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四周一片死寂,朱厚熜沒說話,黃錦站在最邊角,努力讓自己不存在。
徐光祚低着頭,半天,看了朱厚熜一眼,又看一眼……
朱厚熜:“……”
他現在開始懷疑,這位腦子是不是真的又什麽問題。
不過來都來了,就這麽一事無成好像也不甘心,于是憋了半天,終究還是開口道:“早聞定國公一家才備智勇,忠貞不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嘿嘿,殿下過獎了。”徐光祚咧嘴傻笑,整個人顯得更憨了。
朱厚熜停頓了下,硬着頭皮繼續:“我初至京城,尚且有許多地方不懂的,甚至連京內布防都不清楚,聽聞你祖父曾在中軍都督府任職,想必定國公也是将門虎子,改日還得讓你帶我在城中轉一轉,看有什麽好玩的。”
這一長串話徐光祚只聽清了個“玩”字,立刻讨好道:“殿下放心,臣與英國公世子張溶平日就愛吃喝,整個京城的餐館酒樓沒有我倆沒去過的,您只要提出要求,我們一定滿足您!”
“英國公世子……也你這樣?”朱厚熜有些顫抖地發問。
“啊?是啊,我們倆天天混在一起,他老子根本管不了。”徐光祚單純地回答,眼神清澈而愚蠢。
少年突然覺得有些眩暈,揮了揮手,讓徐光祚先退下,他得緩一緩。
黃錦看出主子的不适,幾乎立刻将定國公請了出去。
待人離開後,冼如星從角落裏緩緩現身,邊走邊感慨,“想不到啊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京城,竟然藏着這麽一對卧龍鳳雛。”
“我就知道,不說我那堂兄,祖父與孝宗皇帝又不傻,怎麽會沒想過提攜勳貴們。”朱厚熜虛弱地扶額,他感覺與徐光祚說了幾句話連大腦都要被對方吸走了。
“是了,看來此事還是從長計議。”冼如星長嘆一聲。
Advertisement
給你們機會,你們也不中用啊!!
皇帝召喚徐光祚似乎并未給周遭帶來一點漣漪,想來其他人也都知道這位定國公是個什麽樣的人。
修整了兩日後,禮部派了一批官員來與朱厚熜商議登基流程。
大行皇帝與皇太後的旨意已經下達,按理說沒什麽問題,但朱厚熜表面上依舊要再三推辭,最後才能在周圍臣子的極力勸阻下,“勉強”同意當上皇帝。
這屬于是美差事,所以衆人也都很高興,甚至連向來古板嚴肅的毛澄,面上也不禁帶了笑意。
折騰了這麽久,終于能塵埃落定了。
然而這份喜悅沒持續多久,就被萬人之上的少年打斷。
朱厚熜望着派遣而來的禮部官員,眼中一片森然,冷冷道:“你們說什麽?”
官員們面面相觑,不知哪裏得罪這位爺了,但還是恭敬地開口:“待到進了皇城,請殿下從東安門入,之後暫且居住于文華殿。”
朱厚熜閉眼,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緩緩道:“如果沒記錯,東安門,文華殿,這應該是太子繼位的流程吧?”
這些日子毛澄的課沒有白上,為了不讓文武百官們看輕自己這個鄉下小子,朱厚熜幾乎要将那堆書背下來了。
但他這次來京城,明明白白是要做皇帝的,哪有皇帝走皇太子的路。
周圍官員也都傻眼了,連忙解釋道:“殿下,太後懿旨,說了‘屬以倫序,入奉宗祧,嗣皇帝位’,這入奉宗祧,您當時也是聽見的啊。”
“入宗?入誰的宗?”朱厚熜再也憋不出,仿佛整個人都被點燃,暴怒道:“孝宗皇帝有兒子,你讓我入誰的宗!”
“這……”官員們不敢說話,還是毛澄站了出來,解釋道:“殿下,繼嗣即繼統,繼統即繼嗣,這二者哪有分開的道理?雖然興獻王只有您一子,但以後大可以從宗室裏選出一位過繼,您放心,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興獻王絕嗣的!”
聽到這裏,朱厚熜再反應不過來就是傻子了。
原來他們從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朱厚熜今年虛歲才十五,放到現代還屬于未成年,也就是剛上高中的年級。他向來早慧,沉穩有度,多疑刻薄,甚至內心深處還帶着一絲老朱家基因裏的殘忍。但不得不說,無論歷史上還是現在,他都是一個非常非常看重家人的人。
老興王與蔣氏三十多歲了才有他這麽一個兒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都重要,毫不誇張的說,朱厚熜從小就在濃厚的家庭關愛下長大,因此父母對他而言比什麽都珍貴。
而現在,這幫人讓自己不認爹娘了。
假如自己不答應會怎麽樣呢?
他環顧四周,只覺得渾身發冷,原本還算恭敬的衆人現在在其眼裏紛紛化身豺狼虎豹,逼迫着自己,想要将自己吞噬!
少年後退了兩步,突然生出種落荒而逃的沖動。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好像被人捏了一下。
回頭望去,只見身後的冼如星微微沖自己搖了搖頭,眸中閃過一絲關切。
女道士的手很涼,可能是長久煉丹勞作,一點都不柔膩,掌心幹燥又粗糙,但奇怪的是,朱厚熜心中卻好像被冷水浸泡了下。
瞬間變得踏實又清醒。
他不能在這裏後退。
母妃,姐妹都等着自己,如果他妥協了,誰又會将一個小小的興王府放在眼裏呢。
深吸一口,少年看着毛澄,平靜道:“毛尚書,聖旨上也寫了,‘屬以倫序,嗣皇帝位’,我今日繼位,考得是《皇明祖訓》兄終弟及,而非他人施舍。況且‘嗣皇帝’不是‘嗣太子’。我父薨尚未滿三年,本身于孝期登基已是不妥,如今讓我棄父棄母承嗣他人,我朱厚熜雖尚未及冠,卻也只忠孝廉恥怎麽寫,此事還請衆位在做商議吧!”
毛澄面色大變,如今儀仗隊可都在外面等着,欽天監選好了吉時,太後百官們也都準備好了,這時候還商議,誰能擔得起責任。
同時心中也在暗恨,怎麽草拟旨意的這版疏忽,漏下馬腳被人扣了字眼,确實“嗣皇帝”與“嗣太子”差得太多了。
但他身為兩朝老臣,心思終究深不可測,于是故意沉下臉,語氣嚴厲道:“殿下,您當日在安陸接了聖旨,那便是同意了聖旨上說的話,如今已經到了京城,天下人皆知您是下任天子,現在使性子棄大行皇帝意願不顧,你讓天下人如何看待!”
朱厚熜盯着他瞧了兩眼,半天,突然笑了起來,“好哇,聖旨都是你們商量好了才頒布的,如今打算變卦,卻又想賴在我頭上,好好好!”
他笑了兩下,轉頭對冼如星道:“仙師,回去與我收拾東西,咱們回安陸。”
“這皇帝,我不當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誰也沒想到,面對帝位的誘惑,竟然還有人能尥蹶子。
雖然相處了十來天,但毛澄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是這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識地看向冼如星,希望這位在天子心中分量頗重的女冠能相勸幾句。
然而,對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眼色,聽到朱厚熜的落跑宣言,只微微點了下頭,表示自己這就去準備馬車。
在他們争論期間,冼如星其實一直在旁邊聽着,她買的那本歷史書非常簡陋,描述到這段只用了寥寥幾筆,冼如星也有些一知半解,直到完整地目睹一遍,方才明白事情始末。
簡單的說,就是孝宗弘治皇帝只有正德一個兒子,而正德又沒有兒子,所以他死了之後,弘治這一支相當于是絕根了。
現代嘲諷一些重男輕女的家庭總會說“你家有皇位繼承嗎?”
但這一家是真有皇位繼承!
大臣們想出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讓朱厚熜改認弘治當爹,這樣他和正德就是親兄弟,當上皇帝理所應當。但朱厚熜認為自己是按照祖宗規矩從堂兄那兒繼承的,根本沒理由改爹,所以兩方僵持不下。
對此現代人冼如星其實很難理解,給誰燒紙真的就那麽重要嗎?不過她知道,這場争端最後是以嘉靖皇帝的勝利結束的,所以自己其實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看着這小子瘋狂輸出就好。
同時也算理解了為何嘉靖皇帝最後會變得那麽多疑敏感,畢竟剛上位就與滿朝文武battle,鬥争早已浸透到血液裏。
雙方這版僵持不下,最後還是大臣們暫且認慫了。
其實還是梁儲拍案決定,他雖然油滑又貪戀權勢,但終歸是朝廷肱骨,知道假如讓未來天子就這樣回去,那事态将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還是那句話,大明不能再亂下去了!
于是朱厚熜成功改變了禮部的設計,走大明門,進奉天殿,行天子事!
暫時打贏一仗的少年有些志得意滿,剛要在各方的簇擁下準備上馬車進北京城,突然,似乎想到了些什麽,停下腳步,沖着某處大聲道:“冼仙師,過來與我同坐。”
冼如星:“……”頂着毛澄殺人似的目光,即使臉皮厚如她也不禁有些尴尬。
毛澄忍耐再三,還是怒氣沖沖道:“殿下,大明門可是天子才能走的,您這算怎麽回事兒?”
“啊?那等到了仙師再下去就是了。”朱厚熜說得滿不在乎,繼續熱情地招呼女道士。
梁儲擺了擺手,心累地表示随他去吧,自己這邊多看着別出差就是。
他心中嘆息,怎麽覺得,這位折騰的力度一點都不比正德皇帝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