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蒸籠地獄
第30章 蒸籠地獄
你有談條件的資格嗎?
北半球執行部總部地下九層。
随着電梯打開, 大廳嘈雜的辦公聲響湧來,又在瞬間消失。
陳歲安掃了眼,朝衆人輕輕點了點頭。
“你們忙你們的。”
“是, 部長。”整齊劃一地回應蕩在穹頂。
經蒙太山一事後, 他們人人自危,對陳歲安的恐懼只增不減,因為死的那批人在執行部充當什麽角色,他們心知肚明。
站位是個非常重要的覺悟。
尤其是在永生前提下,縱橫歷史, 宇宙島衍生的工作職位相對固定,特別是執行部和裁決團,好的工作崗位就像某種傳染疾病,只通過血液、母嬰、性/傳播。
一旦進入這兩個部門就相當于整個人生有了保證,不用擔心失業,同時賦予了個人一定的社會地位。
直到陳歲安拐進長廊背影徹底消失在大廳時, 他們才慢慢重新開始工作。
白色消音棉包裹着牆壁和地面,穿過一間間透明玻璃後。
特級關押室到了。
蕭勁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了。
枯槁、削瘦、蒼白, 宛如一條死狗般半跪在地上,雙臂被鎖鏈高高束起, 長時間充血導致手臂紅腫斑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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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門開了。
他艱難地撐開腫脹的青紫眼皮, 被迫眯成一條縫, 同時睫毛上混雜的、不知名的猩紅碎塊掉了下來, 就算這樣,人為刀俎, 我為魚肉的他還在掙紮。
“你還沒死呢......”他的話音完全像是被碾出來的顆粒, 拉鋸着耳膜。
陳歲安半蹲在他面前, 仔仔細細打量了他番。
“你也不賴,全身骨頭打碎了還能活,舌頭割了也能長,我就不行了,那晚被你踢的傷骨頭到現在都還沒長好。”
“哈哈......哈,咳咳......咳......想弄死你的人應該比想弄死我的人多。”
“嗯?此話怎講?”
“你的臉你的腳,看樣子有人不只是想要你的命。”蕭勁咳出一口血沫,陰狠地翻起眼皮,“有人還想踩碎你的尊嚴。”
陳歲安蹲累了,幹脆盤坐下來,若有所思點點頭:“你說的有點道理。”
“但不多。”他輕輕拍拍蕭勁肩膀,宛如促膝長談那般,“你告訴我,機制在哪,我放你走,決不食言。”
“呵呵,不可能。”
“那你告訴我,你們這群人是怎麽被創造出來的也行,我也放你走。”
“做夢。”
“那好吧,機制弄消失的那幾千萬人,他們現在在哪裏,活着還是死了?”
蕭勁聽到這個問題突然癫狂地笑了起來,他臉漲地通紅,喉嚨裏發出破風箱的抽擠聲,笑了好一會兒,直到喘不上氣才停下。
“果然果然!!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歲安:“你在笑什麽,說出來讓我也笑笑?”
“我一開始不信他們能研發出抵抗察探索的基因,哈哈哈哈,現在看來成功了。”蕭勁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把鎖鏈掙得哐哐響,渾身緊繃着在狂喜中譏諷,“你也對其他人用過察了吧,但是什麽都追溯不到是不是?”
他語速飛快:“時間回溯也不行是不是?所以你留着我的命沒有用熠耀燒死我,就是因為查不出我們是怎麽做到的,更檢測不出我們的DNA對不對?”
“是的,你說的分毫不差。”陳歲安幹脆承認。
“像我們這樣的還有無數個,随着時間增加越來越多,你不用白費力氣關着我,要殺要刮随便,你不會拿我有辦法的,這樣告訴你,我們所有人都被抹掉了那段記憶,所以才能出來。”
陳歲安翹起嘴角:“裴瑎和路哀也是?”
“?”
蕭勁眼球瘋狂顫動,張了張口,血混着唾液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随機他開始大口咳血。顯然被折磨到極致的身體經不起負荷,但又被莫名地東西吊着命。
不過這副表情已經回答了陳歲安這個問題。
陳歲安突然上身前傾,嫌惡地抓起蕭勁頭發,迫使他仰頭露出猙獰的面孔。
“我從來都沒想從你嘴裏撬出信息,為什麽機制派你這種蠢人來殺我。”他一字一句,冰冷地說:“這是對我的一種侮辱。”
“放屁,你放屁!”蕭勁劇烈搖晃頭顱企圖躲過,但陳歲安就這樣提着他的頭發,硬生生把他拔了起來,那僵死的背脊骨爆發出陣陣清脆響聲。
陳歲安不顧髒污,俯身在他耳畔:“我也想用你侮辱他,但在這之前可能要給你做個手術,讓你聽話。”
“......不......你不敢,你不能這樣做,機制會殺了你。”蕭勁驚恐地往後縮,“如果你繼續,不,你忘了你12歲那年,你母親,悲劇重現。”
他倏地意識到了什麽,轉而惡毒的詛咒:“如果你不停手,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會悄無聲息的死去,第一個是你的母親,第二個小斐,第三個你說是你弟弟還是你父親!!”
“或者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歲安絲毫沒有被激怒,只冷冷看着蕭勁。
“當然,你的家人也會生不如死,不是嗎?”他眉眼彎起的弧度像是一輪新月,散發着好看的光輝,卻寒冷。
“他們跟你一樣,經得起折磨嗎?”
蕭勁目眦欲裂:“賤種,你這個賤種!”
“別急,上次見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陳歲安狀若沉思,揉揉耳朵,“好像是血澆在地上開什麽花?”
他嫌棄地看了眼地板上滴滴答答的血跡,問:“你說我該在埋葬他們屍體土壤上種什麽花好呢?”
“你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賤種,下地獄受盡折磨......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陳歲安點開手環,畫面湧入眼簾剎那,他恍惚怔忪。
實時畫面出現了一對夫妻,他們互相給對方夾菜,時不時輕哄搖籃裏的嬰兒,童謠般的歌聲淺淺回蕩在這件關押室,其樂融融的歡聲笑語絲絲縷縷蕩開。
蕭勁狂躁瞬間被撫平,渾身肌肉松懈下來,癡迷地看着全息投影,仿若身臨其境。他顫顫巍巍伸出翻甲的手指,想要觸碰,就在即将觸碰到的霎那,全息投影煙消雲散。
他驀地醒悟,破口大罵。
肮髒的咒罵僅持續了短短幾分鐘,動靜逐漸變小,直到徹底消失,蕭勁絕望地癱軟在地。
現在,利益的天秤傾向親情。
陳歲安收起手環,用腳踢了踢他的腿:“想起來了嗎?”
蕭勁艱難仰頭,死狗般喘着大粗氣,最終在肩線垮塌同時斷斷續續說起來。
“......抹去記憶是真的......是你們陳家的人做的。”
“誰?”
“記不清了,反正是你父親的人。”
“機制在哪裏?”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們從陌生的飛行器裏出來。”蕭勁看上去十分痛苦,想要抱頭雙手被鎖鏈禁锢住。
陳歲安思襯兩秒,解了控制。
啪嗒,他兩條手臂不受控制地垂落下來,良久後,才打着哆嗦慢慢擡起。
“我們好像穿過了極度高熱的地方。”
“大氣層?”
“因為當時艙內很熱。”蕭勁搖搖頭,不确定地說:“我隐隐約約聽到了有誰說,開啓耐高溫外殼罩。”
“還有呢?”
“當時整個飛行器都在劇烈搖晃,警報聲響個不停,不知道過了多久艙門開了,上面接應的就是你們陳家人,他們對我們抹除了部分記憶。我只記得,機制讓我把王志帶走,包括他留下的痕跡,然後殺了你。”
“你們沒有成功。”陳歲安抓住關鍵點,反問:“成功了應該怎麽回去,接應你們的誰?返回的路在哪裏?”
蕭勁猛地擡起頭,深深地看着陳歲安,那眼神裏是不相信。
陳歲安明白過來,出口保證:“只要你說實話,我不會動你家人。”
“如果你出爾反爾——”
陳歲安打斷他:“你有談條件的資格嗎?”
蕭勁沉默了,半晌後。
“任務時間只有兩小時,兩小時之後到黃石公園,那裏會有人帶我們回去。”
“錯過了呢?”
“不知道。”
陳歲安繼續問:“消失的人去了哪裏,機制拿他們在什麽?”
“跟我們在一起。”蕭勁答:“他們被裝在罐子裏,我不知道死的還是活的,我有一次跟着裴瑎遠遠看過一次。”
“裴瑎是你的什麽?”
“就像吳克跟你的關系。”
陳歲安抱着胸笑起來:“有意思。”
“我不知道機制拿這些人在幹什麽,不過看起來像是在搞什麽研究。”蕭勁縮回牆角,“我的級別太低,很多事請他都避着我或者不會交給我去做。”
“哦?那你可理解錯了。”陳歲安高高在上的澄清道,“我最信任的事請都交給吳克做,像殺人這類的事請,他不沾手。”
蕭勁不相信,問為什麽。
陳歲安慷慨地告訴他:“因為把他當人,當隊友,沒有當條揮之則來呼之則去的狗。”
“......”
蕭勁啞口無言。
陳歲安再次踢了踢他的腿:“繼續說。”
“永生太長了,生活的苦難一眼望不到盡頭,你知道什麽是阻止跨界級教育法嗎?”蕭勁苦笑,“你們家族子弟上的是特殊學校,而我們雖然讀書不需要一分錢,但學校給我們洗腦,首先效忠機制再給為你們服務,用我們凡人身軀捍衛宇宙島的穩定發展。”
“所有人擠破了頭,都想去執行部和裁決團,可是誰真正能進得去呢?盡管裁決團和執行部分別有兩百多個分部。”
“生活文化科技水平發展得太快了,百分之九十的工作都被AI所替代,我們沒辦法跟上時代的步伐,在這個前提下宇宙島需要急需大量廉價勞動力,哪怕住房、醫療、教育免費,可我們不是要活下去嗎?宇宙島難道吃飯也免費嗎?”
“所以我大學畢業,只能去當一名煉鋼工人,每天忍氣吞聲得到一點施舍來的金錢,而名義上卻是我們努力争取來的。”
蕭勁喉嚨裏發出低沉粗粒的笑聲。
“有一次我實在太累了,忘記關閥門,他們把我打個半死,扔在大街上。”他雙眼放空,注視着懸浮在空氣裏看不見的塵埃,喃喃道:“鋼廠裏太熱了,熱到需要穿防護服,可是那年的大街是真冷啊,我一直以為大雪把我完全蓋住沒人發現,不然為什麽路過的行人都不幫我打個急救電話呢?”
陳歲安無聲地呼出口氣。
腦海漠然想起幾天前在醫院,趙渡所說。
【宇宙島在機制掌控下社會文化經濟高速發展,而在這代際間産生的巨大割裂,在這種割裂下,我們每個人都是受害者。】
“我恨你們,恨你們每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宇宙島口口聲聲稱人人平等,階級雖然沒有刻在身份證上,卻刻在骨子裏!”蕭勁瞪着惡狠狠的雙眼,咬牙切齒:“直到我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有人告訴我,機制可以讓我擁有重生的力量。”
“我不明白,我又不會死,為什麽要重生?”
“後來他們給我注/射/藥/物,我根本反抗不了他們。”
“再次醒來我發現我充滿了力量,敏捷度、速度、反應和思考能力都大大提升。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打翻我,那時候我想沖回去,把當年把我扔到大街上的人暴打一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是嗎?”
蕭勁雙眼血紅,不停地拉扯着髒污的發茬,緊閉着雙眼痛苦地說:“可是我回不去了,我不出去。”
陳歲安異常敏銳:“你可以逃。”
“逃不了,那些跟我一起的白色制服看到了嗎?他們有的人想逃,還沒逃出基地就化做了一灘水。況且他們告訴我,我的父母過得很好,有穩定體面的工作,不再備受欺淩。”
陳歲安不明白:“就算家庭條件不好,執行部不是每月都發放救濟金嗎?生存怎麽會是問題?”
“呵呵,陳部長,你有為你兜底的家族,更不需要靠學習來改變命運。”蕭勁苦笑兩聲:“你一出身就是執行部未來接管人,擁有無上的尊貴地位,出門一呼百應,無數人上趕着擁趸你,你怎麽會明白金錢和地位的重要性?!”
“欲壑難填!”陳歲安眸光一沉,陡然出手扣住蕭勁下巴,“我告訴你,趙陳兩家與你們接受教育唯一的不同就是——你們不需要體能極限測驗,不需要強化基因技能,不需要做慘無人道的心理測試,更不需要在人為制造的危急關頭二選一離棄同伴生命!我們才是被迫接受改變命運,被迫失去作為正常人活下去的權力!”
他譏諷道:“地位會給你帶來無上榮耀,也會蠶食你的靈魂和心智。”
蕭勁笑而不語,只是說希望你有天能體會到底層人的痛苦和無奈。
“教育具有長期性和滞後性,就像是一個閉環,多年後你才會明白,這才是教育的完成。”陳歲安睥睨着他,“你以為在這機制可以草菅人命的宇宙島,我們兩大家族手裏握的是什麽?”
蕭勁立即追問。
“武器,我們對于家族來說只是武器而已,扪心自問,誰比較可悲?”陳歲安言之鑿鑿,“你可以與你的父母同坐一桌安逸閑适吃每一頓飯,我們就連坐在同一桌上都心懷鬼胎,會懷疑這菜是否有毒,是否又是來自機制的考驗,家人不是家人,沒有團圓一說,只有無休無止的鬥争!”
“哈哈哈哈。”蕭勁瘋狂一笑,“你錯了部長,你們還有命啊,可我還有嗎 我現在就是個怪物!”
“是,你說的沒錯。”陳歲安點頭不屑與他再辯解,“為什麽要帶走王志?”
“我不知道,他們也不會告訴我。”
“王志的女朋友在哪裏。”
蕭勁反問:“誰?”
陳歲安平靜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一寸一寸掃過蕭勁,仿若在認真思考他話的可信度,或許是悲戚的故事讓他放松了警惕。
他沒有再将蕭勁雙臂用鎖鏈鎖住,而是靜靜看了他許久。
“今天暫時到這裏,之後想起再告訴我。”
說完他轉身離開。
在他看不見的視野裏,蕭勁渾身肌肉繃緊,眼神惡毒地緊緊追随着他的背影。
時機已到,剎那間,蕭勁翻身跳起,石頭大小的拳頭破空而出,直擊陳歲安後腦勺!
就在那千萬分之一秒之間。
時間仿佛被拉長,長至陳歲安眼皮翁張的瞬間都被放緩。
那一拳只要擊中,絕對斃命。
砰砰狂跳的心髒攪亂了空氣,拳風呼嘯而至,烏黑發絲微微輕揚,得逞的狂喜以躍然于蕭勁眉眼,
哪知陳歲安忽然回頭,手掌微擡,五指修長幹淨,骨節分明。
他穩穩握住那枚拳頭!
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俗反手扣住蕭勁手腕——咔擦,輕巧地擰斷了他整條手臂。
“啊!!!!!”
痛苦的嚎叫響徹整個高級關押室。
“你好像還是沒能認清我的實力,是嗎?”陳歲安看着蕭勁額頭暴起的青筋和扭曲痙攣的嘴臉,溫柔提醒:“你耗盡了最後一絲我對清貧人民的憐憫。”
“不不不不不......!!”
蕭勁瘋狂地掙紮:“你不得好死,陳歲安你不得好死。我要看着你下地獄,我要看着你從萬人敬仰的神壇跌落!!”
“可以。看你的命硬,還是我的手段硬。”
從陳歲安的笑容中蕭勁讀懂了,自己剛剛的行為究竟有多愚蠢。
手腕力道陡然一松,陳歲安冷臉擲開他,走到門口按下呼叫器。
很快兩個黑衣執行部人員進來。
蕭勁渾身顫抖,眼底蒙上一層名為絕望的驚懼,他大喊大叫,胡亂拍打着自己。
他眼睜睜看着陳歲安踱步到洗手池,慢條斯理地洗幹淨手指,他冷白的臉龐如若堅冰,陰翳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具死物。
他總是含笑的嘴唇此刻是平直地,不帶任何弧度,喜怒皆不現:
“給他安排手術。”
“不!!!我錯了,陳歲安......”
“——不,唔.......“
凄厲的慘叫透過門縫沁出去。
大廳裏執行部人員不約而同停頓一瞬,接着埋頭繼續工作。
作者有話說:
過渡章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