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1

流火燃盡,花紋消散。

像是在森林牢籠裏迷途的困獸,沒有目的地狂奔,想要朝被樹叢切割的夜空尖聲咆哮,耗盡肺中最後一絲氧氣。

好痛!

好難過!!

放下顧慮去保護,竟然是這麽難受的一件事。但是…但是這樣就好了,不會再有誰因為自己受傷了,對吧?

跑到一處能照到月光的小片草叢,維奧拉疲乏地坐在地,呼吸着濕寒的夜露氣息。

迎面而來的風帶來了斑斓的落葉,已經是深秋了。看向散落在身邊大小葉片,維奧拉忽然感覺右肩一痛,又很快消失。随着身體耐受度和自控能力越來越高,從前劇烈的反應在現在已變成了象征性的短暫提醒。

維奧拉站起來,仰頭眺望——

蒙了一層泥灰似的彎月被朦胧的霧氣漸漸掩藏。然後那個人來了。

聽着從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她不安地攥緊拳頭,然後把手搭在腰|際的長劍上。

不緊不慢,霧走入維奧拉的視野。他依舊什麽表情都沒有,仿佛只是空有人形。和紫羅之緋一模一樣的身姿,同樣端麗英俊的臉上卻沒有昔日騎士長的溫和。這次他的手中拿着的不止一朵七瓣紫紅色野花,而是小小的一束,仿佛新娘的捧花。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維奧拉心裏有幾分憤恨,作勢要直接劈砍而去。

但霧卻緩緩舉起花束,藏在高高黑色衣領裏的蒼白嘴唇嚅動一下。“別哭…”

弓起身子的維奧拉猛然一驚,拔|出一半的刀刃倏地停滞,緩慢收回。

霧邁出一步、再一步,慢慢走近,遞出小小的花束。“你別哭…”他毫無焦距的藍色瞳仁始終看着維奧拉。

和記憶裏一模一樣的聲音激烈地沖擊耳膜,維奧拉捂住開始疼痛的大腦連連後退。“不是,你不是他…你不是!”她大聲反駁,拼命想要否定他的一切存在。揚起頭的一剎,眼裏久久盤踞的淚水抛灑而出,在空中閃過細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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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産生了一絲反應,霧忽的眨了一下眼。他垂下持花的手,安靜注視維奧拉。

不停顫抖着,她無論如何都拔不出劍。“可惡,明明已經決定要殺死你的,絕對…絕對不允許你這樣的家夥…他已經死了!紫羅之緋已經死了,我親眼看着他死的!!”維奧拉終于在爆發一聲悲號後抽|出長劍。“呼…不會讓你得逞的,無論組織的首領想讓你做什麽。”

霧依舊無動于衷。

眼前閃過格蕾血如泉|湧的慘烈模樣。維奧拉咬牙切齒。“不會再讓你傷害我周圍的任何人!”

霧的視線在維奧拉殘留淚水的眼角短暫停留了須臾,他毫無征兆地轉身。

“站住!你要去、唔!”狂獵的風驟然襲來,維奧拉被迫閉眼原地承受了一小會兒。再次擡眼,她面前只剩下越發濃厚的白色霧氣,再感覺不到男人的任何氣息。并沒有太久的猶豫,她心裏一沉,立即朝隐約浮現在霧中的建築狂奔而去。

“拉維先生?拉維先生!”

眼看就要沖出樹林,維奧拉聽到從霧中飄來的呼喚。這個聲音…?她停下腳步,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伴随急促的腳步和呼吸,格蕾背着一杆狙|擊|槍,身影從朦胧變得清晰。她站到維奧拉面前,難掩激動。“真的是你,拉維先生…呼,你竟然不在城堡裏!”三角形的尖耳朵高高豎起,蓬松的灰色尾巴微微搖擺。格蕾快要喜極而泣了。“我…我以為不會再見到你的。”

維奧拉好半天才回過神。“你的腹部的傷已經沒事了嗎?”

“诶?啊,那個啊…已經痊愈了,本來獸人的體質就很出色。”格蕾掀起衣服下擺,猙獰的創面現在只剩一道粉色疤痕。

“抱歉,那個時候我退縮了。”

“沒有這種事。”格蕾的獸耳微微垂下。“畢竟,霧的原型是…”捂住嘴,露出慌張的表情。

“沒關系,我已經知道他的來歷了。阿瓦隆的紫羅之緋,已經犧牲多年的騎士長。”維奧拉寬慰一笑,拳頭又攥起來。

“拉維先生…?”

“霧來這裏了,目的不明。而劇院裏聚集了很多波塔利亞的重要人士,七大罪的王族們都在。”

格蕾仔細端詳維奧拉有些發紅的雙眼,不知說什麽好。

“格蕾,你來這裏做什麽?是巴斯汀殿下的指示?”

“是、是的…算是吧。”格蕾移開臉。“我參與了魔霧免疫藥的研制,全程都跟随在那位大人身邊…其中,也有我一部分私心。”

“免疫藥已經研發出來了,那…?”維奧拉看向高聳的劇院。

“蘇泊比亞大人那裏也有足夠的備份,我想劇院裏的人不會陷入幻覺。但說實話,霧要真的動手殺人,他們還不如不要保持清醒。”

“那我更不能袖手旁觀了。”維奧拉搖搖頭。總算确認格蕾平安無事後,她內心的動搖緩和了許多。

“拉維先生…?”格蕾看着維奧拉的背影,咬咬牙,掙紮一番後大聲阻攔道:“你不可以再去到劇院裏了!”

“不用擔心我。”維奧拉轉過身,溫柔地撫摸她的頭。

“我不是這個意思…”格蕾語氣軟弱下來,但她堅持着說:“霧和你…我知道霧的原型是紫羅之緋,而拉維先生你是紫羅之緋的女兒。”

維奧拉愕然,随後苦笑:“是啊,一直以來欺騙了你,對不起。”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完全沒有!”格蕾拼命搖頭。“霧雖然是首領借用了紫羅之緋的形象制造出來的戰鬥人偶,但是他身體裏殘留着你父親對你的執念,霧單純是沖你來的,跟上次一樣。”

維奧拉不敢相信,手中的劍差點沒握住。她堪堪維持冷靜。“但不管怎樣,我真正的父親已經不在世上了。霧的出現是對死者的亵渎,我要去消除這種存在。”

“霧…霧不會真的對你下狠手,我能保證。”格蕾難過地垂下眼。“現在對你而言最危險的,大概是巴斯汀殿下。自從他調查到霧和你的關系,他就……而且制造出霧的男人,我曾經的首領又和當年色|欲一族的內部動|亂有關……就像是徘徊在懸崖邊上的人,巴斯汀殿下随時都會失控。”

維奧拉伸手撫摸側頸的皮膚,搖搖頭,繼續朝前走。“即便是這樣,我也非去不可。”

“你就不怕…”

維奧拉側目微微一笑:“都說了,你不用擔心的。”

當有第二個乃至更多的知情人,秘密就不再是秘密。原本和巴斯汀私下共享的心事,現在已如滾雪球般演變成了人心惶惶的憂慮,就像這片濃霧一般,波及範圍越來越大。這種時候還要躲在他身後,仿佛無辜的受害者般心安理得地接受保護,根本就做不到。

維奧拉想要徹底斷絕心裏對巴斯汀最後的依賴,哪怕事後會被對方橫眉冷對、指責誤解。怎樣都好,只要…

滴答。液體墜落,在地上綻開成輕聲細語的花。

維奧拉感受着隐隐發麻的右手,立即握緊劍柄,挑起幾道淩厲的劍風。

眼前的霧氣頃刻消散,出現一方視野清晰的空地。霧紫中帶紅的豔|麗發絲在劍風的餘韻中搖曳,仿佛山中輕舞的野花。

維奧拉死死盯着他手中冰冷的長劍,鮮紅的血液一滴滴朝地上落下,在草地上暈開一汪小小的血泊。強烈的不詳預感排山倒海般在胸腔內翻湧。

這到底是誰的血?

霧沒握劍的手在懷裏翻找,拿出被壓得一塌糊塗的紫紅花束,花梗亂七八糟地擠作一團。

眸光一凜,維奧拉的手化作殘影,劍氣精準地把花束攔腰斬斷,霧的手也立即綻開猙獰的創面。像是割開橡膠或者別的軟韌物體,傷口沒有流|血,也看不到血肉,黑黢黢的仿佛半睜開的眼睛,不一會兒這只眼睛阖上了。

“怪物…你和紫羅之緋完全沒有任何關系。”維奧拉給自己打一針強心劑。

霧沒有疼痛的感知,他毫不在意地甩開不成樣的野花,端詳維奧拉。

維奧拉皺着眉,弓下|身體一連朝他劈去幾道疾猛的劍風。

他巋然不動,活靶子似的承受住所有攻擊。如果是正常的血肉之軀,現在已經支離破碎,身體裂成了幾大塊。

維奧拉深呼吸着,發出輕蔑地哼聲。“看來,得破壞你的核心。”

正準備全面發起攻擊徹底斬裂霧的軀體,不遠處響起幾聲突兀的槍響,還有獵犬的狂吠。維奧拉一個失神,霧卻在這個時刻毫無征兆地發起攻擊——瞬間出現,一掌朝她後頸劈來!

如果昏過去,就會被帶走!

內心強烈抵制着,維奧拉右肩頃刻間流光溢彩,藍紫色的半透明流火噴薄而出。狂風也從腳下旋起,擊退了凝滞的濃霧。

仿佛吹響戰鬥的號角,女武神的提燈為戰士照亮了前路。

砰!槍響洪亮。高速旋轉的彈頭破壞着霧的手腕。

維奧拉險險保持平衡站穩,一只不會流|血的手掌就掉在腳邊。“這是…!?”她立即轉眼看向霧,就在剛才他失去了左手手掌。正好紫羅之緋是左撇子,如果霧的原型是他,那情況就再有利不過。維奧拉擺正身體,準備趁機突襲。

“等等!”拉斯迅速換上□□,朝霧又開了一槍。

維奧拉被迫閉上眼睛,轉瞬被他扣住腰。被夾在腋窩下。她拼命掙紮。“你來這裏幹什麽?”

拉斯冷靜指揮,給士兵傳達拖延時間的命令。

維奧拉大叫:“不行的,那個男人太——”

“閉嘴…”拉斯用殘留硝煙味道的槍口緊貼她的嘴唇,聲音和眼神一樣陰沉。維奧拉停下掙紮,怔住了。他迅速帶着維奧拉翻身上馬,把她禁锢在身前。

哇啊啊——!

士兵的慘叫從身後傳來,維奧拉從拉斯肩膀探出頭。只見霧單手捏爆了一個人的腦袋,紅白一片的粘|稠液體噴得遍地都是。極度驚悚的一幕讓她屏住呼吸,下意識揪緊拉斯的衣襟。

“如果你被帶走的話,我們極有可能面對兩個這樣的怪物,明白了嗎?”拉斯踢一下馬肚子,快速離開即将變成地獄的樹林。

“這些士兵…他們不該就這樣死掉的,要死的人只有我一個。”

“死了後又被涅西爾用那樣的方式複活,就像你父親一樣?”

“…可惡。”維奧拉憤恨地咬嘴唇,用手捂住臉。“涅西爾,這就是制造出霧的男人、當年你母親狂熱追求者的名字?”

“同時他也是在你染上夢蝕瀕死的時候,救下你的男人。”

“那個苦行僧?!”維奧拉愕然不已。“我…難道一開始我就被他利用?還有我爸爸……到底是怎麽回事?!”

“還有很多我還不能确定的猜想。”拉斯凜然的臉上籠罩着一層悲傷。“但是此時此刻,你一定不能被他擄走。”

士兵們的慘叫接二連三的響起,像是無形的手從後方延伸出來,試圖攔下他們離開的腳步。

“就算代價慘重,也要确保你沒事。”拉斯緩慢垂眼,看向她右手遍布花紋的皮膚,還有依舊噴薄出藍紫色流光——看似火焰,但沒有溫度、沒有實感——仿佛僅僅存在于視覺中燃燒着的幻象。

“能打敗怪物的,不也只有怪物嗎…像我這樣可怕的存在。”維奧拉誤解了拉斯的沉默。她暗下命令,花紋和流火慢慢消失,像是湮滅在夜色裏的星星。

“很漂亮…”拉斯閉上眼睛,把一絲留戀收入瞳孔深處。

維奧拉睜大眼睛。這一定是他順勢而說的話吧,不會是真的褒獎。畢竟拉斯就是這樣随意的人,仿佛沒有心一樣…

本來不應該頹靡,但目睹那樣慘烈的畫面,維奧拉對萦繞耳邊的慘叫漸漸感到麻木。

“吶,拉斯。”她沒有加敬語。

拉斯微微驚訝,平靜地回應:“你說。”

“為什麽你來這裏了?”

“…我能感覺到你,也只有我發現得了你。”

胸口一緊,心隐隐作痛。維奧拉眼中搖曳着動搖的光。“算了,我知道了。你也好,巴斯汀也好,還有別的人…大家都知道我的秘密吧。你們都在陪我演戲,直到現在?”

拉斯沉默一會兒,說:“我無法确定。只知道從第一次見你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勁。”

“你真可怕。”

“但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拉斯說着,又不禁反思起來。

像是溺水的人被茂盛的水草層層裹纏,不停朝幽深處下沉。胸腔快要被擠成真空,大腦亂糟糟的。

維奧拉不想再去糾結拉斯的話語,捂住耳試圖否定他的心跳,右手卻忽的爆開被蜂蜇似的疼痛。她警覺地直起身體,不顧拉斯的勸阻朝後方探身。

滋啦!

長劍被險險握在手中。劇烈摩擦後,劍尖幾乎要刺穿額頭的皮膚。

“維奧拉!”拉斯勒緊缰繩,調轉馬頭,側身朝後方連開數槍。大意了。士兵的慘叫已經消失,意味着那家夥正在逼近。他懊惱不已,換子彈的同時分心看了眼維奧拉——劍已經被甩在地上,她手上鮮紅的肉裏透出了白色的骨骼,虎口處幾乎被切成兩截。

已經疼得神經麻木了,維奧拉并不太在意,反而慶幸。“真險…要是你挨上這麽一擊,腦袋會被前後貫穿的。”

內心劇烈震顫,拉斯無法言語。

霧的身影在後方濃霧中隐現。維奧拉嘴上勾起嘲諷的笑,她撥開拉斯扣在腰上的手,忍着自手掌傳來的銳痛,下地撿起長劍,握緊。“逃是逃不掉的,現在只有背水一戰了。”維奧拉冷靜地說:“我會想辦法分裂他的身體,你來輔助我的攻擊,只要找到核心并破壞掉就可以了。”

霧氣随風流動,藍紫色的光芒再次照亮夜色。右肩伸展出半透明的翼,流火包裹住劍身,妖|嬈搖曳。

“不用擔心我會下不了手,我不想再拿別人的安危開玩笑。”說罷,她人影一花,提劍而上。

锵!!兩劍交叉,擦出耀眼的火花。死寂冰冷的風和熱烈絕殺的風交纏撕扯,金屬的軌跡當當碰撞又轉瞬分離。游鬥着,人影、劍光和藍紫的流焰逐漸變成一團顏色。

耳邊劍嘯之聲響徹,此起彼伏。

拉斯紋絲不動托着槍,心頭萦繞一種難以用言語描述的震撼。他竟慶幸巴斯汀沒能順利麻暈她,否則就無法見識如此精絕的激鬥。可拉斯也在這一瞬理解了他的憂慮,只貪戀感官上的滿足而把她置身真正的危險,無法做到。懷着一絲油然而生的虔誠和情意,扳機被他緩緩扣動。

砰!腳踝被擊穿,霧的身形搖晃一瞬。處于微弱劣勢的維奧拉刻不容緩,提劍朝他咽喉狠狠一揮。

紫中帶紅的漂亮頭顱在草地上翻滾幾周,面朝夜空,不動了。

維奧拉咬咬牙,有些脫力地拄劍而立。這男人沒有神經感官,仿佛氣力無盡的身體着實不好應對。

“當心!”拉斯眼眸一凜,朝那顆腦袋又開了好幾槍。

正在穿刺霧的胸膛的維奧拉猛擡起頭。“怎麽了?”

“剛才這家夥看了你一眼。”拉斯端詳幾乎被打殘的頭顱,不放心地皺眉。因為不存在真實的血肉,這樣殘破的腦袋看上去尤其詭谲。

維奧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禁用力貫穿霧的左胸。沒有刺中堅硬|物件的觸感,核心也不在這裏嗎?懷疑打量屍首異處的霧,她打算徹底肢解他。

“你…?”拉斯驚訝了。

“沒辦法,如果不破壞核心,他是不會真正消失的。”維奧拉平淡解釋,冷靜得似一塊生鐵。

拉斯沉默了,感覺面前的少女忽的變得陌生。戰場上的凜然身姿雖然攝人心魄,卻又異常冷酷,眉宇間隐含|着一種陰森的煞意……溫和的、隐忍的、順從的、賭氣的、嬉笑的……腦中回閃過更為熟悉的表情,拉斯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你?

“呃!”

聽到拉斯吃痛的悶|哼,維奧拉立即停下切割的動作,猛一回頭——

霧支離破碎的腦袋出現在拉斯肩膀上,慘白的牙齒深深陷入皮膚,鮮血淋漓。

“拉斯!”維奧拉剛跑過去,腳下卻被絆住,竟然是被切下來的霧的手掌!五根手指摳住腳踝,腕部斷面處延伸出漆黑的管狀物,如影般纏住最近的樹木。一捆一收,把她和樹幹緊緊捆綁。

除了這只手掌,霧的小|腿、大|腿、腳掌、胳膊……大大小小被切下來的身體部分都朝拉斯湧去,這一幕令人毛|骨|悚|然。

“這到底是什麽?”維奧拉越掙紮就被纏得越近,幾乎要窒息了。

“你現在別亂動…”拉斯一邊掙紮,一邊安撫她。而那些冰涼的肢體和肉塊和他的身體一接觸,就仿佛融化似的變成團團黑泥,帶着濃郁的血腥味不停朝上攀附,很快就要吞沒口鼻。

霧扭曲的頭顱慢慢恢複成端麗英俊的模樣。黑泥連接上頸部的斷面,他松口離開拉斯血肉模糊的肩膀,沒有表情地朝下俯視。無神的目光竟由空轉兇,蒼白的臉上仿佛蒙上嚴霜。

“維奧拉,這家夥不會真的傷害你的,你不用怕…”拉斯似乎從那雙藍色眼瞳中讀出了什麽。黑泥淹到了咽喉,他發出的聲音有幾分嘶啞。

“這種時候你還說這些…”維奧拉仍在掙紮。右肩的流火劇烈搖曳着,仿佛被蛛網纏住的藍紫色蝴蝶。

“殘留在霧體內的,你父親對你的留戀就是他的核心。”拉斯極力仰起頭,似是調笑地說:“難怪他突然就沖進來,對着巴斯汀就是一劍…”

“什麽?!”維奧拉震驚得忘記掙紮。

“沒有哪個做父親的會輕饒弄哭自己女兒的家夥,尤其是男人…”拉斯艱難地轉過頭,嘴角勾起苦澀的弧度。下一秒他被黑泥猛地一口吞沒!

維奧拉愕然失神。漸漸的,交纏在身上的黑色管狀物松懈開,她貼着樹幹滑落。

一下。

一下、兩下…

怔然地擡起右手,維奧拉還不明白這陣突突作疼的感覺是什麽意思。她只知道拉斯被殘留父親意識的怪物一口吞了。這下他會死的吧?

一下。

一下、兩下!

神經再次抽|搐,仿佛心跳一樣的律動,不急不緩。“他還活着!”維奧拉大驚,眼裏有了光亮,整個人立即撲到不停湧動的黑泥上。能感覺到,這種疼痛的感覺是和拉斯的特殊感應。

黑泥看似柔軟,內部卻如半冰凍的沼澤。“好硬…!”維奧拉心急如焚,再耽擱下去他很容易窒息而亡。擡起頭,她憤慨地望向霧高高在上的頭顱。“喂,你這家夥!”

霧藍色的眼瞳靜靜垂視她。

“如果你體內真的殘留紫羅之緋的意識,真是他的話就絕對不會做出傷人性命的行為!”一想到巴斯汀還被捅了一刀,維奧拉心被揪緊了。淚水再次聚集,眼神卻無比仇恨。“給我放開他…”

禁锢拉斯的黑泥依舊翻湧。

“給我放人!!”維奧拉爆發一聲怒吼,藍紫色的流光陡然膨|脹,仿佛蛻變成真正的烈焰。風躁動不安,霧氣四散。

厚重的黑泥似乎抵擋不住這股灼熱的怒火,被炙幹了生命般朝地面墜去。

“振作一點。”維奧拉托住他的身體,承受住他全部的重量。貼近胸膛的一剎,心跳傳來,她不禁把臉埋入他透着淡淡體溫的衣襟裏。

黑泥再次凝聚,霧慢慢恢複了原本的身姿。

維奧拉…

依稀,耳邊傳來輕輕的呼喚,溫柔的、無比悲傷的。轉過頭望去,她不禁睜大了眼睛——

霧蒼白精實的腹部空了一大塊,像是被什麽粗大的利器前後貫穿過。溫柔悲傷的呼喚萦繞耳邊,他捉摸不透的眼神依舊落在她身上。

駭人的空洞,讓被勾起痛苦回憶的維奧拉移不開視線,思緒飄遠。

“不要一直盯着別的男人的裸|體。”拉斯不知何時醒來,他虛弱地擡手,輕輕扳過維奧拉的頭。“就算是爸爸的也不行呢。”

“你不知道…”維奧拉感受着他漸漸恢複的體溫,閉上眼睛。“其實紫羅之緋,爸爸是因為我…”

拉斯瞥見了什麽,把維奧拉抱緊護住,沒繼續聽她說下去。

“怎麽了?”

拉斯蹙眉不語,不讓維奧拉回頭張望。因為霧馬上就複原的身體忽然劇烈扭曲起來,神情猙獰。

帶她走!拉斯聽到一個男人在耳邊急急低語,他懷疑地睜大眼睛。

走! 近乎命令的嚴厲口吻插入神經。拉斯不得不斂神,抱起維奧拉迅速跑開,吹口哨把戰馬喚回。

“別捂我眼睛了,到底發生了什麽?”維奧拉掙紮着。

“再亂動我就吻你,舌頭也伸進去。”

“你…!”不甘心,但她還是服從了。

正準備翻身上馬,拉斯就感覺方才被啃咬過的肩膀劇烈疼痛。側目看去,一根如荊棘般的黑刺橫入視野,傷口鮮血淋漓。和剛才霧咬住皮膚、湧|入體內的那種悲傷不同,拉斯現在感受到的不再是紫羅之緋殘留的情感,而是來自另一個人的憎惡。

“你這麽亵渎死者的意識,波塔利亞拒絕超度你這樣的惡靈。”拉斯半邊身體被迅速麻痹,但他還是咬牙抱穩了懷裏的人,按在她眼睛上的手生理性發顫。

霧再次化作黑泥,翻湧的穢|物中央出現一個人影,看體型是個成年男子。他有一雙溢滿陰殘敵意的赤紅眼睛,視線如利箭般射在拉斯脊背上。

“涅西爾,你這家夥…”拉斯回以咬牙切齒的惱怒神色。

維奧拉大驚,幾乎沒費什麽力就站回地面,随後急忙扶穩搖搖欲墜的拉斯。

“都讓你別亂動了…”這下別說身體,拉斯感覺說話都無比吃力,整個人就像要被活活凝固住似的。

維奧拉朝後匆匆一瞥,不料翻湧的黑泥猛地射來幾道尖銳的刺。想都沒多想,能用劍砍斷的就一根不留,實在攔不住的只能用手堪堪拽斷。

“你騎…馬,趕緊,走…”拉斯已經頭昏眼花、口齒不清地焦急催促。

“這種時候我怎麽可能把你一個人留下?”維奧拉忍住劇痛,又驚覺手轉眼就開始麻木。

拉斯咬咬牙,決定賭一把。“戒指…我,脖子,上的…”

維奧拉趁手勉強能動,朝拉斯脖頸探去。掌握不好力道和方向顯得她在很粗暴地搓|揉他的皮膚。

立即,拉斯倒吸一口氣。被觸摸|到的一瞬,原本被麻|痹|的知覺奇跡般被喚|醒,身體灼熱起來。

“這個戒指是?”維奧拉端詳挂在銀鏈上的飾物——切割成類三角形的深紫寶石裏又鑲入兩顆小紅寶石,仿佛是一雙眼睛。

“色|欲…王族,的戒指,試試…”

“我懂了,保護王族的戒指可以打開月、唔!”

又有大量黑刺突射而來。半麻|痹|的手已經不具備抵抗攻擊的敏捷度,維奧拉被迫用身體替拉斯擋住一部分。結果是兩個人都被刺傷倒地,所幸沒傷及要害。

“笨蛋,誰讓你……”拉斯仰面朝下地躺在地上,發現自己沒法再發出聲音,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維奧拉握住那枚戒指,沒有拉斯的指示,她不知道該怎麽用它打開月之路。原本對自己還會手下留情的霧已經被涅西爾的意識左右,箭雨般的黑刺傾湧而下。維奧拉咬咬牙,拖着開始麻掉的身體伏在拉斯身上。

拉斯愕然大驚,想反過來把她護住。口腔裏的軟|肉被咬破了,滿嘴都是腥氣的血,可他連挪動一厘米都做不到。

這個趴在自己後背上,一絲一毫顫抖都沒有的家夥,到底懷着什麽想法做的肉盾?和他這種人死在一起有什麽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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