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等龔賈瑜離開後,城衛隆再也克制不住的吐。

他拿手掌擋着,偷偷去看,赫然是鮮紅的血。

山霧散去之後,四周依舊聚集着不少煙塵,把人嗆的直咳嗽。

城衛隆搖搖晃晃的行走在山林之中,天地好像都在搖晃,他努力撐着精神繼續巡視。

來來往往的扈衛兵見到,都恭敬的低下頭。

他們都拿着火把跑來跑去的,燒燒這裏燒燒哪裏,人的頭臉都是黑漆漆的,狼狽的不像話,打眼一看以為哪裏的山賊。

城衛隆有些恍惚的往前走,回憶自己一路走來,當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從開頭就是一枚棋子罷了。

本以為建功立業就是要不要命魄力和勇氣,在錦衣衛當副指揮使十年,太久了太窩囊了。

朝廷根本拿錦衣衛當做擺設,更何況他在錦衣衛也做不到頭,說的好聽是副手,是排得上的屬官,說的難聽點也不過是混日子。

朝廷重視的只有暗影,暗影不要的差事才會交給錦衣衛。

從前,只覺得錦衣衛太小了,容不下自己,自己總該力一番事業。

後來被扈衛營龔賈瑜找到,龔賈瑜在扈衛營也不過是個副屬,一心想去大內一展身手。他們幾乎是志趣相投,一番合計決定一起投奔小漢王。

皇太後到底是個女人,再強也年漸衰老了去。

小漢王乃太祖正統血脈,身份尊貴無極,繼承大統名正言順。

本以為勝算至少有一半,不曾想,扳倒皇太後逼宮的第一步,捉長公主便費了時日。

原來是一山中女獵戶幫忙躲藏,此人可以夜視,一次正面交手居然把他這個,堂堂錦衣衛副指揮使,耍的團團轉。

最後還是讓長公主逃走了,之後這倆個人就像是飛天遁地一般,怎麽都找不到。

後來捉拿山中住戶逼問,逼問之下才知道少一個人。

查來查去,是一個叫九叔的人幫着長公主躲藏。

本以為找到這個九叔,找到長公主,後面一切順利進行。

卻沒有想到,山下衛鈞侯忽然帶着所有人馬上山,原來是探子在官道提前發現了禁衛軍的蹤跡,禁衛軍傅司淖親自帶隊,浩浩蕩蕩。

到這裏,幾個人才恍然大悟。

反應過來,小漢王怕是不成事了。

他們如今被圍堵,死路一條。

衛鈞侯倒是聰明,從小玄寺逃走時帶上了寺內僧衆,整個大魏尚佛不殺生,更不随意殺僧衆,想以此做人質。

可是明眼人心裏都清楚的很,就算一萬個數萬個僧衆,和一個皇太後的子嗣也,無法相提并論。

找到長公主,成了現在他們所有人的唯一一點渺茫的希望。

未此,他們不惜燒山,想讓長公主無所躲藏。

燒山也可以吓退猛獸等動物,不過也有壞處。

原本龔賈瑜上山時候,那時候衛鈞侯在小玄寺內坐守,尚且有糧食可以每日運上來。

衛鈞侯發現禁衛軍的時候,倉惶的上山,并沒來得及準備足夠的糧食。

原本的存糧本就不多,衛鈞侯一來人數猛然增加,為了保證僧衆不至于餓死,糧食都分給這些人。

士兵們就烤肉或者捉魚吃,慢慢的食物越來越少,糧食徹底沒了,僧衆們吃素不吃葷,許多僧人被逼迫吃肉後自盡了。

又有一些膽小的不敢反抗,每天和士兵們一起吃肉吃魚。

可他們人數太多了,山中能吃好捕獵的野雞野兔什麽的,幾乎不見了。

有的開始冬眠。

食物越來越少,加上煙熏許多動物跑下山去,吃的越來越少,所以一抓到什麽小動物,就到處争搶,根本等不及去烤熟,就這樣吃生肉的士兵越來越多。

死的人也越來越多,有僧人,有士兵。

都是上吐下瀉不吃不喝,不就開始吐血,醫官帶的藥根本不夠,治标不治本,也是無濟于事,醫官也死的不剩下幾個。

唯一的值得慶幸的大概只有一樣了,目前山中水源不缺,不過馬上就要入冬了。

天氣一冷,一定會損失越來越多的人。

所以,真的能撐到冬天嗎?

城衛隆擡頭望天,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來小雨。

渾身無力,他整個人一下倒在地上。

好在四周沒人看到,他費力爬起來,靠在一顆樹下。

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難道咱們,真要在山上等死不成?”一年輕公子的聲音。

“當初上山,我就想逃出去,那個洪恩宿看的太緊了,看我們看犯人一般,愣是沒找到時機。”

“這下完了等禁衛軍上山來,我們這些人都得死。”另外一個無不抱怨。

一個頗為嚣張的聲音哼了一聲,“怕什麽,咱們千膺騎那麽多人,代表多少世家,動我們就是動我們背後的勢力,一個倆個就算了……難不成皇太後真要把整個朝堂都屠了麽?嗯?法不責衆,我們固然少不得受到牽連,可就算降罪,也不至于被處死,放寬心了。”

有人看好戲般附和,“也是,真正需要擔心的估計是龔賈瑜和城衛隆。”

又有人提到,“對了,衛鈞侯好像不行了。”

“不是吃了醫官的藥,好轉了麽?”

“什麽呀,說不定是龔賈瑜放出的消息,穩定人心罷了。”

城衛隆又咳出幾口血,恍惚間不遠處有倆個扈衛兵在打量他。

“城副指揮使這是怎麽了?怎麽走路搖搖晃晃的?”

“吃那麽多生肉,吃出毛病了呗。”

“他不是很厲害嗎。”

“厲害什麽,你看看他現在身邊一個錦衣衛使喚也無,還耀武揚威的。”

“厲害什麽,上次正面遇到長公主和帶長公主躲藏的,好像是一個山中獵戶,後來居然讓人跑了。”

“還指揮使呢,真是丢人。”

“錦衣衛果然比不上暗影厲害。”

“可不是,就是一個擺設罷了,就算是有個副指揮使的頭銜又怎麽樣,還不是個被暗影整天壓着的孫子。”

聽到這話,城衛隆頓時氣血攻心,心口悶疼。

他想要站起來呵斥,然而有心無力。

眼前逐漸的變黑,黑漆漆的然後什麽也看不到了……

天間小雨越來越密,有如天人撒豆……

幾個錦衣公子,結伴從不遠處跑過來。

“這不是城衛隆?”

“他怎麽了?”

“他剛才是不是聽到咱們說話了?”

“管他呢,快走吧。”

幾個人匆匆的跑開了。

雨聲嘩嘩嘩,不遠處的小溪邊偶爾有幾只青蛙跳躍,飛快的消失不見。

龔賈瑜正在簡陋的木屋坐着,是不久前臨時搭建成的。

一點遮擋也無,他站在中間風都能把雨水帶進去。

身材高壯的士兵從外面進來,整個人濕透。

車五抱拳,“大人,有人看到城副指揮使一個人暈倒了。”

龔賈瑜似乎并不意外,看了一眼車五,眼神若有所思暗藏殺意。

“怎麽,死了嗎?”

車五摸了把臉上的水,搖搖頭,“不清楚。”

龔賈瑜,“既然有人看到,為什麽不把他帶過來避雨。”

車五面色認真,“回大人,咱們扈衛營都當他是外人,他如今又是孤身一人,身邊一個錦衣衛的使喚也無,他活着還得和弟兄們争肉吃,所以沒人在乎他的死活。”

的确,如今的情況,死人,死幾個,死的誰,好像都不那麽重要了。

人啊,天生是自私的。

緊要關頭,為了一口吃的,為了多活哪怕一刻,什麽身份地位,什麽指揮使。

根本不重要了。

“車五,你說對了,他不是咱們扈衛營的,他是一個外人,現在既然得病了,也沒有任何價值的,就算有口氣在,那也不需要救他。”龔賈瑜面色淡淡的吩咐。

又招招手,“那你去解決了吧,把他的屍體帶回來,我有用處。”

車五短暫的疑惑,很快恭敬低頭,“是。”

雨聲繼續。

車五剛剛離開不久,又有幾個扈衛兵冒雨從外面進來。

為首的手中提溜着什麽布包的東西,血水從裏面流下來。

一進來就單膝跪下,“大人,按照您的交代,都辦好了。”

說罷,打開身邊的包袱。

一打開,裏面赫然一顆人頭。

衛鈞侯的眼睛睜着,看得出來臨死前經歷了莫大的恐懼,不久前還吐血吐的死去活來,此刻已經被屍體分離。

後面幾個人同樣打開手中的包袱,裏面赫然是衛鈞侯的胳膊腿其他肢體。

“幹的好。”

龔賈瑜很是滿意,過去衛鈞侯的頭邊蹲下來,上手覆蓋那雙眼睛,喃喃,“侯爺一路走好,就算到了地府也不要怪我龔某,活着的必須想辦法活着,您說呢?”

死人當然不會做回應。

龔賈瑜很快站起來,轉身往遠處看去,什麽也看不到茫茫的一片白霧雨氣。

身邊下屬上前,“大人,這樣我們真能活命?”

龔賈瑜嘆口氣,“為今,只有這個辦法了。”

“這些不過是衛鈞侯和城衛隆的計謀,我們扈衛營什麽也不知道,不知者無罪,你們都是跟着我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會想辦法護你們。”

下屬不僅濕了眼眶,“那……大人您呢?”

“原總領是知道您叛了的……”

“我沒辦法洗白了。”

“所以需要你們幫我。”龔賈瑜回神,眼神堅毅若有所思。

車五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直接拖着一具屍體。

他去的時候,去試探城衛隆的呼吸已經是感覺不到的。

“大人,人死了。”

龔賈瑜冷漠的偏頭看了眼地上倒着的人,明明不久前還稱兄道弟……

龔賈瑜擡擡下巴對着衛鈞侯,“一樣,去那邊做吧。”

是分割的意思。

車五明白,拖的遠一邊。

從身上拿出一把刀開始幹活,其他幾個人也拿出來刀,分工明卻。

龔賈瑜背着身子抱着胳膊看着雨景,忽然聽到下屬,“啊!”

猛的回頭,可城衛隆的速度太快了,已經用腳腿絞了一人的脖子,又迅速控制了一邊的車五。

其他幾個人想要靠近,城衛隆揮動袖口。

城衛隆是錦衣衛的出身,坐到錦衣衛都指揮使的這個位置,最大的手段不是別的,就是暗器和輕功一流。

“躲開!”龔賈瑜急叫。

可是已經晚了,距離太近了,命中率太高了,有倆人脖子中了暗器,立馬斃命。

現在四周只有倆個扈衛兵了,雨太大周圍有扈衛兵也不會看到。

龔賈瑜變了臉色,退開幾步。

城衛隆制着車五,一甩手,一枚黑色的鐵釘甩去車五的一眼,乘着這功夫他又猛攻擊車五的太陽穴,車五沒撐多久就倒下去。

城衛隆根本不把在場的其他倆個人放眼裏,眼裏只有龔賈瑜,瞪着龔賈瑜充滿仇恨。

“龔兄?”

“龔副領!”

“我可真沒想到,你竟要我死?”

猛的踩到什麽,低頭一靠是衛鈞侯的手指。

這才看到不可思議血腥的一幕,城衛隆恍然大悟,“原來衛鈞侯也是你殺的!”

“你還要殺我!是不是要把我的頭也割下來!啊?!”城衛隆一把抓着龔賈瑜的衣裳領子,吼叫着質問。

事情超乎意料,龔賈瑜臉色難看,咬牙道,“衛鈞侯不是我殺的,他本就吐血過不了明天,咽氣後我才讓人動手的。”

看着城衛隆身後的倆個親屬要過來幫忙,龔賈瑜按按使了一個手勢。

倆個人悄然無聲的退出去了。

這邊,城衛隆還在吼叫,“那你為什麽!”

“殺了我們你就能活?!”

城衛隆頗為不解。

“如何不能。”龔賈瑜淡淡的,眼神讓人看不透。

又道,“這次牽頭的本就是衛鈞侯,我扈衛營不過是被當出頭鳥了,只要及早鏟除奸人,同禁衛軍彙合禀明情況,法不責衆,頂多流放邊關,也不至于死罪。”

“況且,衛鈞侯從山下帶上來那麽多僧人。”

“難道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沒有我手底下人的保護,早就都死了,這也是于大魏于佛陀有功的一樁功勞。”

“再有,我們也沒有抓到過長公主,哪怕是碰過長公主一根兒頭發絲。”

“這樣的我們,如何不能脫罪?”

城衛隆聽的不由冷笑,龔賈瑜這個人看起來很圓滑世故,又有那麽幾分可靠,實際上就是根本不是什麽老實人,“扈衛營可開脫,那你呢?”

“那原荥戈如今。恐怕早就把你叛了的事,禀明聖母,禀明傅司淖,你有活路?”

“這個嘛,我自有打算。”

“就不用衛隆兄幫着操心了。”

“還是多操心自己吧。”最後這一句,龔賈瑜是眼裏帶笑乾坤的。

龔賈瑜看着城衛隆,可眼神仔細看卻并不在他的身上,城衛隆猛然的警覺。

可是已經晚了,一根根麻繩從天而降,他要回頭掙脫,腿被用力抱住,下一秒頭上悶疼,鮮血順着頭頂流下來。

血流到眼睛裏,逐漸凝固。

“龔賈……瑜你……”

“你……”

城衛隆往後倒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良久再也沒起來。

匆匆而來的扈衛兵把人按着,把麻繩拿走,一邊受傷的車五撐着起來,去摸城衛隆的鼻息,又去看他的脈搏,鼻息冰涼,脈搏全然停止,這次是确定真的死透了。

其他人把同伴的屍體擡出去,都退出去。

龔賈瑜蹲下來抓住城衛隆的頭發提溜了一下,撫上那雙眼,“怎麽都喜歡睜着眼死呢。”

龔賈瑜站起來,車五和其他倆個龔賈瑜的親屬,各自摸出懷裏的刀準備幹活。

龔賈瑜開口,“車五,去找醫官上藥。”

車五釀釀跄跄的出去,不會兒功夫回來眼睛被斜着包紮,城衛隆的頭已經被割下來,他默不作聲的去幹活。

雨聲繼續,冷風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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