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外星人
第31章 外星人
丘平走了不一會兒,感到胃在反酸,蹲在一個垃圾桶旁邊,嘩的把早餐午餐都吐出來。吐完後,是劇烈的頭疼。
很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并不怎麽恨嘎樂。因為他能理解嘎樂全部的心思,嘎樂出身貧寒卻心高氣傲,而這正是他脆弱的原因。他經不起驚吓,一切全都要在自己掌握中,恐怕他看一眼自己肉身的模樣都會吓死。如果承受這身體的是嘎樂,他早就吊死自己了。
扒開樣貌才華,嘎樂是個懦弱的聰明人罷了。這有啥,世界上99%的人都懦弱;丘平也懦弱,為了得到雷狗的關愛茍在嘎樂面具裏,雷狗也懦弱,不肯承認自己對嘎樂越軌的感情,也不肯承認嘎樂不是嘎樂。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他媽活該承受痛苦。
丘平灰心之極,一路走一路想,一會兒流淚,一會兒麻木。眼淚幹了,被淚水流過的皮膚發緊,他沒有戴帽子,也沒戴墨鏡,那疤痕累累的皮膚就這麽暴露在大街上。別人怎麽看他,他壓根兒不在乎,在這裏他哪裏都不屬于——沒有房子,沒有收留他的人,沒有工作,沒有朋友。他就是這裏的外星人。
他的腦袋疼得厲害,不管走了多遠,地球的景觀都差不多。他應該買一盒頭疼藥,再去711買一瓶冰涼透心的水,可他腦子處于半死狀态,竟然不知道該怎樣減輕痛苦。環顧四周,他發現這個地方前不久來過。
走進麻殷的工作室,聲音突然消失了,數十雙眼睛驚愕地看着他。麻殷大吃一驚,拉住他小聲道:“你怎麽來了?去我辦公室說。”
丘平笑道:“瞧瞧他們看我的樣子,我是剛從冥王星偷渡來的?”
麻殷看他不對勁,把他安置在沙發上,給他砌了杯熱茶。又摸摸他的額頭,發現他雙眼通紅。“咋了你?受了什麽刺激?”
“沒事,我要頭疼藥,你這兒有嗎?”
“有。”
吃完藥,丘平感到平靜了許多。麻殷問他:“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丘平随口道:“間歇性神經病。”
麻殷也不糾纏,微笑道:“現在正常了嗎?正常的話過來看看,我的第一稿設計圖出來了。”巨大的桌子亮着底燈,一張張建築設計圖擺在上面,麻殷給他講解院子和建築外觀,每一層的格局變化、用途,溫泉的改造。整座建築的管線怎麽鋪,照明的初步設計。“最困難是衛生間,從原來的四個坑,要改造成每間房有獨立廁所……廚房也要擴張,餐廳設備多,我們要利用戶外的空間……聖母院內部空間不大,動線要想清楚,二樓可以做個回廊設計……好在我們有個聖母給的禮物,地下熱泉!這可省了不少事,我們增加玻璃牆面也不怕冷了,室內照明更加通透、省電,自然光是最好的光……”
麻殷細致地講了一個多小時,最後問:“你覺得怎樣?”
“很好。”
“就,很好?”麻殷邀功道,“你染了雷老板的病,多誇兩句會死?”
聽到雷狗的名字,丘平神情黯然。麻殷托住他的臉:“你受什麽打擊了?我認識的樊丘平沒那麽弱弱唧唧的。”
丘平很不解:“你怎麽知道我是樊丘平?殷殷,你說,你喜歡一個人是喜歡他的身體,還是靈魂,如果靈魂變了,你還可能喜歡嗎?”
“這什麽弱智問題?喜歡一個人當然主要是身體,大奶加大吊,傻逼都是寶。”
丘平被逗樂了:“你就是那傻逼。”
麻殷道:“你的人生困惑,我理解不了,但告訴你吧,樊丘平的靈魂還是挺好辨認的,哪怕他投在一只哈士奇身上,一搖尾巴我就認出來了。”
丘平眼眶濕了,抹了抹眼睛:“我操,我被這話感動到了。”
麻殷拍拍他的背:“振作點哥們兒,身體的問題又不是不能解決。”
“很難解決,‘我’已經抛棄我,去美國了。”
“呃?”麻殷擡高聲音說,“那你當自己重新投胎做人。跟聖母院一樣,破破爛爛的危險的地方,終究都會修好。建築能有第二次機會,何況人?”
丘平的目光落在設計圖上。底光下設計圖的線條利落分明,有一種平衡的、結構清晰的巨大美感。單看這圖,完全不能聯想到落成的樣子。
只是它能重生,還是在湖邊慢慢腐爛,現在仍是未知數。
丘平找了間稍微舒适的廉價酒店,準備湊和過一夜。入住的過程很不順利,他沒帶身份證,讓他報身份證號碼,他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最後他在麥當勞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睜眼,上班的人已經陸續坐滿了座位。他吃了個豬柳麥滿分,去便利店買了牙刷牙膏,洗漱幹淨後,便前往他的母校,嘎樂工作的理工學院。
實驗室重新裝修過,比從前光潔明亮,感覺有點空。是了,丘平想,那是因為少了嘎樂,沒了嘎樂的實驗室完全是個陌生的地方。他有點緊張,尤其擔心同事會聚過來聊天。于是他速戰速決,找上了系主任。
系主任一邊用胖手轉着筆,一邊語氣沉痛說:“你再考慮考慮,需要的話我可以再批你病假,休息一段時間再回來。”
丘平心想:“我要回來您的實驗室還得炸第二次。”嘴上道:“主治醫生說我有輕微腦震蕩,記性很差,暫時不能上班。”
系主任勸了半天,最終只好放棄,對丘平說:“補貼金還要走走程序,你簽完字後,校務處會聯絡你。你現在沒事的話,先把手上的工作交接給小胡吧。”
“交接?”丘平暗呼糟糕,他哪裏知道嘎樂在幹什麽。系主任道:“對,你的項目都擱置了,電腦我們都沒打開呢,你自己打開了,把信息和數據全交給小胡。”
丘平滿頭霧水地走到嘎樂的座位上。這時同事們終于發現了他,七嘴八舌地過來問候。丘平敷衍地寒暄兩句,只是想,一定要想辦法打開電腦,否則露餡兒了,補貼金興許便拿不上。校方不願說是“補償金”,只說是補貼,就是不想有負面輿論,這筆錢就算是撫恤金了。數目可不少,差不多是嘎樂三年的年薪。
電腦出現輸入密碼的提示。辛師姐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終于肯回來了?”
“我來要錢的,要完就撤。師姐,你知不知道我電腦的密碼?”
辛師姐茫然地搖頭,“你自己不記得了?”
“腦子撞壞了,”丘平小聲道。問也多餘,嘎樂的嘴比間諜還密,連枕邊人都不知道他的密碼,同事怎麽可能知道?他心裏着急,随便試了幾個,全都不是,再亂試電腦就自動鎖死了。
周圍一圈人看着他,丘平被看得驚慌失措,一個人再記性不好,總不能把工作電腦的密碼忘得一幹二淨吧?在丘平的想像中,這些人的目光帶着監督的威勢,帶着幸災樂禍的惡意,都在等他露出馬腳。
丘平逐漸失去自控力,負面情緒反噬似的攥着他的心。他想,為什麽會陷進這境地?都因為嘎樂。在嘎樂的心目中,只有他自己是重要的,其他人都是“其他人”。嘎樂抛棄了他,不止抛棄,還把他的未來給截斷了。嘎樂從來沒愛過他吧,他喜歡的是樊丘平的皮囊,一個做什麽都很輕松的城市孩子,只會給他歡樂,不會給他痛苦。現在好了,他可以完整擁有樊丘平的皮囊,怎麽玩都行!
辛師姐說:“咋啦,怎麽哭了?”
“我沒有!”
“想不出來慢慢想,試試生日,我的也是生日。”
丘平看着她單純的眼睛,半晌,他轉頭,打下了自己的生日日期。
電腦打開了。
辛師姐笑道:“我說了吧,一般人都會用自己的生日,最不容易忘掉嘛!怎麽又哭了?”
丘平站起來,匆匆道:“我走了!師姐麻煩你把電腦交給小胡還是小開,我忘了,反正誰愛用誰用。謝謝師姐,趕明兒來看你。”
他逃跑似的離開實驗室,離開理工大樓。走在山道,驚濤駭浪的感情讓他窒息。他記起了,嘎樂對他一直挺好的,兩人一起也是快樂的時候多,要說他對自己沒感情,那是胡說八道。嘎樂是愛他的——電腦密碼都用他的生日。只是不能共患難罷了。
比起嘎樂從不愛他,嘎樂深愛過他的事實更讓他痛苦。即使兩人這麽如膠似漆,終也無法一起熬過風浪,患難見真情有沒有道理?難道不患難的時候,一起甜甜蜜蜜過日子就不是真感情嗎?
丘平想不明白。他只是恨,為什麽非要讓他思考這個!他才不要看到感情的真面目,他想沉溺在相愛的幻覺裏,到死都不要醒。他願意一輩子跟愛的男人在一起,用幸運的生活掩蓋一切。
只是命運從不饒人。
前方立着四面佛,斑駁又威嚴。丘平經過佛像前,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丘平回到村裏,天已經全黑。這時候入村是犯忌諱的,丘平又不想回聖母院,便偷偷摸摸地溜着牆角進去。不料一走進去,野狗家狗都一起朝他叫起來,大有抵禦外敵之勢。丘平趕緊縮在暗影裏。
“誰啊?”有人喊。丘平拖拖拉拉地走出來,逮住他的是村南開小吃店的張大眼。張大眼睜着名不副實的小眼睛說:“嘎子?”
丘平無奈露出個臉:“被您發現了。”
“幹嘛呢你?”
“我……剛從外面回來,”丘平心虛道。
張大眼貼近他,“你趕緊回屋裏,我當沒看見。”
“啊,謝謝。”
張大眼微笑:“大家兄弟,說啥客氣話。”
自從聖母院開始營業,每天都有游客進村。按雷狗的意思,錢不能自己賺,也必須給村人做買賣的機會,因此讓領隊帶住客去村裏吃飯。張大眼的手擀面店生意紅火,收入翻倍,丘平和雷狗馬上從“後輩”變成兄弟,在村裏的地位大大提升。丘平松一口氣,趕緊跑回院子裏。
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雷大娘叉着腰,歪着腦袋瞪眼看他。丘平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擡起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陪笑道:“大娘,那麽晚沒睡啊?”
雷大娘臉帶憂色:“你們去哪兒了,兩天不見人影?”
“咦,雷子不在家嗎?”
雷大娘搖搖頭。丘平見她臉色憔悴,再沒平日爽朗明快的模樣,寬慰道:“大娘您甭擔心,雷子可能在聖母院,最近客人太多,又要開始修建,忙着呢。”
雷大娘聽到“聖母院”的名字就不舒服,尤其這批游客什麽奇葩都有,她就覺得不是正經生意。“你們能不能別幹這個?”
“現在做什麽都很難賺錢,聖母院好不容易上軌道,您放寬心,我們會把這攤子經營好的。”
雷大娘不置可否,丘平自己煩心事一堆,也不想跟老太太談心,便往房間走。雷大娘在他身後道:“這兒的規矩,天黑不進村,你雖然是外人,入鄉随俗,也得遵守規矩。”
丘平心裏涼飕飕的,賭氣道:“好的!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