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貴女（四）
貴女（四）
“姮兒，你能來看姨母，我真是高興極了。”皇後親切的拉着姮兒的手說道。
姮兒細心的發現她在自己面前從不稱本宮，向來只稱我或姨母，就像是尋常百姓家那樣。可這樣又有什麽意義呢？亡羊補牢已晚矣，程墨漣從未因此感受到溫暖反而心情愈加煩悶，想來早早逝去也是因為心病多時的緣故。
姮兒眼神空洞洞的看了姿容華麗的皇後一眼，早已在心中做了決定。“娘娘，請親飲下此盞清茶。”
程墨漣從不進宮看望皇後，雖說皇後是她的親姨母，可也只有皇後自己心裏明白墨漣與她從不親厚。今日程墨漣來看她，皇後心中有過一陣詫異，詫異後就是滿滿的喜悅，她以為這是程墨漣想明白了決心與她多親近的意思。可在後宮多年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程墨漣還如以前那般清冷，那她今天的來意就更令皇後起疑了。
姮兒見皇後發起呆來，便自己拿起榻上的那盞茶端給皇後再次輕聲道：“姨母，請喝茶。”看着杯盞中的茶水清澈見底還帶着一些綠意，如初春的嫩芽，一切都将結束重新開始，姮兒想這一切該結束了。
茶盞裏的水映照着姮兒此時的面容，那女子黛眉杏眼，面容清冷，只是那眼神空洞的令人心悸，姮兒有一瞬間的心痛，這不就是從前的她嘛，眼神裏誰也沒有。
“真是好茶啊，能喝到程大小姐親身泡的茶水，本官真是三生有幸啊。”
在姮兒愣怔的一瞬間，竟然有人從她手中奪去了茶盞，一飲而盡。姮兒擡眼看着眼前面帶微笑的高似臻，他的笑容一如從前開朗。
當她意識到那茶水已被高似臻喝下的時候，姮兒的心情很複雜，她突然想起了那間禪房四面挂着的畫像，每一張都清清楚楚的印在她腦子裏，那畫像開始鮮活起來。程墨漣一人走在水邊，程墨漣坐在柳樹下靜靜的看書，程墨漣伸手接住了天空中飄下的雪花……
姮兒知道那都是程墨漣過去的記憶。十三歲那年程墨漣看到水中有一條大魚帶着一群小魚自由的游來游去，那是她自母親去世後第一次微笑；十四歲那年程墨漣看到遠處的一個少年被狗追趕的身影，放下手中的書忍不住笑了出來；十五歲那年天空下了第一場雪，程墨漣想起不知是誰偷偷放在她門前的花圈，伸手接下一片雪花笑了……
一股酸澀湧起，姮兒的聲音開始顫抖，“你喝了？”
“嗯，很好喝。”高似臻仍是得意的說到，就像是他占了多大便宜一樣。
“你知不知道……”那裏面……
高似臻突然對着皇後一拜阻止了姮兒接下來要說的話，只見他恭恭敬敬的對皇後說道：“微臣匆忙趕來一時口渴難耐，還望娘娘饒恕臣搶了您的茶水。”
“你怎麽會來……”姮兒失魂落魄般問道。
“你說要把玉佩給我，我昨日就奏請了娘娘，請她做個見證。”高似臻這話說的極慢極慢，像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從嘴中蹦出來的。
看着高似臻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像是被人撕開一般出現裂痕，面部露出痛苦的神色。姮兒空洞的眸色漸漸加深，雙眼開始聚焦。
那雙眼睛裏映出皇後驚異的樣子，她發瘋一般指着皇後大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你這個殺人兇手。”
“姮兒。”皇後大驚失色。
“別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看着時而精神恍惚時而異常清醒，尤其是高似臻喝下那杯茶之後情緒失控的程墨漣，皇後也察覺出事情出了端倪，她緊皺眉頭：“姮兒你說什麽呢？哀家可是你的親姨母。從小将你當作親生女兒一般照顧的親姨娘啊。”
姮兒從懷中掏出一塊紅色玉佩來，一把仍向地面，“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嗎？我給你。”皇後看到那玉佩神色一頓，又見姮兒将它摔下地面想也不想趕緊撲向地面。
周圍的宮人見皇後如此失态趕緊去攙扶她，皇後大喊一聲：“都給哀家滾。”等到宮人都下去的時候，只見皇後蹲在地面捧着那碎成兩塊的玉佩低聲抽泣，“你怎麽怎麽能夠……這可是姐姐唯一的遺物啊。”
“是啊，這下你就可以安心了。”
皇後一張臉都變了顏色，厲聲質問姮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姮兒看也不看皇後幽幽道：“那時我早已記事了。”，她沒有看到皇後一臉驚駭的看向她的眼神仍是平靜的敘述着：“我親眼看到你将母親推向前面為你擋了一支飛來的箭羽。”
“母親那時驚愕的回頭看了你一眼，那時她的樣子我永遠都忘不了。”
“你向全天下人稱贊母親說她是一個好姐姐，因救你而亡。可是只有我知道你才是那個殺死自己姐姐的殺人兇手。”
皇後的手開始顫抖，她想到那時的自己還只是後宮一個無人問津的小妃子，可她的姐姐卻已經是尊貴的國公夫人了，當遇到危險的時候她為了活命……
“你千方百計從我手中搶奪玉佩也只是為得心安不是嗎？”
皇後想到自己最近開始頻繁的做噩夢，那人驚愕的眸子像鬼魅一樣無時無刻不再盯着她……
“夠了。”高似臻突然發聲，拉過姮兒大步離開宮殿。姮兒就那樣被他牽着走過了九重宮闕，萬千人海。
姮兒看到地上似乎落下點點紅梅，那人的官袍濕了一大片。她與他停在宮門前的一條街道上，“所以你的眼睛裏才看不到我對不對？”
姮兒突然聽誰這樣說到，她擡起眼眸。面前的人面色蒼白，嘴唇發紫。心髒一抽一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那人突然又拉了她的手，“跟我去一個地方。”
這是一處茶寮，裏面的人魚龍混雜，人聲嘈雜，到處都是說話聲。
“高似臻真是個斯文敗類，竟然認一個太監做義父，真是丢我們讀書人的臉。”
“你們這些酸秀才別再這冒酸水了，有本事你也找個權貴義父啊。”
“你們懂什麽，高大人文采斐然，才華橫溢。是小生仰慕之人啊。”
“要不是高大人，我們這些難民早就餓死了，高大人是好人啊。”
……
“你帶我來做什麽，要我告訴他們，他們口中的高混蛋高大人高好人中毒了……”姮兒看着高似臻蒼白的面容無力說道。
高似臻笑了笑，“每當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來這裏靜靜的喝一碗苦茶。告訴自己不要在乎別人的議論，只要堅持自己的內心就可以了。”
“所以……”
高似臻突然拉着姮兒的手站了起來：“程墨漣，我愛慕你。”整整十載，一日不曾相忘。
“每當你寡言寡語冷眼相向時，每當我更加落魄時，我都想大聲喊出來：我高似臻歡喜于你。我多想和你并肩而立，多想站在你身後，多想在你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時系統竟然不經宿主請求，自動打開了情感共享功能，姮兒靜靜聽着高似臻的心聲。
十載光陰嗎？
姮兒想起了一副被程墨漣深埋心底的畫面：一個是匍匐在地與狗争食的病弱少年，一個是高門府院盛氣鄙人的天之貴女。
一個高高的仰視，一個低低的俯視。
一個眼中怒火沖天，一個嘴角帶笑。
而現在……對面的人正淡淡的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