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吸引

吸引

秦沐沒回家。

他沒有家，也不需要家。

月光溫柔地撫摸着沉睡的城市，也撫摸着呈大字型趴在尹奈奈家樓頂的他。

是的，把奈奈送回來之後，他就一直盤腿坐在樓頂。等深夜降臨，萬物沉睡之際，他才舒展開一部分本體，像網一樣包住整個樓頂。

尹奈奈家在六樓，是頂樓，所以他誕生了一個浪漫的想法，那就是像現在這樣擁抱整個樓頂，而她與他僅僅只有一牆之隔，透過樓頂的磚板，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溫度甚至是心情……

這種獨一無二的占有感讓他興奮得想打滾，就像個叼到肉骨頭的大型犬類，每一根狗毛上都沾染了由衷的幸福。

當然，也很像某類面容姣好的變态#癡#漢……

白天努力收斂、壓制的神情逐漸放肆起來，他用心感受着樓下尹奈奈香甜的呼吸，猜想着她在做什麽樣的夢，每隔幾分鐘就會不可抑制地冒出掀飛樓頂、跳下去将她擁進自己身體的沖動……

不行，不行，那樣會吓到她的。冷靜。冷靜。他在心裏一遍遍告誡自己。

在一口氣看了幾十部都市浪漫偶像劇後，他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冒然展露本體向她求愛的這個舉動，似乎不太妥當，很可能已經吓到她了——

他本應該循序漸進的，等她稍稍喜歡上了自己再坦白，但木已成舟，他只能在以後多注意一點……

比如今天在動物展覽區，他想殺掉那條變異蟒蛇，但怕再吓到她，只好作罷，反正人類世界的混亂和他無關，他現在，只想談戀愛。

他靈活又混亂地應用着從電視劇裏學來的各種“撩妹”手段，完成了這場在他看來還蠻成功的初次約會。

哎，人類真的好麻煩，到底要拉鋸到多久，他才能順其自然地吻到那雙軟軟甜甜的嘴唇呢？

還有，在初吻過後多久，他才能夠像人類男性一樣，和她黏黏糊糊地裹在一個被窩裏，親親熱熱地這樣那樣呢？

啊，好想讓自己的每一寸身體，都感受一番她香香軟軟的美好觸感，他是真的迫不及待想将她壓入懷中，融入血肉。

問題是，她到底有沒有一丁點兒喜歡上他呢？這才是一切的關鍵。

答應交往是個好兆頭，讓他整整興奮了一個晚上，但随着對電視劇攝入的增多，他發現人類是個相當複雜的物種，女人更是其中翹楚，他開始隐隐擔心，她接受他，會不會有其他隐情——

比如，害怕？

啧，好煩躁。

他隆重地翻了個身，長長的觸手們拍打着虛空，宛如在擊打着一架架看不見的鼓，在空氣中激蕩起無數細小的波紋。

不過，能夠這樣“擁抱”她，就已經很滿足了。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學着讨她喜歡。

他單純地想着，又更加隆重地翻了回來，把臉貼上磚石地面，帶着孩子氣的微笑進入夢鄉。

他的夢裏永遠只有一個場景，那就是他的誕生之地。他不願意叫出它的名字，也不被允許輕易叫出它的名字。

他的夢很短，幾乎就是一瞬，這是他為自己設置的保護機制。如果說他從他的誕生者身上獲得了什麽标志性特質，那便是嗜睡。

自從十五年前，她用稚嫩的小手撫上他堅硬冰冷的軀殼，他就已經從深眠中猝然蘇醒，這幾乎就是個奇跡。

他被她的溫度吸引，在混沌與迷蒙的虛空中睜開了雙眼，好奇又執着地望着這個喚醒了他的神奇生物。

他記住了她的容貌，記住了她的氣息，記住了她的一切。然後，他又緩緩地合上那雙人類不可見的巨大眼睛，再度陷入短暫沉眠。

他主觀上很想立刻清醒過來，化形而出，抓住這只幼小的生物，然後像小學生研究昆蟲那樣研究她，但睡夢的餘韻仍深深包裹着他，讓他再度淺淺地打起了瞌睡，而這一個瞌睡就是十五年。

雖然于他而言，不過一瞬。

現在，他終于掙脫了那種與生俱來的困倦感，他想要再度抓到她，讓她永遠屬于自己，直到永恒的終結——

早上醒來的時候，尹奈奈驚恐地發現，距離第一節課開始，僅剩十五分鐘了！

她從床上一躍而起，蓬頭垢面地收拾好書本，很粗糙地洗了把臉，抓了抓頭發，連塊面包都來不及叼就奪門而出。

今天是星期五，考試周前的最後一天，密密麻麻塞滿了課程。零星輸出了一學期的知識點将在這一天集中爆發，而他們的工作就是準備好五顏六色的熒光筆和便簽貼，在課本上瘋狂勾畫知識點。

勝敗在此一舉。尹奈奈早已抛卻了昨天的種種混亂思緒，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小區門口，想順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卻忽略了她家所在位置很偏僻，連流浪貓都不願拐進來這個事實。

她急得掏出手機，剛剛點開打車小程序，一道銀光就驀地在眼角一閃。

“早上好啊，奈奈。”秦沐磁性好聽的聲音伴随着急剎車的摩擦在耳邊升起，吓得她打了個激靈。

她謹慎地擡起目光，看見秦沐穿着昨天買的新衣服，正從一輛銀色保時捷裏探出頭，一只胳膊搭在搖下來的窗戶上，像電視劇男主角那樣沖她微笑着。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他居然還有車？還是保時捷！？

“上車，我送你。”他露出白晃晃的牙齒，笑得她一陣小鹿亂撞。

都是昨天那個吻惹的禍。

如果沒有那個吻，她還可以将他繼續視為阿尼巴原蟲般的異類，完全不會因為他俊美無瑕的外形而産生額外想法。大概。

可那個吻，把一切都打亂了。

她現在看見他，滿腦子裏只有一片亂騰騰，再加上昨天晚上那個莫名其妙、被蛇纏繞摩挲的夢，她感到自己的耳朵尖泛起了清晰的熱度。

“上車吧，小心遲到哦。”他又是一笑，牙齒潔白整齊，像是從牙科門診的宣傳海報上拓下來的。

尹奈奈愣了愣，捧着包呆頭呆腦地繞過車頭，手指剛剛摸上後面的門把，秦沐就不悅似的“嗯”了一聲，吓得她趕緊灰溜溜地往前蹭兩步，小心翼翼打開副駕駛的門。

秦沐又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等她系好安全帶，他将她那天落在樹根下的教材資料，和一袋子熱乎乎的肯德基遞到她腿上。

“沒吃早飯吧？快趁熱吃點，吃飽了白天才有力氣學習。”他體貼地說，口氣已經徹底褪去了生硬，甚至還有幾分高超的技巧在裏面，就像是一位曾經在花叢中流連多年的戀愛老手。

“哦。”尹奈奈裝了一肚子問號，低頭扒拉着包裝袋，裏面有她最喜歡的皮蛋瘦肉粥、太陽蛋和烤腸，她摸摸空蕩蕩的腹部，決定先吃再說。

她一邊小口小口嚼着，一邊偷偷打量這輛價格一看就不菲的進口車。這一打量可不得了，她驚悚地發現了一連串小細節，表明這車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

車後座的縫隙裏藏着一盒煙，安全氣囊上方擱有一只小巧老氣的煙灰缸，邊緣和底部都粘着新鮮的煙灰，而他，顯然是不抽煙的——

不僅如此，更多的細節躍入眼簾：懸在頭頂的小葫蘆，躺在煙灰缸一旁、深受中老年人喜愛的核桃手串，還有整個偏商務風的灰色內飾，都彰顯着車主人的年齡。

至少35歲以上，事業有成，很可能是個有一定社會地位的男人。

沒一項和他是匹配的——

手裏的烤腸立刻就不香了，她往旁邊瑟縮一下，同時腦補出了一幕幕他殺人奪車的血腥畫面——

嗚嗚嗚，還是跳車逃跑吧……她冒出這個想法，并很認真地進行了一番可行性分析。

然而——

“奈奈，你不要緊吧？心跳一下子變得好快啊。”秦沐靈巧地打着方向盤，車開得非常漂亮，轉頭問道。

皮蛋差點嗆到嗓子眼，她急忙猛咽一口，搖頭道：“沒、沒有啊，一定是太緊張了，哈哈哈，畢竟今天的課程都很重要，決定考試的成敗。诶，你不上課嗎？”

她這才注意到他沒帶書包，也沒有帶書。

“我不去了，奈奈。”他翹起嘴角，眼光柔柔地覆在她臉上，“除了你，學校裏不會有人記得我的。”

“？”奈奈有些不解，忽然她想到了什麽，“所以說你理論上根本就沒有轉專業，你用你的‘神經毒素’麻痹了所有人，是嗎？”

“可以這麽說吧。”他不無自豪地向上挺了挺身子，從一輛輕卡和公交之間擠了過去，為她省下了一個紅燈，雖然她不知道這樣違不違法……

她的疑問越堆越多，眼看學校就在眼前，她實在忍不住了：“你——到底為什麽要表演這麽一出呢？是想體會人類大學生的日常嗎？”

如果真想體會，那也應該把那張俊臉露出來，保證會有女生前仆後繼，男生也說不定……

車子駛過熟悉的S型馬路，繞了一個圈，停在了不起眼的側門旁。

他把手搭在方向盤上，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定定地望着前方，過了足足半分鐘，才扭過臉來，很認真地說：

“因為我想更靠近你一點，奈奈。”

尹奈奈頓覺全身的血液不規則地湧動起來，有的向上沖，憋得腦袋又熱又脹，有的則回流到胸口，令她的心跳狂躁紊亂。

他默默地凝視着她，身上屬于人的氣質越來越濃厚。曾經那種被懵懂的異類生物窺視的慌亂，漸漸被另一種無措所取代。

“我……我要遲到了……”她咬着嘴唇嘟囔道，眼睛并不看他，胡亂抓起自己的包（還有吃了一半的早餐），“我得走了……”

她手忙腳亂地推車門，卻發現被鎖住了，心跳登時飙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但下一秒只聽“咔嗒”一聲，門鎖彈出，門向外打開。

她立刻跳下來，臉上還挂着滾燙的溫度。她也搞不明白到底是他的哪句話戳到了她的心扉，讓她既畏懼又心動，既不安又渴望，既惶恐又躁動——

她往前踉跄了兩步，覺得自己的背影看上去肯定又傻又笨。

“奈奈。”他探出身來喊她。

她抱着包回頭，看見他那張白皙真摯的臉，在車內陰影與晨光的交界處，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

“中午，一起吃飯吧，我在這兒等你。”他笑道。

“嗯。”她被他灼人的美貌給狠狠燙了一下，半天才蚊子般地回了一句，但他顯然聽到了，嘴角大大咧開着，一副特別知足的樣子。

他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注視着尹奈奈搖搖晃晃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視線之外。

最後他将車開到原主人的公司門口，打開後備箱，将躺在裏面睡得口水漣漣的中年大叔搬出來，放進駕駛席。

做完這些，他歪着頭端詳，覺得不妥，又把大叔的兩只手擺上方向盤，然後才滿意地點點頭，關上了車門。

今天早上實在着急，順手就近“搶”了一輛車，不管怎麽說，它替他成功完成了使命。

他拍了拍車後蓋，哼着小曲兒雙手抄兜離開了。

自己是不是也該買一輛車呢？偶像劇裏的男主角無一例外都開豪車，網上也經常有男人抱怨沒房沒車找不到女朋友。

房，車……

他摸着下巴，認真思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