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chapter21

晚上的時候柏淵點的奶茶一到就被哄搶而光,季清拿了杯熱的,剩下的冰奶茶都分進其他人手裏。

羅銳一邊看着比賽回放一邊擡眼看過去:“你喝熱的?”

“比賽沒結束,不敢掉鏈子。”季清說。

“呵。”

季清看一眼羅銳:“年輕就是不一樣。”

羅銳三兩口喝光了冰奶茶,随手将空杯子往桌上放:“所以還能撐下去嗎。”

“什麽?”季清一愣。

“我說你的手,還能打多久,要不要我替你上場——反正我是替補。”

季清被他逗笑,伸出已經撕掉膏藥的右手:“還行吧,估計輪不到你了,你就當公費旅游。”

羅銳舔一下嘴唇,什麽也沒說,只自顧自站起來,兜裏的煙盒緊了緊。

季清看着他。

他微微擡擡下巴:“出去走走,我剛剛看了賽程表,明天沒我們的場,後天對陣TTP,壓力不大。”

“哦,就是那個以網卡和心眼著稱的、即将倒閉的PPT戰隊?”季清一笑。

羅銳嘴唇勾了勾,插着兜先行一步:“所以壓力不大,現在找你談,不至于到時候輸了賴我搞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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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外面的花園風景很好看,有風,有點冷,季清走的時候多帶了一件外套,跟上羅銳。

夜裏的天氣是涼的,花園的假山裏有時刻噴湧的泉水,嘩啦啦地流,濺出來的水落在地上,地上一片濕漉漉的,羅銳踩上去,看見月光照在濕滑的地面,又感到褲腳微微濕潤。

“穿上吧。”季清把衣服丢過去。

“不用。”

“你想感冒?萬一真要你上場怎麽辦,想拖垮戰隊啊?”季清開玩笑說。

羅銳眼角垂下去,思索一陣兒,面無表情地接過那件屬于季清的外套,三兩下穿好,拉鏈也拉上了。

季清露出一些滿意的神情。

羅銳靠在假山旁邊的護欄上,點起一支煙:“你說句實話,手還能堅持多久,我做個心理準備。”

“你還需要心理準備?當時青訓營模拟賽的時候大殺四方,你倒不像是要做心理準備的樣子。”

“你也知道我是青訓營出來的新人啊,”羅銳語氣淡淡的,“我哪兒來的正賽經驗?你們公司倒閉之前把我招進來,簽着二隊的低薪合同幹着一隊替補的活兒,我有說什麽嗎?”

季清笑笑。

羅銳将煙夾在手裏,抖一下煙灰,成熟的吸煙動作和那雙清澈的眸子仿佛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反差。

他見季清不說話,于是再次開口:“給個準話,能撐多久。”

季清直視他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敗下陣來,于是也和他一樣背靠着假山旁邊的護欄,輕聲說:“季後賽我去不了。”

“要退役?”羅銳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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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很安靜,花園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假山的水深而窄,汩汩地流淌,發出輕快愉悅的聲音。

羅銳把沒燃完的煙丢在腳下踩滅:“早知道不來你們這兒了。”

“為什麽?”

“我不是說過我來FM就是為了惡心你,讓你看着你當初抛下的弟弟天天在你身邊霸占空氣,讓你親眼看着我把你擠下神壇,”羅銳沉聲道,“結果呢,你真的要退役了,和傳聞裏說的一樣。”

季清搖頭:“羅銳......”

羅銳猛然擡眼,定定地看着他:“再堅持一下行不行。”

“啊?”

“春季賽季後賽、季中冠軍賽、夏季賽常規賽、夏季賽季後賽......”羅銳頓了頓,說,“世界賽。”

季清大約知道他什麽意思了,卻不說話,原地站着,片刻後輕笑幾聲。

羅銳這些天以來頭一次對季清說話這麽溫和,只用一種近乎乞求的語氣,問道:“拿冠軍。”

這不是一個太過明顯的問句,倒像是陳述句,好像他很篤定自己的隊伍能奪冠一樣。

季清态度平和,不反駁卻也不接受:“可能拿不到了。”

羅銳一身的刺終于又伸出來:“你就這麽不相信自己?”

“不是我不相信自己,如果這話你問的是十八九歲的我,我肯定會說,我一定拿冠軍,”季清還是和之前一樣溫潤,“但是現在不一樣,我不是那個一意孤行離開家追求夢想的愣頭青,我也不是那個十七八歲、十八九歲滿腦子只有熱血的游戲狂熱愛好者,我只是一個馬上要退役的人,可能連季後賽都沒法參加,你指望我拿什麽冠軍?”

其實他說得很有道理。

現在的大環境還沒有普遍接受電競,電競兩個字在一些人的眼裏還是不務正業的代名詞,而這裏的電競行業發展并沒有其他國家那麽蓬勃,能拿冠軍的戰隊太少,偶爾拿一次就會被粉絲奉上神壇,再然後呢?如果下一次失利了,與冠軍失之交臂,就會被千人錘萬人罵。

FM不是國內的第一個冠軍戰隊,在他們之前,也有一支老牌戰隊奪冠,而且是二連冠。

後來呢?

後來那支隊伍就再也沒有拿過冠軍了,老隊員一個一個退役,新人實力不足,也許怯場,也許熱愛不夠,于是這支隊伍就徹底土崩瓦解了,在商業角逐的世界裏,被收購,被分割,拆分成好幾支新的戰隊......

“你知道嚴璨吧。”季清偶然提起一個名字。

羅銳回過神來:“嚴璨?”

季清解釋道:“是很多年之前,電競行業一點也不發達的時候橫空出世的三冠王,後來退役了。”

“也是因為受傷?”

“是意外,”季清神色暗淡下去,而後立馬調整過來,“粉絲活動現場的踩踏事故,很多人......活生生把他踩成重傷。”

羅銳也聽說過這起事故,似乎想起什麽:“我聽網上說你——”

季清點點頭:“那起事故有我的責任。”

“黑粉說你害了嚴神。”羅銳咂咂嘴。

“他比我大一點,入行比我早,我剛入行一年的時候他已經三連冠了,可能是因為惺惺相惜,我們聊得來,就成了朋友,他時不時會指導我打法和技巧,”季清回憶道,“......算了,我直接說重點。當年FM的粉絲見面會,那個時候吧,安保什麽都不嚴格,什麽人只要有票都能進去。結果一大意就出事了——有個粉絲拿着汽油進來,潑我。會場裏不止FM一家,嚴璨的戰隊也在做活動,人群騷亂的時候他正好看見,跑過來護着我,想先拉我出去,但是我這邊太擠,沒拉住,我剛被他推出去,他又被人群擠回事故現場。”

羅銳咽了咽口水:“後來......”

季清看着他:“後來,裏面的人說有人摔倒了,但是沒有人聽,保安顧不過來。等警察來把人都安撫好之後我們才知道,被擠得摔倒的那個人是嚴璨。”

那起踩踏事故釀成的後果很嚴重。嚴璨被送去醫院之後檢查出來嚴重的脊柱骨折,造成神經部分的損傷,一直沒有治好,一年多以後官宣退役。

嚴璨退役的第一年,柏淵因事缺席世界賽,季清正好帶隊拿了世界賽亞軍,被FM的粉絲吹成“小嚴神”,于是嚴璨的粉絲看見這話直接坐不住了,便開始把攻擊的目标從那起事故的造成者轉向季清,一時之間各種言論都冒了出來。

有人說季清作為後輩眼紅嫉妒前輩,故意策劃了這起事故,為的是把嚴璨拉下神壇;有人說季清眼裏沒有嚴璨,白瞎嚴璨跟他的感情;有人說季清狼心狗肺,嚴璨不應該在事故發生的時候去護着他;有人說如果不是季清,帶隊進世界賽的就應該是嚴璨,而嚴璨肯定會拿下冠軍為國争光,而不是季清背水一戰堪堪拿了個恥辱的亞軍;還有人說柏淵缺席世界賽肯定也是季清從中作梗,目的是擠走FM老隊員,自己稱王。

結果柏淵後來也真的退役了,事情就是這麽巧合。

“那他們說你背刺老東家,又是怎麽回事?”羅銳又問。

季清忽然一笑,有些苦澀,卻又有些釋然:“其實就是我剛拿完世界賽亞軍回國的時候,跟柏淵在基地門口起了沖突,我記得那時候我跟他吵得不可開交,正好被蹲點的粉絲拍到。我們吵架的視頻傳到了網上,慢慢就被造謠成了我背刺柏淵。”

柏淵算是帶着季清入行的那個人,說是老東家确實不為過,當年柏淵還沒官宣退役,粉絲瘋魔得可怕,總覺得是季清看柏淵不順眼,想擠走柏淵。

結果好巧不巧,柏淵沒過多久就退役了。

“他退役是因為身體實在不能支撐高強度的訓練和比賽,我跟他吵架也是因為氣他曾經瞞着我們那麽久,氣他在世界賽之前強撐着精神陪我們一起訓練,”季清說,“但他的粉絲一致對外認為是我擠走了他,直到現在,兩家的毒唯粉絲都沒和好過。”

羅銳嘲笑道:“真慘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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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害嚴神,也沒想過擠走柏淵。柏淵退役之後成了教練,大概也算是他電競精神的另一種發揚?”季清淡淡地靠在護欄邊,輕輕笑一聲。

羅銳聽完故事全程,只得一哂:“網絡就是這樣的,有時候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在網友的眼裏就會變得扭曲、複雜。你說你沒有想過害嚴璨,但是嚴璨的粉絲覺得嚴璨就這麽遺憾地退役了,覺得不公平,他們沒有發洩的目标,只有一個潑汽油的始作俑者,但警方為了保護群衆的隐私,沒有公布姓名和照片,只說已經抓了。”

季清不可置否地點頭。

羅銳繼續說:“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FM突然拿下世界賽亞軍,是你帶隊的。其實這倒沒有什麽,重點是你的粉絲給你封了個‘小嚴神’的稱號,或多或少帶了那麽點兒挑釁嚴璨的味道。再加上FM戰隊粉和柏淵的毒唯因為你跟柏淵吵架的事鬧起了內讧,你帶隊去世界賽的時候,作為隊長的柏淵正好缺席,大家都以為你倆之間有恩怨......”

季清也笑了:“嗯。所以不負衆望地被網暴了幾輪。”

“你被網暴了還挺驕傲?”羅銳說。

“打不過就加入,我就喜歡狗咬狗。”季清看着羅銳。

羅銳評價道:“大心髒。”

季清:“別說我了,FM個個都是大心髒,你別看歐陽小心眼吧,之前那幫人引火噴他操作下飯的時候,他強大到連評論區都懶得回,見一個拉黑一個,然後繼續訓練,兩耳不聞窗外事。”

“你們不是有仇嗎,他老罵你。”

“罵歸罵,”季清說,“再怎麽樣也是一個隊的,還得一起比賽,我跟他計較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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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話的間隙,羅銳又摸出一根煙點燃。

季清笑笑:“煙瘾挺重啊,小小年紀不學好,教練規定一周抽煙不能超過三根。”

“你高中的時候私底下煙酒都來。”

“跟我學沒用,”季清說着,一伸手,“給我一支,我就不跟教練說。”

羅銳沉沉地笑一聲,将煙盒丢過去。

打火機啪嗒地一響,煙霧在兩人之間環繞開來。季清深吸一口氣,透過缥缈的薄紗一樣的煙霧看着羅銳,覺得這人滿頭白毛、學人抽煙故作成熟的樣子有點好笑。

季清轉過身,面對着假山,假山的泉水很清澈。

像羅銳的眼睛一樣清澈。

季清一只手搭在護欄上,微微彎腰,悠閑道:“你現在不恨我了?”

羅銳一頓。

季清:“我以為當年我丢下你直接跑魔都來,你會記恨我一輩子,結果現在你還能這麽自在地跟我說話。”

“自在?”羅銳也同他一樣,用一種放松的姿勢将手搭在木制的護欄上面,“我不覺得。”

“不自在,跟我相處不舒服,那你還跟我聊什麽天。”季清說。

“不知道,但就是想聊,”羅銳微微嘆息,“隊裏的人我不熟悉,跟你勉強有點感情基礎吧,恨是恨,實在沒辦法也只能找你。”

季清噗地笑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羅銳:“對。”

“你還真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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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味并不好聞,季清有一段時間沒抽煙了,突然興起抽一根,覺得氣氛有點氤氲。

兩人很長的時間裏都沒有再說話,但誰也沒有先一步離開,仿佛都知道對方有話要說,又不曾開口。

羅銳掙紮很久,才緩緩呼出一口帶着嗆人味道的煙霧:“季後賽不打了,是吧。”

“最理想的情況,我能撐完常規賽,休整期的時候宣布退役,等季後賽我們就換陣容換打法,”季清說,“但......”

他欲言又止。

羅銳捕捉到他剛才那句話中的關鍵詞,忽然急切起來:“最理想的情況?也就是說你現在的情況已經不足以撐過常規賽了,是不是!”

羅銳突然抓住季清的肩膀。

季清淡然地看着羅銳那雙原本清澈卻變得着急焦慮的眼睛。

他做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

他要摸羅銳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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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他确實也這麽做了,一只帶着些膏藥黏糊糊殘渣和累累紮針傷痕的手輕輕放在羅銳腦袋頂上,很慢地撫幾下,一頭白毛被摸出些許靜電,炸起來幾根。

羅銳往後退半步,躲開。

季清失笑:“抱歉。”

“手......”這次欲言又止的人變成羅銳。

“嗯,很疼,很難受,”季清說,“他們都以為我的操作沒問題,但其實問題很大,今天和RTG打的那一場......”

“那一場怎麽了,明明很精彩。”羅銳說。

季清笑笑,将手放進衣服的口袋裏:“那場我打得很累,手一直抖,持續到比賽結束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把右手伸出來給教練看,後來在酒店衛生間用熱水泡了半個多小時,就沒事了。”

羅銳眼神落在他放進口袋的右手上。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常規賽出問題的話——”羅銳話音未落,季清突然靜靜地用深邃的眸子看着他。

季清颔首:“如果出問題,你替我。”

羅銳嗯一聲,還想再說什麽,季清卻笑了一下,再次作弄他的頭發,然後趁他反應過來之前,轉身就走,留下一句“後天我打爆TTP,你等着看我”。

“好。”羅銳說,好。

季清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拐角。

其實這一刻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和羅銳的一點點恨,好像都在季清的手上被消磨掉了,那雙手以前抱小時候的羅銳坐過自行車後座,給他開過易拉罐,教他打過游戲,幫他教訓過校園外面欺負他的小混混。

如今卻又同小時候一樣輕撫過他的頭發。

還有什麽恨的?恨嗎?

不恨了。

真的不恨了,所有的恩怨在歲月和季清不斷釋放的溫和面前早就轉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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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銳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着拳頭,定定地想:如果你真的不能再參加比賽,那就讓我替你拿下所有本該屬于你的榮耀。

他不知道的是,其實他這一輩子,還是有機會和季清同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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