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屋外是冰天雪地, 常年不化的千年凍土。屋內有溫暖的壁爐,火舌撩過木柴發出零星的“哔咔”聲?。

躺在床上的娜塔莎看起來睡得不是很安穩。潔白的被子包裹住臉頰,襯得那張精致的小臉看起來更?小巧了。被?子下?的身體緊緊地蜷縮成一團, 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的姿勢。手無意識地捏着被角, 讓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緊,驅逐那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涼氣。

壁爐裏,木柴燒斷砸下?的一聲?悶響叫醒了這個沉睡的姑娘。

柔和的橙色暖光并不刺眼, 屋裏傳來松樹特有的松香味。

娜塔莎慢慢睜開眼睛, 鴉羽般的長睫毛顫了顫,睜開了一半的眼簾。

每次醒來, 她都需要?花幾秒鐘時間收拾大腦裏快速奔湧過的海量信息。

這一次也不例外。

在這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裏, 她也認清了自己所處的環境。

“娜塔洛奇卡,睡得還好嗎?”

那是一個?有些低沉的聲?線, 但聲?音的主人卻似乎很溫和。

娜塔莎動了動頭看到了他。她的床邊坐着一個?少年, 少年手上拿着書?,翹着一邊的腿将書?抵在膝頭上, 靠着旁邊暖人而不刺眼的光芒閱讀書?上的文字。

視線上移——他的背有些駝,身形瘦削,在燒着柴火的房間裏還穿着略厚實的毛衣——大概是有貧血一樣的毛病, 而且身體不太好。

娜塔莎在他的臉上停了片刻。

黑色的頭發,紫色的眼睛, 如同?倒模一樣複制出的一模一樣的眉眼。只看上半張臉,他和她是完全一樣的,而下?半張臉的線條則略有不同?,因?為少年不管怎麽說都畢竟是男性。

紫葡萄一樣的兩雙眼眸對視在一起, 沒人收回視線。少年的嘴角噙着笑意,少女的下?半張臉被?被?子擋住。

娜塔莎張了張嘴, 曾經挂在嘴邊的稱呼她卻一時叫不出來,最後吐露出來的名字卻是:“……費多卡。①”

娜塔莎盯着他,眨了下?眼睛,遲疑着又喊了一遍:“——你是費多卡?”

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膝頭上的書?随手放到床頭櫃上,伸手碰了碰娜塔莎的額頭,然後把被?子拉下?去些把她的臉整個?露出來:“娜塔洛奇卡,不要?用被?子擋住鼻子。”

娜塔莎定定地看着他。

[“小娜塔洛奇卡,不要?把臉埋在被?子裏,鼻子要?露出來哦。”在一模一樣的背景中,七歲的費奧多爾站在亮光鋪滿了的窗戶前?笑吟吟地低頭看向賴床她。]

她沒有阻攔費奧多爾的動作,垂眸,像是思索了什麽,然後她擡頭,又與他對視。

她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之?前?輕飄飄地決定去看十多年未見?的費奧多爾,而現在她忽然有了一種腳踏實地感覺——她要?去見?的是費奧多爾……是她的哥哥。

“費多卡……”她像是只會喊這個?名字了,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她從被?子裏伸出一雙熱乎乎的手,握住費奧多爾拉被?子的手。

“你的手,好涼。”踯躅良久,她竟然說出的是這句話。

費奧多爾好笑地彎了彎眼睛,“是娜塔洛奇卡的手太熱了。”

他回握住娜塔莎的手,歪了歪頭:“娜塔洛奇卡睡得還好嗎?喜歡這裏嗎?”

“嗯。”娜塔莎說話的時候仍然直直盯着費奧多爾,她沒有因?為他的問?話就下?意識東張西望周圍的環境——因?為她在睜眼的一瞬間就觀察完這裏的環境了。

“這是我們小時候在明珠公館裏一起住的房間的樣子吧。”娜塔莎慢慢道。

“嗯。”這次回答的是費奧多爾。和娜塔莎清澈的紫葡萄眼眸不同?,他的眼睛暗呦呦的,讓人看不清深處的模樣。他時常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這讓他更?顯得高深莫測、滿肚詭計。

雖然像是同?一個?模具複刻出來程度的相?似,但兩個?人站在一起就能清楚分辨出來誰是誰。

然而——就是這樣一雙深不可測的紫眼睛,在另一雙眼眸的注視下?卻變得不那麽詭谲難辨。

他似乎也在努力敞開胸懷對待她,這是十多年都未曾做過的事,比他人生的一半還長的時間,即使是多智如他也顯得有些生疏。

娜塔莎對着他眨了下?眼睛,驀地笑了:“——費多卡,我來找你了。”

“嗯。”

“我在橫濱等了你好久。”

“辛苦了。”

“你知道我來了,為什麽躲了這麽久?”娜塔莎抱怨道。

費奧多爾不接黑鍋:“娜塔洛奇卡才是吧——當年我們的約定是一輩子不再見?,為什麽突然來找我?”

“……騙子。”娜塔莎笑着罵他。她笑得更?大了些,大聲?說,“因?為學校畢業就要?去旅行,所以我就來看你了!”

“我出門前?做了報備,所以克格勃開始關注你的情報了!”

“唔……”費奧多爾露出了頭疼的表情。身為情報販子以及幕後黑手的魔人先生是非常不希望被?有關當局關注的。

娜塔莎露出惡作劇成功般的開心,嗤嗤笑了起來。

看着笑得很大聲?的娜塔莎,費奧多爾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還是任性的‘娜塔洛奇卡’啊。”

那是家人們對娜塔莎滿含愛意的谑稱。因?為是生長在陽光下?的孩子,作為幼女又有家裏所有人的寵愛,娜塔莎就是大家喜愛并深深寵愛的“任性的娜塔洛奇卡”。

但在聽到這個?稱呼時,娜塔莎的笑聲?戛然而止。那雙紫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一瞬間面無表情。

費奧多爾沒有對她的情緒劇變吓到,他無辜地反問?:“要?起床嗎,親愛的娜塔洛奇卡,我給你準備了早餐。”

娜塔莎看着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嗯。”

娜塔莎起床洗漱,沒人再對剛才的插曲說什麽。

娜塔莎是精神方面和常人不一樣,将剛才的事抛在腦後。而費奧多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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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ulibiac。”娜塔莎略帶驚訝地看了一眼費奧多爾,後者微笑着回望她。

她坐下?來,看了一眼左手邊的茶杯,裏面是綠茶,旁邊有白糖。Coulibiac是一種用薄餡餅皮包裹着豐富餡料的傳統俄羅斯餡餅,在娜塔莎面前?的Coulibiac應該是有魚肉、熏肉、洋白菜、土豆和雞蛋。Coulibiac旁邊是白吐司、果?醬,在往旁邊看,水果?有新鮮的草莓、藍莓,湯飲有紅菜湯和卷心菜湯,還有鹹牛肉、幹鹿肉、腌黃瓜、檸檬、肉凍等等。

非常豐富的餐品,作為早餐來說。

但作為曾經是大公的羅斯托夫家,作為這個?國家的寡頭之?一,這樣的餐數非常正常。

“……”娜塔莎見?到曾經他們家餐桌上的菜肴,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這是你做的?”娜塔莎垂眸,視線正對着Coulibiac。

“嗯。”陀思妥耶夫斯基微笑着一同?入座。

他注視着娜塔莎,看她沒說話,沉默地拿起刀叉,忽然又突兀地将手裏的叉子扔到盤子上發出一聲?脆響。娜塔莎閉目皺眉,用手用力揉了揉眉心,郁燥的神色在她眉眼間一閃而過。她深呼吸幾下?,胸膛上下?劇烈起伏,臉上泛起一絲紅色。

她皺着眉睜開眼睛,重新拿起刀叉,将餡餅切開,手拿起一邊,咬下?一角輕嘗。

……娜塔莎

費奧多爾收回視線,沒人知道他心裏劃過了怎樣的念頭。

他沒着急吃,語氣輕緩地問?:“怎麽樣?”

“不太一樣。”

娜塔莎嚼着餡餅說道。

羅斯托夫這個?曾經的貴族家庭教出來的孩子不會在嘴裏含着東西的時候說話。

費奧多爾眼角輕顫一下?:“是嗎,可能是離開太久了,我都忘了母親做的味道了。”

是的,這是按照他們共同?的母親塔莉娅·羅斯托娃的手法嘗試複刻的Coulibiac餡餅。羅斯托夫家族有許多不外傳的秘密菜譜,但塔莉娅·羅斯托娃女大公曾經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料理就是Coulibiac餡餅。不過像是作為平衡一樣,她做的Coulibiac遠超常人的美味。

聽了這話娜塔莎觑了他一眼,嗤笑他:“騙子。”

她不緊不慢地說:“我們的頭腦這麽好。不過才十幾年,哪裏就能忘了。”

“你覺得是哪裏不一樣?”費奧多爾沒有被?拆穿的局促,他沒有回答娜塔莎的話,反而抛回一個?問?題。

娜塔莎垂眸看着餡餅裏的餡料,沒有看他。

“……哪裏都不一樣。”她淡淡道。

可能是鹽撒得少了一點,蔬菜放得多了一點,烤餡餅的火候長了一點,魚肉切得大小不一樣……每一處一點點的差別?綜合起來就幾乎變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餡餅。

娜塔莎的話音落下?,餐桌上的氣氛似乎一下?子變得有些不同?起來。

娜塔莎沒有理睬餐桌上微妙的氣氛,她平靜地細數自己不滿意的地方:“我不要?綠茶,要?伏特加……我都回俄羅斯了,我要?很多很多伏特加。我不喜歡紅菜湯,所有酸口的東西我都不喜歡。”

“肉凍我要?吃Kholodets。”

“我讨厭Vinegret,聞一下?都不喜歡。”

“……總之?我可以不吃飯,但我必須要?伏特加。”

費奧多爾平靜地眨了一下?眼睛,臉上的微笑不變,語氣溫和地說:“——不可以哦,娜塔莎。”

“早餐不可以喝酒。”

回應他的是娜塔莎面無表情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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