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chapter11
“現在網上都在帶節奏說咱們戰隊輸了比賽之後全員破罐子破摔,要不要我給你念念啊羅銳?”柏淵恨鐵不成鋼地戳着手機,“什麽‘FM新人官宣第一天直播開麥罵路人’,什麽‘FM噴子戰隊實錘’......啊啊啊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啊!我不是前腳才教你直播的時候該怎麽做嗎?”
羅銳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罵人是有原因的。”
這話略有點耳熟。
好像季清第一次進戰隊的時候也說過一樣的話來着。
柏淵覺得下一秒自己就要因腦溢血原地去世了:“我到底簽了個什麽玩意兒?”
“我可以上微博發聲明。”羅銳說。
“別!千萬別!我求你了別上微博了,我怕你看見評論區的那些話又要跟路人撕起來!”說到這裏,柏淵突然把目光轉向季清,“還有你,你手傷不訓練還縮減直播時長就算了,你跟羅銳鬧什麽鬧啊?路人嘴他的時候你給人家刷禮物,那幫營銷號現在正在微博裏說你不待見新人,說你借刷禮物之名嘲諷Cured!還說——”
季清擡眸打斷:“還說因為Cured醫療兵玩得好騎士也玩得好,一整把下來直接Carry全場,說我因妒生恨故意趁路人嘴他的時候送禮物嘲諷他,未來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把這個新人擠下去或者暗中買兇做掉他,是吧。”
“呃,倒也沒有那麽難聽,”柏淵一頓,“等等,這是重點嗎!重點是現在超話裏一大堆發微博造謠帶節奏唱衰戰隊的,主持人删帖都删不完!”
季清聽到這裏笑了:“删不完就留着,反正FM出了名的全員大心髒,那些營銷號帶的節奏堪比莊周帶淨化對咱們沒一點用處,正好等兩個月以後休賽期結束春季賽開打,到時候叫他們看看誰比誰更衰。”
牛逼。
柏淵徹底無語,扭頭就走:“我管不了你。但我跟你說啊,羅銳的事情公關正在緊急處理,念在他是新人又是第一次,罰款就免了,要是有下次可不就是我說兩句那麽簡單的事,你丫別把人小羅銳教壞!他剛出社會口袋裏還沒攢夠,你一老油條多的是錢交罰款,就別霍霍新人了,懂我意思?”
季清看一眼此時正埋頭當鴕鳥裝乖的羅銳,于是推着柏淵出去:“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保證不教壞小朋友,保證到時候還你一個白白淨淨的Cured怎麽樣,總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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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六年,季清對羅銳的印象還是和當初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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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走柏淵之後留在休息室裏跟羅銳大眼瞪小眼,他看着羅銳越發挺立的輪廓和越發成熟的軀體,目光飄忽一圈,最後停留在羅銳那頭白毛上。
其實羅銳把頭發染白以後比以前更平添幾絲清冷,但罵人的樣子還是跟以前一個鳥樣,沒有差別,甚至功力比起從前進步了太多。
“不說話我就回去練醫療兵了。”羅銳手裏捧着剛到的冰奶茶,奶茶杯壁外沿的水汽慢慢積累起來,順着重力沿杯壁下滑,流到他進貼着杯壁的虎口處,涼絲絲的。
季清躊躇一會兒。
他嗓子有點幹,仰頭喝光桌上紙杯裏的溫開水後才輕輕開口:“......對不起。”
有一瞬間羅銳微微怔住,但還是面無表情地嗯一聲:“就沒了?”
“我——”
“不用你專程找我一趟給我道歉,也不用你刻意讨好我跟我套近乎,”羅銳站起身,手裏拿着奶茶杯的力度大了一些,“六年前你獨自一人不打招呼就走的時候,我就已經跟你沒關系了,而且這些年過去,我已經看開了,有你沒你都一樣,我不斤斤計較。”
看似羅銳好像滿不在乎。
實際上當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季清就知道羅銳基本沒可能聽自己道歉了。
季清眸光微動,兩只手交叉在一起,慢慢撥弄中指上的那枚銀白色素圈戒指。羅銳喝了口透心涼的奶茶,目光下意識在他手指上停留片刻,而後自嘲般笑笑,起身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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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其實是很好看的,修長,幹燥,左右兩只大拇指指甲蓋上都有漂亮的月牙,所有指甲都留得很平,修剪得剛剛好,打游戲敲鍵盤的時候很靈活,在鍵盤光的映襯下顯得特別好看。
羅銳小時候經常看着季清玩兒游戲,那會兒他也才十一二歲,季清十六七歲的年紀,從學校放學之後會專程翹掉晚自習,去小學接羅銳。噢不對,那會兒還是季銳。
“哥哥你帶我去哪兒?”
“哎,別叫我哥,肉麻。我又不是你親哥,咱倆可沒有半點兒血緣關系,充其量你就是季強國那好面子的老東西從外面哪個犄角旮旯裏帶回來領養的,知道嗎。”季清當時變聲期快要結束了,聲音聽上去有點啞,卻還是掩蓋不了少年味。
季銳咬着下唇不說話,只是讷讷地點頭。
季清笑笑,一把把他抱起來放在自行車前面的大籃子裏,騎着車就飙出去,周邊都是剛放學的小學生,看見季清這樣覺得特帥特拉風,紛紛議論起來。
自行車一路狂飙,駛到一處十字路口的紅路燈處才緩緩停下。季清把腳放下來随意地點着地,車身微微搖晃:“我去網吧。”
“可是老師說學生不可以上網。”
“那是老師說的,至于我怎麽做,那就是我的事了,”季清單手握着車把,右手伸出去掐了下季銳的臉,“一沒違法二不違紀,我又不幹壞事——不想去也可以啊,我這就換條路把你送回家。”
季銳搖搖頭:“我不回家。”
家裏壓抑。
“行,那就坐穩了,”季銳擡眸看看紅綠燈,蹬着自行車就走,“我帶你上網吧的事,別跟別人說,不然以後不帶你。”
少年人踩自行車時單薄的身影像是一幅水彩畫,風灌進藍白的校服裏,把校服外套吹得翩然飛起來,頭發也不羁地在空中舞蹈,似乎他真的會飛。而車前大大的籃子裏坐着的小孩兒咧着嘴,露出只有這個年紀才會有的換牙期專屬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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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季清本來是懶得去接這空降下來的弟弟的,羅銳當時不叫羅銳,羅銳叫季銳,是自己那個不省事的暴躁老爹專門從外面帶回家裏的弟弟,嘴上跟季清說是領養的。天知道季清放學回家看見客廳沙發上坐着個這麽大的小男生,那一刻他世界觀都炸裂了,差點把這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玩意兒丢出去——因為這缺了一顆門牙的小男生正在鼓搗自己最喜歡的游戲手柄。
後來爸媽工作忙,沒時間管這半路上才認識的兄弟倆,囑咐季清幫忙接送。
說起來真是夠有意思的,季強國是個商人,最近突然醉心慈善,創辦了一個慈善網站打算好好包裝一下季家,半道兒上弄了個沒有父母的漂亮孩子帶回家來領養。看着是挺慈善的,實際上這老東西對妻子兒女可沒做過什麽好事。就連季銳來家裏之後都得一直看這油膩中年男的臉色。
沒準......收養季銳,實際是想留個人繼承家産,或者單純養老呢。畢竟季清在他老爹眼裏已經是成天不思進取的纨绔廢物一個了。
好在季清早就被打慣了,現在皮實得很,季強國動手,他就要還嘴,想着早晚要挨打,體格上落了下風,嘴上可一定要占上風,不然那頓打挨得不劃算。
“接送?我不用上學了嗎?我憑啥接送他上下課?”季清嘴角一揚。
季強國擡手就打下去,給他背上來了一拳:“你青春期學會頂嘴了是吧?讓你接送你就接送,哪裏來的那麽多廢話!本來你平時就不愛學習,那好啊,你不上課就多帶帶弟弟,再逼逼仔細老子打死你!”
背上火辣辣的一片,季清立馬躲開季強國的下一掌,只好應聲:“那老師要是問起來,我可就實話實說了啊。”
“你再多說一句試試!”季強國揚手打他,一巴掌落在季清左臉之上,頃刻間出現一道鮮紅的五指印。季清媽媽從樓上噔噔噔跑下來勸,冷不防被季強國推倒在地,後腦勺磕在桌角,被保姆扶起來。
季強國頓時不樂意,拿着旁邊的碗就往自己妻子身上砸,保姆拉着季媽媽趕緊後退:“我說太太,他們父子倆的事兒您就別摻和了,好嗎。”
“他打我就算了,打我兒子是什麽個意思?”季媽媽掩面哭泣,瓷碗碎片打在她腳背上,流了好些血。
“媽!”季清馬上急了,一邊問自己媽媽有沒有事,一邊狠狠瞪着季強國,“季強國你不要太過分了!”
彼時季清已經十六歲,季強國再怎麽也沒法威脅他。
但小時候可沒少挨打,至今脖子上都有塊難看的疤,三歲的時候季強國拿煙給燙出來的。想到這裏,季清就對季強國有點嗤之以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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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老人家這是覺得大號練廢了,改練小號了是吧,自己生不出來所以寧可領養也要再帶個孩子?”季清嘲諷般地笑笑,雙手插在褲兜裏,“那不好意思啊,您老人家把這小孩兒交給我,可別怪我帶着他學壞。反正我私下裏煙酒都來您又不是不知道。”
“滾!”季強國不知怎的被他觸怒哪根敏感神經,目光落在那個季清自己用暑假工的錢買的游戲手柄上,當即一揮手砸了,“看見你們娘兒倆就心煩,一天到晚打游戲,你有那時間為什麽不出去找個班上賺賺錢幫你老子分擔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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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季清雖然對季銳喜歡不起來,但季銳也被打,自己也被打,一來二去就多了那麽點同病相憐的感覺,翹了晚自習去接季銳,他也不想直接把季銳送回家,送回家去看別人臉色,還不如跟自己上網吧去。
網吧味道難聞歸難聞,兩塊錢一袋的泡面總歸還是香的。保姆做的山珍海味可沒這個好吃。
“我也要玩。”季銳在一旁觀察季清一會兒,确認季清不會發火,于是大着膽子去扒拉鍵盤。
老版本的Soul Traveler醫療兵可是個非常熱門的職業,季清玩了有一陣子了,能上手。這會兒正在排位,林子裏的隊友正跟人家打團,季清的醫療兵繞後偷襲。結果季銳一扒拉直接把他的大招打偏了,白白浪費掉一個偷敵方屁股的絕佳機會。
不但浪費了機會,還被敵方摁在地上反打。
You have been slain!
季清看着屏幕上的等待複活時間,磨了磨後槽牙,心裏默念:不能跟小孩動手,要冷靜!深呼吸!小朋友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嗎!季清冷靜啊!
而後他和善地看向一旁的季銳:“別動了,打完這把我教你。”
“真的?”
“我拿晉級賽擔保。”季清扶額。
這把晉級賽,這會兒又送了一個人頭,要是輸了他可能會被隊友鎖在組隊房間裏挨個兒爆錘。
後來季銳安靜地在一邊嗦面,看着電腦屏幕上大大的Victory,咧嘴一笑。
他雖然看不懂這個英文單詞是什麽意思,也聽不懂哥哥口中的晉級賽是個什麽玩意兒,但是他看見季清摘了耳機高興得拍手,他就知道哥哥肯定贏了,于是自己也跟着傻樂起來。
......
那家名叫千裏姻緣的網吧裏,角落的兩個身影慢慢重疊。
季清嫌老舊網吧太熱,索性将藍白色的校服外套脫了搭在椅背上,把季銳抱在自己面前,讓季銳面對電腦屏幕,教了他幾個基本的操作。季銳那個年紀的小學生從來沒接觸過網吧,連鍵盤都摁不明白,只會跟着季清的手照葫蘆畫瓢,季清給他玩的是人機練習,不影響積分,手指着哪兒季銳就跟着摁哪兒。
季銳當時玩得特開心。
後來季清每次去網吧基本上都帶着季銳,沒別的,就為了氣一氣自己那個成天家暴的老爹,順便把老爹想要培養的“疑似未來繼承人”給搞垮,心思蔫兒壞。
随着年歲的增長,季銳倒是在那短短兩年的相處中學到了不少有意思的——比如他開始對醫療兵這個職業産生了懵懂的信念感,因為季清最先教他的就是當時那個版本之下最受追捧也最好上手的醫療兵。
......
羅銳閉着眼睛,而後又睜開,他站在戰隊訓練室連通的陽臺前,目光久久地看着不遠處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潮。他的拳頭攥住又松開,身後的大玻璃門被人推了幾下,發出吱呀的聲音,而後谷一弦的聲音慢慢傳過來。
——“回來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又把教練氣跑了,我剛看他發了條朋友圈,說‘如果我有罪,請讓法律來制裁我,而不是讓我成天面對一個滿嘴騷話的中二騎士。”
而後是季清的聲音:“我那是騷話嗎,我是就事論事。”
“哈哈哈哈哈哈。”
谷一弦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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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銳背對着他們,悶聲喝奶茶。
裏間是喧鬧和歡聲笑語,可是羅銳卻覺得自己正在下雨。
他想,如果不是當年季清不告而別,把自己一個人晾在那種水深火熱的地方那麽久,也許他對季清的恨會少一點,再少一點。
他沒法釋懷。
他明明已經對季清沒什麽感覺了,說是原諒,也好像原諒過了。只是他還是恨,也不知道到底在糾結些什麽,別扭些什麽,陷在六年前的漩渦裏,怎麽爬都爬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