽良心發現的？”
“……”
這個問題，今陽回答不上來。
她只是記得這兩天忙得好像行屍走肉，天天起早貪黑地打聽醫院, 療養院, 精神康複中心，她忙得顧不上去查期末考試成績，想不起世界上還有艾佳這號人, 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男朋友——
直到昨天。
她到一家精神康複中心以家屬的身份和醫生談了談，醫生詳細地問了下陳圓的狀況，主要是問她是否出現幻覺，妄想症；是否給家庭帶來沉重負擔；是否出現孤僻，暴力，精神緊繃或對鏡獨笑；是否語序淩亂，詞不達意……
今陽發現陳圓能對號入座百分之八十，比如精神緊繃什麽的……對鏡獨笑是沒有的，但是她經常對着自己的畫能自言自語好一會兒——
而且她的枕頭底下有一把菜刀，因為表哥叫她吃飯，被她舉着菜刀追到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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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醫生建議她盡早安排入院治療……當時今陽只知道自己心中最後一絲絲渺小的希望也破滅了。
後來她跟着醫生參觀了整個精神康複中心的設施和活動娛樂室，在那裏，她看到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身穿藍白條紋病服，蹲在一把椅子上，在他的面前桌子上放着一把鍵盤和一個鼠标，當然，僅此而已——
那只是一把鍵盤和一個鼠标。
但是少年很緊張地在摁着鍵盤和鼠标，當醫生靠近他的時候，他并沒有察覺太多，只是當醫生彎腰問他在幹嘛的時候，他一邊緊緊地盯着面前空曠的桌子，一邊用緊繃的聲音說：“25人英雄大明宮，全服首殺成就！全服首殺成就！安祿山馬上就要進入P4——最後10%，全體準備扶搖跳，純陽無敵落，三二一起——！”
少年的聲音響徹休息室。
醫生直起腰看向今陽，聳聳肩：“聽說是為了打游戲，三天三夜沒睡覺，就變成這樣啦——送來醫院的時候嗓子都喊啞了……”
“所以他真的是首殺嗎？”
“據我所知，他被送進醫院三天後，那個游戲的這個副本的這個什麽安祿山boss首殺才被另外一個專業團隊拿走了。”
“……”
“現在，游戲好像下個月都準備更新新版本了。”
今陽不由得一陣唏噓。
“我們的病人只有不具攻擊性的才被允許使用公共休息室，情節輕的甚至有自由走動的權利……很正規，很安全。”
今陽盯着這個小孩，然後并沒有告訴醫生，她覺得沒有什麽不妥，只是看着這個抱着鼠标鍵盤不撒手的小孩，她不幸地想起了自己那個天天蹲在電腦前“我有TP我有TP開大龍開大龍”面的男朋友。
以上。
今陽：“……”
聽說戀愛中的人，看誰都像自己的戀人，包括路邊的一條狗，包括路邊的電線杆子，也包括精神康複中心的一位病人……
只是今陽并不是很确定艾佳知道了真相之後，是不是還能那麽開心——所以在這個緊要關頭，她選擇乖乖閉上自己的嘴。
正好這個時候，緊緊貼着她的少年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今陽如釋重負地舒出一口氣，伸手拍拍壓在她身上小崽子的臉：“起來，然後從正門進來，吃飯。”
艾佳“喔”了聲不情不願地爬起來，他一讓開今陽就跟着爬起來，艾佳跳下床——然後在今陽低着頭找妥協的時候，他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臉扳起來，又親了一下。
“別鬧，”今陽默默皺起眉，“找拖鞋呢。”
艾佳伸手，長臂一伸替今陽把一對毛絨拖鞋從床下面撈出來，然後抓起她的一只腳，給她往腳上套……
見自己的腳踝被那大手捏在手中，今陽臉微微泛紅，想要把腳往回縮——
艾佳“嘶”了聲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腳背，然後将她的腳固定在自己的懷中，捂了一會兒，确定她不亂動了，才掏出來，給她把鞋穿好。
之後不等今陽說什麽，少年已經像是猴子似的翻出了窗戶。
今陽雙腳落地，顯得有些着急地走到窗邊，還沒等她那句“慢點”說出口，少年已經從二樓防盜網上輕輕一躍，輕盈又敏捷地落在了地面上。
仿佛是此時感覺到了今陽的目光，他擡起頭，興高采烈地跟她招招手。
今陽縮回了腦袋，在梳妝臺前面随便擦了下護膚品，梳了梳頭發——手裏正抓着梳子，這時候她聽見家門響了……梳頭發的動作一頓，在奶奶慢悠悠地問“大清早地誰呀”時，今陽看見鏡子裏的自己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放下梳子，她拉開自己房間的門，探出半個身子一眼就看見在她家玄關，逆光而立的少年。
“唷，是艾佳！好久不見了喔，我還以為你回老家了呢！”
“陳奶奶！”
小崽子的聲音活力四射，把老人哄得賊高興，拉着他要他進來吃早餐。
今陽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看着她奶奶替她完成了一切的邀請和寒暄……只是在艾佳被拉扯着路過她，走向餐桌的時候，她靠在門邊懶洋洋地笑着說：“咦，同學，好久不見。”
聲音裏透着戲谑。
那吸引着艾佳轉過頭，仗着身高優勢，在陳奶奶看不見的高度，艾佳沖着今陽咧嘴笑，用嘴型說：我身上還有你被窩的味道。
然後他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真的好久不見。”
三分鐘後。
今陽和艾佳規規矩矩地一人占據桌子一角，各自喝粥。
陳奶奶處理好中午的菜之後回房拿iPad看電視劇去了，今陽低頭捧着粥碗喝得認真，她的面前放着茄子、青菜等配粥的菜……今陽一邊喝粥一邊在心裏盤算要不要告訴陳圓，去精神康複中心的話最好表現得不要那麽有攻擊性，不然她将失去和25人英雄大明宮團本副本全服首發團長共處一室的機會。
今陽正想得出神。
這時候神速喝完一碗粥的艾佳放下碗，搬着板凳湊到了今陽的身邊，用手肘怼怼她：“我還是想聽聽關于你想念我的細節描述。”
今陽：“……”
艾佳：“我坐淩晨的航班回家，馬不停蹄，在太陽升起之前把自己的腦袋放在了你的枕頭旁邊，這點獎勵還該有嗎？”
今陽：“沒有特別具體的過程。”
艾佳：“？”
今陽用筷子夾起一根豆腐乳炒空心菜：“看到這根青菜了嗎？哪怕是看見這個，我腦子裏都冒出你天天吃饅頭餓得臉發綠的樣子。”
艾佳：“噢。”
艾佳的聲音聽上去就好像是他聽見了什麽甜蜜的情話，今陽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然後發現這家夥還真的是一臉甜蜜。
他信了。
信自己是一盤豆腐乳炒空心菜。
今陽：“……”
交往這麽久，這是續今陽以為“我好像不喜歡他”的誤會之後，第二次覺得有點對不起她親愛的男朋友。
……
天氣在經過了深冬的寒冷之後，終于在春節過後有了第一場春雷。整個G市的冰雪都在消融，天寒地凍得人們根本不想從被窩裏伸出一根手指的時候，新的學期開始了。
校園內一片生機勃勃，歸校的學生們臉上紅撲撲地帶着寒假回老家被奶奶爺爺填鴨式揣出來的贅肉，發誓這個學期一定要好好學習。
過了初十五，S4的LPL休賽期也結束了，各個戰隊基本已經在年前完成了第一輪組內循環賽和跨組循環賽，準備進入第二輪小組循環賽。
LPL小組賽賽制為——
八支戰隊抽簽分為二組，每組四支戰隊。
三盤兩勝制，首輪小組組內循環，然後跨組循環，最後再回到小組組內第二輪循環，每個小組前二名進入季後賽，三、四名參與保級賽。
YQCB和ZGDX、HUAWEI以及大清亡了幾百年四支戰隊一起分到了A組；
CK、岚、紅箭、裏德爾人四支戰隊被分到了B組——
結果已經很明顯了，A組是名副其實的死亡之組。
介于只有每組頭兩名才能進入季後賽，ZGDX在首輪組內循環外加跨組循環賽只輸一把CK的情況下以六勝一負戰績穩居A組第一，剩下各自四勝三負成績，YQCB戰隊和大清亡了幾百年戰隊，為了第二的名額，搶得頭破血流。
這一天，YQCB戰隊再次回到小組循環賽，将在當天晚上七點，第二次迎戰ZGDX戰隊。
因為現在處于和大清戰隊的最後搶分階段，每一個小分對于YQCB戰隊都顯得至關重要，所以無論是首發隊員們，還遠在G市只能用手機觀賽的飲水機管理員同志，都異常的緊張。
緊張到什麽程度呢？
今陽不知道YQCB戰隊首發隊員們怎麽想，她只知道飲水機管理員同志，連晚餐都沒辦法好好吃了——
從六點半，守在外語系學院門口上蹿下跳像蚱蜢似的舉止開始，還有他那令人抓狂的、完全離家出走的思考能力。
今陽：“晚上吃什麽啊？”
“随便，”艾佳目視前方，“我不餓。”
今陽：“我想吃小馄饨。”
艾佳語氣飄忽：“随便，你吃什麽我吃什麽，過年我媽捏着鼻子給了我壓歲錢。”
今陽：“小馄饨你吃得飽嗎？一會兒要不要給你再叫個蓋澆飯？”
艾佳“哦”了一聲，然後出了學校大門就要往對面走——然而小馄饨店就在學校旁邊，今陽一把拉扯住少年羽絨服的帽子，挑起眉：“去哪？”
艾佳一臉莫名低頭：“不是吃蓋澆飯？”
今陽：“……”
被關進精神康複中心什麽的，對那個25人英雄大明宮團本副本全服首發團長太不公平了，這個世界上明明到處都是比他還嚴重的人。
今陽面無表情地把她親愛的男朋友往旁邊馄饨店裏一塞，沒好氣地說：“我吃這個！”
艾佳擡起頭看了眼這店鋪招牌，十分無辜地回頭看身後的女人：“你想吃啥就吃啥，想吃小馄饨你就說，我還能說不啊，兇什麽兇——要幾個？25個夠不？”
他一邊說一邊往外掏錢，今陽想拿手裏的包砸他的頭。
兩人好不容易在桌邊坐下，等馄饨的時候正好七點過五分，艾佳終于能夠安心掏出手機，全身心地投入他的比賽直播裏——
比賽還沒開始。
進入直播平臺，今陽聽見兩位解說在介紹今天參賽雙方的陣容——
【解說A：我們注意到年前的ZGDX戰隊狀态非常的好，只是1：2惜敗了CK戰隊，速星這位老牌AD選手在打法上完全不慫chessman的打法讓CK戰隊以微弱優勢取勝。】
【解說B：嗳，我過年的時候看了采訪——根據ZGDX戰隊經理的說法，ZGDX戰隊的戰術已經基本确立：我們一點也不藏着，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們就是學LCK，我們就是打運營。】
【解說A：而這種打法其實挺克制現在線上能力并不那麽突出的YQCB戰隊的……當然也不是說YQCB戰隊就不行了還是怎麽的——我的意思是，至少從年前的狀态看，現在YQCB戰隊隊員的情況真的不好，至少中單并沒有發揮出他本身的水準。】
【解說B：是的，普遍低迷——所以今天這場比賽對于雙方來說至關重要，YQCB贏了，他們就能重拾信心，樹立昔日生猛打法；ZGDX贏了，這只戰隊将會用新陣容實力告訴我們：假以時日等待他們磨合完畢，他們将完全地确定自己在LPL的霸主地位。】
【解說A：被你這麽一說我就十分拭目以待了啊！】
【解說B：是的！我也非常期待，過年之後，YQCB戰隊是否能夠重新找回S3總決賽的兇狠畫風！】
解說們嘻嘻哈哈時，馄饨端上來了。
今陽拿了勺子放到艾佳的碗裏，用筷子敲敲他的手機：“比賽還沒開始呢，趕緊放下手機多吃兩口。”
感覺自己像帶了個網瘾兒子似的。
艾佳應了聲，正想放下手機，這時候忽然某個解說發出一驚一乍的聲音！
今陽被他吓得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皺起眉放下勺子發出“嘟”地不耐煩聲，她在桌子底下踢了艾佳一腳：“幹嘛啊？”
艾佳把手機聲音調大。
于是今陽就聽見比賽現場的嘩然——
【解說A：天啊啊啊啊？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ZGDX這是怎麽了！他們今天上交的首發大名單中單是律選手！】現場一陣尖叫。
【解說B：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們都說上陣父子兵，我們運營商隊這是上陣兄弟兵，早在陸思誠轉會來到ZGDX時，我們就在期待着陸家兄弟齊登場的畫面！】
【解說A：難道是ZGDX戰隊知道隔壁戰隊在和大清戰隊搶分，哈哈哈準備擡起手？大清戰隊站了起來表示：不要搞我啊兄弟！！！】
【解說A：噢噢噢，開個玩笑，剛才後臺傳來的消息——ZGDX換人的原因是首發中單明神腱鞘炎複發了，這幾天G市真的也是又濕潤又冷，是這些選手們小毛病的高發期……】
接下來就是解說在吧啦吧啦說職業選手傷病問題——
好像就是中單和ADC選手因為高強的補兵訓練，容易引發腱鞘炎或者相關神經病痛……
今陽瞥了眼艾佳的手腕，有時候他會戴護腕，今陽還以為他是要去打籃球才戴的。
“ZGDX戰隊替補中單什麽來頭，”今陽淡淡道，“解說這麽激動？”
“陸思誠的親弟弟，ID是‘律’，叫陸岳，”艾佳撇撇嘴，“就那天晚上你看見過的那個，和我們中單打架的小刺頭。”
今陽認真回想了下，努力将艾佳說的人和記憶中一張已經模糊了的臉對上號……
想了想捧着自己的碗湊到了艾佳旁邊，跟他排排坐，下巴放到了他的肩膀上看他的手機，看着現場轉播攝像頭一個個掃向在場的選手——
鏡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掃向陸岳之後，又掃向愛殺，陸岳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也不說話，和旁邊輔助胖子行程鮮明對比；愛殺則一臉厭惡，但是好歹願意和隊友說話，只是時不時地拉扯一下自己的耳機，小動作暴露了他的暴躁。
今陽笑得眯起眼，有點期待還唯恐天下不亂地問：“他倆不會在臺上就打起來吧？”
艾佳看着好像覺得這種事不是不可能發生，想了想蛋疼道：“希望不要。”
這倆小破孩掐架的事當天沒幾個人知道，大家都墨守成規地給捂了下來——
爆出去又是一波節奏，對誰都沒好處。
但是這是LPL現場。
直播。
這兩人之間嚣張跋扈的氣氛，隔着屏幕都快溢出來了。
這讓艾佳覺得有點兒不安。
然後很快地，他的不安成了現實——
相比起陸岳是個完全保守型的選手，愛殺則要兇猛得多，他主動，快攻，而且也許是內心的仇恨使得他今天的頭腦清醒，操作上線——
游戲一開始五分半，愛殺搶先到六級！
伴随着場內一陣爆炸性的歡呼，場內響起“first blood”的系統提示音，愛殺越塔擊殺陸岳，閃現出塔，順利拿到第一滴血！
沒等艾佳的一句“nice”尾音落地，這時候，只看見一波兵線推進ZDGX防禦塔下，愛殺操作着角色，跟着兵線進塔，踩在陸岳的屍體上，開始跳舞（*游戲中，玩家可以利用組合鍵操作英雄完成特定額外彩蛋小動作或者出發語音）。
嘲諷？
全場觀衆嘩然。
又過了一會兒，愛殺回城，站在泉水裏停頓了幾秒。
接下來無論是看直播的觀衆也好，在現場觀賽的人們也好，清清楚楚地看見比賽畫面右下角對話框處中跳出一行字——
【YQCB、loverkill：喪鐘為誰而鳴？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