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恩情
恩情
夏弈恒是來帶畫玫走的,一來,他就看到邊吃邊喝的蘇致朗把門,她在裏面掉金疙瘩。
他在想,卓佳錦與密信中帛錦上的女子有三分相似,還願意夥同蘇致朗花重金買走畫玫,難道她就是帛錦中的女子?還是說,她和帛錦上的女子,也有關系?
“賀小姐的仇敵,是南莫的人?”
他劍眉微揚,一雙漆黑滲人的眸子似乎能把任何人看透 ,沈負為他拉開木椅,他坐下,随侍為他沏茶,他端了一杯茶,放在手中摩挲杯身,若有所思。
夏弈恒不會知道她的身份吧!卓佳錦心中警鈴大作,連咽的口水都像刀子滾下喉嚨,她緊張地冒冷汗:“不、不是。”
“你在本王面前不适合撒謊。”夏弈恒劍眉入鬓,眉若遠山,輕嗤了聲,似乎心情還可以,将茶水一飲而盡,哐地擲在桌上,“再問一遍,是或,不是?”
聰明如蘇致朗,雖然沒聽懂什麽仇敵、什麽是不是的,但他推斷,八號女人、賀佳錦、恒王,這三人之間肯定有某種聯系,識相的他,自然而然退下了。
屏退衆人,唯剩三人的屋中,卓佳錦的心狂跳不止,似乎要跳出嗓子了 ,她左手不安地揪住袖袍。
不知怎地,她好像每次看到這個寡言高冷的男人,都會不由自主的緊張,她硬着頭皮,吐出幾個字:“是與不是,和王爺沒有關系吧?”
夏弈恒冷然啓唇:“那本王就把這個宮女給殺了。”
卓佳錦霍然擡頭,他知道畫玫是宮女,他多半已知自己的身份了,她無從選擇,冷汗涔涔,煞白着小臉,急地磕磕巴巴承認:“是。我的仇敵,是南莫的人。”
話音剛落,夏弈恒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門:“跟本王走。”
身後,一群侍衛圍住她和畫玫,不走不行,卓佳錦只好跟出去,她上了馬車,而畫玫被攔在車外,只能跟車。
明明車內很寬敞,卓佳錦卻覺得悶的厲害,連手都無處安放,她在想,恒王知道了她的身份,會和卓淵做交易,把她送給卓淵嗎?
不對,卓佳錦又猜夏弈恒不會那麽做,畢竟他救過自己好幾次。
長安最繁華的中心地點,伫立着一處華麗逼人的府邸,卓佳錦下車,就看到頭頂那遒勁有力豪放的恒王府三字,別的府都是描金,到恒王這裏,恒王府三個字都是純金鑲嵌!
門口,十二樽栩栩如生、威嚴的獅子,嘴中含着龍珠,分立兩邊。
踏進門,卓佳錦櫻唇微張,這山水園林、紅磚綠瓦,風景好看的過分,每一處小徑的設計都特別好,從那條路哪個方位都能看到氣勢磅礴的正廳。
壕氣的很。
作為南莫嫡公主的她,掰了掰手指,數了下,盡管父皇母後總賞賜她真金白銀,可所有錢加起來,才勉強能修個這樣的 。
啧,看來恒王當年南征北戰,功名赫赫,确實掙了不少票子。
一路曲曲折折,穿了不少水榭花園,夏弈恒氣都不帶喘的,約小刻鐘後,才停在王府正中心的書房處,他在門前一停,撕下沈負袖邊,看卓佳錦一眼:“過來。”
卓佳錦踩螞蟻似的,慢吞吞過去。
柔軟的布料拂到臉上,一勒,蒙住她的眼睛,這才說道;“進來 。”
書房重地,向來只有沈負和他才能進去,今日帶卓佳錦進去 ,委實令不少人吃驚。
兩個大男人走前面,什麽也看不見的卓佳錦走後面,磕磕碰碰,用手小心摸索着,聽着腳步聲辨認方位,跟過去,她心想,奇了怪了,這二人,竟沒有一個來扶下她的!
腳下一絆,她驚叫,瞬時抓住旁邊的書架,可倒好,上面的書噼裏啪啦掉落,就在她以為會砸的滿頭包時,落入個微冷的懷抱。
夏弈恒抱着她,閃到一邊,去了最裏的議事廳,才抽掉她的黑布。
議事廳的窗邊,鋪展了一張帛錦,帛錦上畫着一個插花簪的年輕女子。那帛錦似乎沾了水,将墨洇開,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 。
可旁人看不出,卓佳錦還看不出嗎?畫上的人正是自己!
“南莫皇帝于本王有救命之恩。”夏弈恒語氣平緩,眉宇不可察覺地擰了下,“受你母後之托,她讓本王尋到你 ,庇佑你,護你一世平安,也交代本王,不讓你再摻和南莫皇室的事。”
卓佳錦清麗動人的臉,盡是呆愣,她瞪大黑亮的眸子,抓緊桌邊:“然後呢?”
“你皇叔卓淵妄想謀權篡位,将你們一家趕盡殺絕後,又怕天下人知道他的惡行而群起攻之,已對外宣稱皇上病逝 ,嫡公主與太子傷心欲絕,前往皇陵守孝。卓淵念着當年和你母後的舊情,對她倒尚好。”
卓佳錦雙腿發軟,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你母後只希望你此生平安度日,還留了一封信給你。”
夏弈恒眉頭皺緊,看着卓佳錦的金疙瘩掉個不停,撕開帛錦,從夾縫中,抽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上面只寫了幾行字,和上次的引薦信一樣,一看便知下筆之人有多倉惶慌亂。
信上:
“聖上心慈手軟,錯信賊子,養虎為患,使南莫國本動搖、皇室動蕩,害吾丈夫喪命、害吾兒颠沛流離、生死不明!
若有幸見信,謹記,複仇乃太子一人重任,狗賊心狠手辣,汝一介手無縛雞之力女子,切莫因複仇行偏激之事!
願吾兒佳錦擇良人婚配,一生無虞,喜樂安寧。母後若有不測,九泉之下稍能安息。
母後泣血絕筆。 ”
多少次追殺,多少次受傷,都比不過眼前這封信,讓卓佳錦哭的一聲比一聲肝腸寸斷。
她死死地捏住信,無力地跌坐在地,全身遏制不住的發抖,及腰的長發落在地上,沾了灰,她也不管,她只是将自己蜷成一小團,雙手死死抱住膝蓋,把頭埋進去。
哇哇大哭,無助的就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
五髒六腑像被攪碎了那般疼,她不敢去想屍橫遍野的寝宮、身中數刀的父皇、委身狗賊身下的母後,還有,不明生死的太子哥哥。以前錦衣玉食、美好和諧的生活,就像美麗的琉璃球,碎了一地,紮了的她滿手血。
她哭的岔氣,幾欲昏迷,漸漸地沒了力氣,靠着牆癱在地上。
遠處,她哭了多久,夏弈恒就定定地站了多久,他負在身後的手漸捏成拳,眸光陰郁,難以察覺地嘆口氣。
不會兒。
他怕卓佳錦會哭死過去,終于沒忍住,俯下身,不由分說地将她橫抱在懷中,他欲開口安慰,先前想好的措辭,卻成了寥寥幾字、有些強硬的話:“再哭,本王把你扔進池子裏去。”
“哇!”卓佳錦使勁地捶打他,哭的更傷心了,淚流成河、水亮亮的桃花眸 ,恨恨地瞪他。
夏弈恒目不斜視,抱她的力道微緊:“看是你水多,還是池子水多!”
他二十六年來,沒哄過人,也不會哄,但他說話好使,整個大夏沒有幾個人不聽他的,恒王心想,自己‘安慰’她讓她不哭,她就會不哭泣了。
哪成想,卓佳錦更傷心,掙紮地從他懷裏跳下來,找了旮旯角落,又像之前那樣哭。
以前,不是沒有女人在夏弈恒眼前哭過,可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能從上午哭到下午,這大有要哭一天一夜的架勢啊。
夏弈恒冷薄的唇微抿,他伏案辦公之餘,實在忍不住瞥她,看她哭的梨花帶雨,他深吸口氣,哀嘆:“你若不哭了,本王可以幫你找到太子。”
一滴淚絲滑落,卓佳錦仰頭,咬咬唇:“真的?”
“你在開玩笑嗎?我們王爺說話一向算數!”沈負翻了個白眼。
卓佳錦卻還是把期盼又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夏弈恒,夏弈恒與她四目相對,看着那雙盈滿淚水的楚楚可憐的眼睛,倏地,點了個頭.
卓佳錦喜上眉梢,總算止住了哭聲,似想到什麽,她仰起頭問:“你當初救我回長安,就已經知道我身份了?”
“不是。”夏弈恒居高臨下,俯視她,否認,“當初是順手救人。”
“那你與我父皇母後相識,見到遺落的引薦信時,那會兒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吧?要不然,為什麽送信呢?”
“那時,只是猜測。”
卓佳錦站起身,盯着夏弈恒涼薄的唇、如刀削般筆直的鼻梁,豐神俊朗、器宇不凡,她腦海裏忽地閃現出曾經他救自己的畫面,她櫻唇微動,起了不該有的心思:“王爺……”
夏弈恒察覺出她的欲言又止,瞬時緊皺眉頭。
“我父皇于你有救命之恩,母後讓你庇佑我,護我一世平安,你也答應了?”她那雙彎彎水眸,眼神傷感。
夏弈恒點頭,吐出一個字:“是 。”
“那我母後是讓你娶我為妻的意思,若不娶我為妻,怎麽庇佑一世?”她十指尖尖,揪着袖袍,孤獨一擲,她确實是仗着夏弈恒口中的救命之恩,才敢大着膽子,提出這樣的要求,她繼而又紅了眼。
“我是南莫嫡長公主,身份尊貴,若不是落難,我也不會主動開口向一個不太熟悉的男人,提這樣的話。”
她顫栗悲傷的話音裏,藏了千般萬般不願。
可,對面的夏弈恒,始終不為所動,他站在那兒仿佛冰冷無情的雕塑,喉結上下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