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現身說法

現身說法

她一個人走在黑漆漆的通道裏，通道又長又窄，她看不到路的盡頭，只能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快點！快點！她在那裏！她聽到衆多的腳步聲伴着嘈雜聲一起傳來，聲音越來越近，她慌不擇路，随便找了一個路口拼命地朝裏面跑，可不管她怎麽努力，那腳步聲就是越來越近，離得近了，她甚至可以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她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啼哭聲，可是卻覺得莫名的熟悉和親切，她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這一遲疑，那一批人已經舉着火把追了上來。她轉過身，想看清來人，可他們之間隔着濃濃的煙霧，她看不清他們的臉。感受到威脅，她本能地朝後退。

可是奇怪的是，她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個孩子，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他在用力地啼哭着，每一下好像都用掉了自己的畢生力氣，看的她一陣心疼。

此時，濃霧漸散，她仍是看不清楚對方的臉，卻能清楚地看到有人将一堆幹稻草朝她面前一放，澆上汽油，她看不懂對方的意圖，只聽到陣陣猙獰的大笑聲，熊熊大火瞬間燃燒了起來。

就在她疑惑的時候，突然有人将孩子用力的朝大火中一丢，那孩子哭得更加的撕心裂肺，看的她心如刀絞，她想沖上前去，腳下卻仿佛生了根，無法動彈。更奇怪的是，當她終于擡起腳，眼前的煙霧好像有意識似的，她往哪裏走煙霧就聚成一團朝哪個方向攔截她。

她越着急使得力氣越大，煙霧的阻力就越大，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時候，她聽到前方再次傳來猙獰的笑聲，那女聲她聽着很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聲音的主人是誰。

這時候，她聽到那女聲在說，心痛吧？剛出生的孩子就沒了，很難受是吧？我就是要讓你難受。接着便是一連串的大笑聲，她捂着頭，“啊”一聲大喊了出來。

“你醒了？”

她剛從噩夢中醒過來，便聽到耳邊傳來淡淡的幾個字。她轉過頭，然後迅速看了一下自己現在的這個環境，不是醫院，她放了心。

想到夢中的情景，随即，她雙手捂住腹部，大聲喊道：“我的孩子呢？”

閻成連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也沒看她一眼，“你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我怎麽了？”說完這話之後她才意識到閻成連話中的意思，她不客氣道，“怎麽？李家的長孫沒了？”

話中的尖酸刻薄連她自己都一愣，更別說是閻成連了。

那晚，她強撐着體力砸出煙灰缸，本來是打算砸向施柔的。體內大出血的瞬間，她能感受到一個生命正從自己的體內慢慢剝落，那感覺讓她痛不欲生。那瞬間，她想着，我的孩子沒了，你這個罪魁禍首憑什麽可以當母親，我要你的孩子給我的孩子陪葬。于是，她奮力把煙灰缸砸了出去，可惜體力有限，只砸中了老媽子，然後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閻成連放下杯子，似笑非笑道，“果真如此，你還能好好的睡這一覺？”

“你覺得我這一覺睡得好嗎？李家原本打算把我怎麽着？我……”她一肚子的不滿準備傾瀉而出，卻突然發現肚子絞痛，她連忙用手捂住肚子，右手則是用力地抓着床單。

閻成連走到門板前敲了敲門，立刻有醫生和護士快速地走了進來，他們連忙給唐如銀做了檢查，檢查完之後就準備離開，唐如銀用英文喊住了他們：“等等！你告訴我我的情況，我是病人，最有權力知道。”

那醫生一愣，似乎是沒想到她會說英語，他和護士交頭接耳了幾句，然後轉頭看向閻成連，閻成連輕輕地點了下頭，那醫生才敢上前跟她說了一下大致情況。

盡管那醫生說的很含蓄，唐如銀還是在他一堆委婉的措辭中聽明白了什麽意思，大致就是她的孩子沒了，以後可能再也無法生育了。

這個事實刺激的她一愣，在她發愣的功夫，他們已經跟閻成連說了一些什麽，壓低了聲音，她聽不清楚，只見閻成連擺了擺手，他們就提起了醫藥箱，準備離開。

打開房門，卻再次被她給喊住了，那醫生微有不耐，但良好的素養還是讓他頓住了腳。只是唐如銀的問話讓他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他和護士快速地對望了一眼，從彼此微微驚訝的眼神中，确信自己都沒聽錯。

因為唐如銀問他，我現在該怎麽辦？要注意些什麽？

第一個問題很普通，大部分病人都會問這個問題。第二個問題雖然也會有很多人問，但在他看來，不應該出現在她的口中，最起碼不是現在。因為一般女人遇到這種情況即便不是尋死覓活，也會傷心難過好久，根本沒心思在意這方面的問題，要注意什麽之類的問題都是家屬親人代為詢問。

雖然詫異，但他還是以醫生的專業角度回答了她的問題。

唐如銀的反應卻遠在他的意料之外，就好似一個明知道天氣會下雨，卻只聽見了雷聲，沒聽見雨點，心裏卻不确定，一定要用天氣預報來确定一樣。見多了各式各樣的病人，這醫生也沒有停留了，轉身走了出去，因為他早已麻木。

她曾經多次躺在病床上養病卻沒有一次像這一次這樣，心裏很平靜，她以為自己會哭會鬧，會無理取鬧，可是什麽都沒有，甚至連哀傷都沒有，難道這真的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曾經那麽在乎那個孩子，雖然有一度，她曾經想拿掉他，可那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啊，和自己血脈相連。不管孩子的父親是什麽态度，不管他要不要這個孩子，她已經下定決心要留下他，她花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全部的力量，可終究還是眼睜睜的看着他離開了自己。

這中間過程，閻成連一句話都沒說，見她又躺回床上，他皺了皺眉頭，想說些什麽。

門上傳來了敲門聲，閻成連輕輕道，“進來！”

近來局勢緊張，閻成連身邊所有的人都穿着軍裝，以便随時作戰，包括閻成連自己，但來人意外的沒有穿軍裝。唐如銀腦袋一片空白，也沒心思深思原因，只知道來人在閻成連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還不時瞄自己幾眼，似乎說的內容跟自己有關系。

他說完，閻成連也看了她幾眼，然後跟着他走了。

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但她知道一定很重要，不然閻成連不會臨走之前又看了自己一眼，似乎是想說些什麽，終究沒有開口。

可能真的太絕望了,她開始自暴自棄起來，第二天傍晚，軍務繁忙的閻成連一臉不悅地來到了她的房間，從下人的問候聲中知道他來了的唐如銀并沒有任何動靜,他也不惱，只是在床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良久，确信她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閻成連停下反複玩弄打火機的動作，不屑道：“都要回家了，還不高興？”

唐如銀還是沒有說話，她沒有任何動作，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恭喜你，你的目的達到了，明天一早就有人過來接你。”

唐如銀這才慢慢的轉過身，一天沒有進食再加上前天晚上的折騰她的身體變得特別的虛，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太信的問道：“你說什麽？”

閻成巡看着她虛弱的樣子，再次冷笑一聲，關門離去。

過了不久就有衆多仆人快速端上一盤盤豐盛的佳肴走了進來，雖說菜色很多，但都是很一些很清淡的小菜，主要是開胃，看得出來，是為病人量身定做的。

這些人訓練有素，很快便魚貫而出，直到他們全部都走了出去，唐如銀還是躺在床上發呆，一位老媽子興高采烈的跑過來跟她說：“小姐，快過來吃飯啊！”

唐如銀認得這個人，是之前一直在她身邊貼身伺候着老媽子，可是前天晚上出事的時候她卻不在。唐如銀偏過頭，平靜的看着她，就是這平靜的眼神，讓老媽子有幾分心虛。

“小姐怎麽啦？”她不自在道。

“前天晚上我出事的時候你在哪？”仍是那種平靜的眼神。

這老媽子也是在閻成連身邊呆過很久了，一開始被她淩厲的氣勢給吓到了，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她長袖善舞道：“她們闖……”見唐如銀神色不對，她連忙岔開話題道，“老奴覺得不對，所以就偷偷溜出去，去找二少爺了。”

唐如銀想從她臉上找出點什麽來，卻不想對方已經反應過來，只得作罷：“我有點虛弱，你過來扶我一下。”

吃飯的時候她讓那個老媽子留了下來，唐如銀也沒有跟她羅嗦，直接道，你家主子說明天會有人來接我，然後話就停在此處等着她接口。老媽子察言觀色小心賠笑道，明天大少爺會派人過來。

得到想要的結果，唐如銀本來想讓她出去的，但是轉念一想，只怕很難從別人的嘴裏面聽到更多的消息了，因而一邊淡淡地喝着湯一邊道，說下去。

老媽子見她有一絲喜色，連忙笑着道：“具體情況其實老奴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二少爺吩咐了老奴，照顧好小姐，他說，大少爺明天會來接小姐。”

唐如銀知道她沒有說實話，但是她也明白，再追問下去也得不到什麽結果，只會讓自己更加心煩，她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唐如銀不知道閻成巡用了什麽方法，總之第二天她被閻成巡給接了回去。閻成巡是親自帶人來把她接了回去，奇怪的是，之前還劍拔弩張的兩兄弟，卻是顯得很親熱，兄友弟恭，一副阖家歡樂的樣子。

唐如銀搞不懂這是怎麽一回事，她也不想搞懂，這些事情都已經跟她沒有多大關系了。其實現在對她而言，在哪都一樣，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到另一個牢籠而已。她願意跟着閻成巡回去，只是因為對她而言，在閻成巡那裏可以更加自由一點。那多出來的一丁點自由，在關鍵的時候可以成全她的後半生。

不是她不願意去關注事情的後續發展，但是閻府的下人都事先得到了閻成巡的命令，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任何一點關于李家的消息，她現在也不敢聽，她怕聽到他們都安好的消息，自己會抓狂。

當她得知自己再也不能生育的時候，她那瞬間非常渴望見到養父母，她可以撲在他們的懷裏，毫無顧忌地大哭一回。人在脆弱的時候，最容易想到最親近的人，她就想起了自己的養父母。

這一次閻成巡給他的感覺很是意外，他把她帶到一座院落，他沒開口，一直一語未發的謝元策倒是對着唐如銀很恭敬地道：“夫人，請！”

她詫異地看向閻成巡，搞不懂他葫蘆裏裝的是什麽藥，閻成巡輕咳一聲道我還有點公事要處理，就先走了。

唐如銀覺得今天的閻成巡很是奇怪，但他做事素來不按照常理，她也就沒多想，正準備舉步向前，謝元策卻是對着丫鬟命令道，好好陪着夫人。随即又笑着對唐如銀道，夫人，我先去找大少爺了。

唐如銀回頭已經看不見閻成巡的身影了，只見到謝元策大踏步離開的背影。

就只剩下一個丫鬟陪着她了，她站在門口，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然後推開門進去。

她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在意又能怎樣？即便裏面是個牢籠，要囚禁她，她又能怎麽辦呢？就算裏面有再多的牢籠，等着她往裏鑽，她只只有乖乖任人宰割的份。

奇怪的是，裏面什麽都沒有，只是一座空空的院落，繞過前院，她正要推開後院的門。

“夫人，大少爺吩咐讓您一個人進屋，我就留在這裏了，您請。”這清脆的聲音及時的阻止了她的動作。她看着這個小丫頭，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她用力地推開了手邊的門，她覺得自己眼花了，因為她居然看到了養父母的身影。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她搖了搖頭。

正想再仔細看看客廳的時候，突然有人飛奔上前，用力地摟着她，聞到熟悉的味道，她才放心的反摟回去。

“先別忙着哭，到客廳坐下聊吧！”養父溫和親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連忙和養母分開。

母女二人看着對方的滿臉淚水，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這一笑，整個氣氛瞬間輕松了起來。看着她們二人笑得開心，養父也跟着笑了起來。

直到很多年以後，唐如銀仍然記得自己當時的那種破涕為笑是多麽舒心，因為記憶中那些溫暖的時光，再也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