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诶——飯來了,都快讓一讓!”伴随着聲高喊,一位壯碩的少年抱着兩個巨大的木桶,健步如飛地跑到院子裏。
此人名叫劉栓,正是當日被派去“伺候”清風道人結果把對方弄破防了的小弟子。冼如星對他的“戰果”十分滿意,見其力大如牛,性子也憨直,幹脆掉到身邊使喚。
掀開桶蓋,一陣香氣直沖大腦,桶裏顏色微黃的米粒粒分明,在陽光下晶瑩透亮。
一衆小道士瞧得眼睛都直了,這可是精米啊,往常只有過年能吃上,今日光是端上來的就有四五桶了。
“等會兒還有白面饅頭,你們幾個,往地上灑點水,吃飯的時候別讓灰揚起來。”劉栓吩咐了句,擦了把汗,轉身又去後廚幫忙了。
社稷壇的小廚房裏,妙樂正手腳麻利地切菜,她平日裏跋扈張揚卻極為得師父的喜愛,靠的正是這燒飯手藝。在她身後,冼如星不緊不慢地看着火,手裏還拿了根水靈靈的青瓜,邊啃邊邊打扇子,模樣極為惬意。
妙樂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開口道:“如星仙師,你說要來露一手就是這個?要不還是歇着吧,此事交給童子們就好,不勞煩您大駕了。”
“好說,你每道菜要出鍋前喊我一聲就好。”冼如星懶洋洋地應了聲。
距離興王病逝已經過了四十九日,按理說王府內除了直系血親,其餘人早都可以除服,不過眼看大人們都還一身素缟,他們就這樣大魚大肉終歸不太好。但吃了差不多兩個月的青菜,即使道士們也都要受不了了。所以借着今日解禁,冼如星和淨雲宮的玄一掌門商量了下,打算辦個宴席,雖然還是全素的,好歹讓大家混個飽肚。
冼如星自動請纓,說要幫着燒飯。
“富貴三素、琥珀青筍山藥片、澆汁豆腐配小油菜、吉祥如意八寶飯……好哇好哇,貧道可許久沒吃這麽精致了。”玄一道人望着滿桌的菜肴,樂的眼睛都眯起來了,從胖胖的體型不難看出,他确實是個愛吃的。
道教主要分為全真與正一兩派,全真派以“性命雙修,功行兩全”為主,主張不婚、食素,為出家道士。創始人王重陽備受成吉思汗欣賞,曾一度掌管天下的出家人,元朝時期威望達到頂峰。
而正一派原為五鬥米道,為東漢順帝時張陵所創,平日畫符驅鬼、祈福禳災。大明立國後,更為倚重正一道教。像淨雲宮清風觀等,全都是正一門下。他們平日裏可以吃肉喝酒,甚至能娶妻生子,不過許多正一門人為了維持住仙風道骨的人設,一般很少在外人面前這麽做就是了。
玄一也算是名士,走南闖北大半輩子堪稱見多識廣,對着滿桌子菜肴,雖然嘴上誇贊,但心中卻沒怎麽當回事,素菜罷了,再怎麽還能有肉……咦?
玄一道人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這豆腐,怎麽能這麽鮮?妙樂,你用雞湯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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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師父,我連油都沒怎麽放。”妙樂有些委屈。
那這……玄一驚疑,忽然,想起什麽,轉頭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冼如星,“如星道友,那這是你的手筆了?”
冼如星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
如此,玄一倒是不怎麽着急了,雖然與冼如星來往不頻,但他也能看出來對方做事堪稱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像什麽喪期吃葷這種事是斷然做不出來,所以其必然是有什麽別的手段。
玄一夾了下春筍,感受着嘴裏脆嫩鮮甜的口感,搖頭晃腦道:“不俗又不瘦,竹筍焖豬肉,這筍子幹吃都這麽香,要是炖點小豬進去簡直了。”
“那感情好,等過些日子府內松快些,我做一份給師叔送過去。”冼如星溫聲道。
玄一筷子微頓,擡頭看了下少女,故作不悅道:“我說冼道友,如今清風老弟外出雲游,觀內你就是掌教,以後我二人交往的時候還長着,你要是一直這樣自謙可沒意思了。”
冼如星拍了下手掌,“哎呀,是我欠考慮了,不過禮不可廢,不如這樣,日後在外人面前你我依舊如故,私下再各叫各的,你看可好?”
玄一滿意地點了點頭,不禁感嘆冼如星會做人,自己這樣裏子面子全有了,還落個安心。雙方以茶代酒,互敬了兩杯。玄一又吃了兩口八寶飯,然後不禁感嘆道:“老道年輕的時候曾與師父游歷嘉興府,原本以為當地甜口菜已經算做得出神入化了,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于這安陸吃到了更好吃的。”
“酸甜口的東西想要好吃,關鍵是用料要好。”冼如星這般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小包紙,打開後裏面則是些潔白的顆粒。
玄一結果,送到嘴裏嘗了嘗,眼前一亮道:“此為白糖?可這……如何能這麽白,還一點雜味沒有,怎麽做到的?”
冼如星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師叔以為,倘若此物落在坊間,可有人願意買?”
“這個嘛,那要看價格幾何了,不過白糖質量如此高,想必富貴人家還是願意吃的。”
和鹽這種必需品不同,此時的糖還屬于一種奢侈品,就拿湖廣地區來說,即使擁有少部分種植甘蔗的田地,但市面上的糖也要三十五文錢一斤,要知道上等的豬肉可才八文錢。即便如此,市面上的白糖也幾乎沒有,絕大多數都是“黑糖”,裏面雜質很多,味道也不算太甜。
冼如星在心中估算了下,旋即緩緩道:“師叔覺得二十七文這個定價怎麽樣?”
“啊?”玄一以為自己聽錯了,再次确定了遍方才愕然道:“這價格,可還能掙到錢?”
“當然能,”冼如星信心十足地保證,“這還是初期急于回本,如果後續發展的好,有機會還能再降。”
聽到這裏,饒是玄一老謀深算也不禁直喘粗氣,半天,方才回過神,帶着幾分羨慕道:“那老道就在此先恭喜了。”他現在算是知道對方如何能憑借女子之身于這王府起勢,光是這賺錢的能耐就不容小觑。
“師叔這是哪兒的話,應該是同喜才對。”冼如星搖了搖頭,“這麽大的生意,我一個人又那兒能吃的下,以後還要多仰仗您。”
冼如星沒有說假話,當日她身懷興王給的巨額財務,在外面轉了一圈。本打算就此天高任鳥飛,然而現實卻給了她當頭一棒。
貌美,年少,身懷巨寶,這三樣加在一起,放到古代簡直就是靶子,還沒出城,冼如星便注意到三四波對她心懷歹意的地痞閑漢,好在還有随身空間,關鍵時刻能進去躲一躲。
待到出來之後,冼如星痛定思痛,覺得之前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想要在這個時代過得安穩,那麽最好還是得培養自己的勢力。這是一個長久的過程,所以她得先獲得個能擺在臺面上的身份,光是王府供奉的道士,還遠遠不夠。
而選擇白糖這門生意也是她經過深思熟慮後決定的,首先糖這個東西并不算太敏感,事實上,再過幾十年,福建等地就有人研發出“黃泥水脫色糖法”,之後更是快速發展,等到了明末,白糖就已經成為瓷器、絲綢以外的第三大出口商品。
所謂的“黃泥水脫色糖法”冼如星只知道個大概,并未曾深入研究過,所以她選擇的是更為方便快捷的石灰乳分離法。即将熱甘蔗汁添加石灰乳,沉澱後取上部,蒸煮冷卻結晶,最後用分離機分離出白糖。
步驟其實很簡單,分離機的原理也不算麻煩,但在此期間需要大量生石灰和人力,對于當地石灰礦的分布情況,還有比號稱“上古化學家”的道士們更清楚的嗎?
況且淨雲宮是本土道觀,玄一于三教九流都有熟人,銷路上也是個助力,王府裏最敬重他們的老興王走了,世子繼位,還摸不清是什麽個态度,玄一總要為門人們考慮。
果然,在聽到冼如星給出的條件後,玄一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喜笑顏開地表示自己定會盡心盡力,請對方放心。
“如此,那小侄就在此靜候師叔佳音了。”冼如星微舉茶盞,二人輕輕碰了下杯。
正當他們打算深入研究一番市場之時,忽然聽到聲暴喝。
“兩個小賊!看你們往哪兒跑!敢到姑奶奶這兒偷菜吃,不想活了是吧!”好奇望去,只見妙樂一手一個,逮着兩個小孩兒的後衣襟,跟逮小貓一樣将他們拎了起來。
小孩兒一男一女,皆白白淨淨,男孩兒看上去大一些,正不斷掙紮,嘴裏不住嚷嚷:“放開我!小心我出手教訓你,小爺可能打死老虎的人!”
女孩兒則臉蛋漲得像紅蘋果,垂頭喪氣看上去極為羞愧。
冼如星覺得對方有些眼熟,思索片刻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興王最小的女兒壽姐兒嗎,曾經在病床前有過一面之緣。想到這裏連忙前去解救,支支吾吾對着妙樂道:“快,快點放下,這兩個……額,是隔壁觀裏剛來的童子,都是自己人。”
沒辦法随便編了個理由,總不好說王府小小姐來這兒偷吃,還被抓住了。
“自己人就能偷東西吃嗎!真是的,外面那些家夥也不知道看好了,放他們偷溜進來!”妙樂憤憤不平。
此話倒是提醒了冼如星,社稷壇離王府後宅這麽遠,光憑兩個孩子是不可能摸到這兒的,除非……
冼如星注意到小孩兒的眼神不住往小廚房旁邊堆柴火的偏屋掃,不動聲色地上前兩步,一腳踹開門。
朱厚熜躲閃不及,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裏還端着一小盤菜。
冼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