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狐貍狐貍
狐貍狐貍
一整個下午，青彥都專注于手邊的各式雜志，葉淩好幾次想要開口都被他打斷，夕陽餘輝給他冷淡非常的氣質鑲嵌上了一層細細的金邊，讓她移不開目光，讓她不舍得把自己心中的判斷說出口。
其實他大概本來也沒有對她有什麽多餘的期盼吧？她想起星海裏初遇的時候，他對輪回說的話，心中的郁結幾乎有要凝結成實質的意思，他大概早就做好身陷法則的準備了吧，那時候他想把她送回去，卻被輪回打斷……
幾年來兩人頻繁接觸，他對她幾乎言聽計從，甚至連原因都鮮少過問，只是偶爾讓輪回傳來隐晦的提醒，交代到他手上的事情從來完成得完美無缺，只是總讓她有太過悲觀的錯覺，他從未主動提及過什麽，從來不像輪回一樣将空間的變更将給她聽。
一開始，她以為他受限于某種法則，無法言說，後來兩個人的關系随着時間的推移變得親密，她才恍然，他不說是因為沒有必要，他從未提出過任何的見解，或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相信過她能扭轉空間衰敗的頹勢。
他手握無限空間的權柄，盡心盡責當了三千年的守護者，他比輪回本身更清楚它面臨的問題，也更加根深蒂固的不相信她能帶來新的轉機。
他從來沒有說過，三千年前空間的情況，輪回在那個時候神智未開，翻來覆去也不過是那幾句話。
它說，她一手建立了目前的秩序，它說，是她讓混沌的世界重新有了規則。可它說不清，青彥是因何沒有陷入輪回本身，也說不清，她是如何被剝離神格，如何百世不忘，卻完全想不起當年的一點影子。
至今她仍然無法在面對青彥時徹底的平心靜氣，他一雙眼古井無波，卻總讓她深陷，如果真的能夠幫到他，哪怕粉身碎骨也不算什麽，她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他好像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可是卻依然什麽都沒有說，讓她疑心是自己的錯覺，她心中萬千糾結的情緒下意識的不敢在他面前體現，多餘的精力都貢獻給了那群躲在新政尚未波及區域的狐貍。
等到她成功把這個空間修複了，大概就能取得他的信任了吧？她這麽想到，卻怎麽也沒預料到，最後讓她迫不得已舉手投降的，會是她的身體。
閉上眼，靠在身後的椅背上，是一個悠閑的姿勢，橫在她家中書桌上的那一份診斷單的內容卻在她的腦海裏一遍遍回放，灼燒着她隐約的熱血情懷。
“阿淩……輪回的話，你不用在意。這一世之後，我會送你回去，如果你不願意記得，我可以消除你這一段的記憶。回到原初世界之後，我會給你标記，讓輪回再也查探不到你靈魂的蹤跡……”
葉淩驚愕地睜開眼，一臉茫然地望向青彥，沒反應過來他怎麽突然提起了這個，心中有些惶恐地盯着他刀削斧鑿一般的五官，有什麽不詳的預感在心中升起。
青彥嘴角一勾，笑意是七分寂寥，三分悵然，“輪回到現在都不知道系統崩壞的具體速度，大概也從未告訴過你目前空間的數量。”
“即使你成功改變了這一個空間的命運，也無法遏止整個系統的頹勢，問題累積到如今的地步，是我無能，我愧對她，你不必把輪回說的話放在心上，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你無關。”
葉淩在聽到他說的“她”時心中一動，想起輪回口口聲聲叫她“主神大人”，如今聽青彥的意思，她并不是他們口中當年創世的主神？難怪……青彥一直對她冷淡非常，所以他們其實并沒有什麽故人之情，不過一個陌生人。不，或許連陌生人都不如，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或許她的靈魂猶如星海裏的塵埃黯淡無光。
想到這一層，她臉上閃現過一絲尴尬的神色，想起這幾年來自己一直以救世主自居，雖然對輪回的話有些懷疑卻從未深究、全然默認了她即是當年那位創世主神的說法，她幾乎想就地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是……她眼角的餘光裏，青彥端莊坐着的模樣是說不出的寂寥，心中莫名湧現出些委屈和心疼。即使這樣，他也沒把她丢在這裏不管，甚至對她的安排十二分的配合，他是對她能帶來的改變抱有期待？還是單純的心懷衆生，所以對她如此溫柔？
她不願相信後者，下意識地搜尋着記憶裏輪回的說辭，為前者找證據。
她臉上的情緒變化被青彥完完全全地看在眼中，他的眼睛深處有什麽東西漸漸沉了下去，心中的情緒在多年後久違地起伏了起來。
她不是她。
當年的主神大人從來不會露出這樣惶恐和小心翼翼的模樣，即使是在她弱勢的那些年。他在她身邊守候了上萬年，看着她從嬌弱的公主成長為魔界聞之色變的主神大人，又看着她在各方勢力間游刃有餘……她的目光從來只看着前路，腳步從來向前，從來無所畏懼。
“青彥，脆弱的情緒會拖慢你出刀的速度，不要把精力浪費在這些地方，不要放任自己沉湎在情緒當中。”
他被她訓練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失去了自己情緒蕩漾的本能，幾乎連意識都融入那刀尖，他心甘情願。
将她推入輪回之時，她看着他的一雙眼冷淡得讓他心驚，也讓他惶恐，他幾乎從那最後的一眼裏看出了失望，這讓他在之後的幾百年裏沒再有過半刻的安寧。
她會恨我嗎？她會失望嗎？她會……
那诘問讓他心中惶惶，不敢留意她那餘下的半縷靈魂任何任何的蹤跡。直到輪回把她送到他面前。
他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重逢的一天，卻從未想過是以那樣的一種方式。她再沒有了當年的氣勢，變得幾乎有幾分狼狽，那時候他恍然大悟，當年的主神大人确實已經以身殉道，他千方百計保全的，不過是一縷與她相似的靈魂而已。
世間相似之人何其多，如今不過又多了一對。困擾他幾百年，讓他輾轉反側，讓他心力交瘁的那些問題，大概再也無人可回答了。
“青彥……大人，我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麽意思，我只是答應了幫輪回的忙而已。系統最後怎麽樣，大概我也無法左右，但至少現在，我希望能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一些努力。”
葉淩猶豫着開了口，眼睛卻是一如既往的堅定，甚至比之之前面對他時下意識的飄忽，更加多了幾分不服輸的韌性。
青彥眼眶一縮，耳邊響起另一個聲音，是當年那位公主殿下在不周山越衆而出的話。
“湘君殿下，我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麽意思，我只是想幫我父親報仇而已。三界最終如何，大概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但現在，我想以自己的方式給這件事做一個了結。”
喉結滾動了好幾下，他終究什麽都沒能說出口。眼前的她明明空有一張美人皮相，沒有半分氣勢，卻奇異地重合了記憶中那位公主七分冷淡三分桀骜的臉，讓他心中的渴望再難限制的滋生。
……主神大人，我還能有再見到你的一天嗎？
“阿淩！你怎麽到這裏來了？你不是說今天是新品發布會嗎？”
離素提着外套從門外疾步過來，頭發有些淩亂，眼中有些明顯的不安和茫然。
葉淩本來正在心中考量着如何說服青彥繼續幫她，如今猝不及防被他的聲音打斷，心中升起不耐煩的情緒，下意識皺了皺眉，轉過頭去。
看到他的模樣，她臉上的不耐煩卻瞬間被驚訝替代，他一身正裝皺得不成模樣，雙眼帶着濃重的紅血絲，皮膚表面有肉眼可見的油膩覆蓋，全然沒有平時的潇灑模樣。
“離素？你怎麽……”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伸出的手捏住了肩膀，他臉上出現了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抓住你了！”
葉淩肩膀吃痛，眉尖的糾葛更深了幾許，驚疑不定地看着他赤紅的雙目裏的情緒，心中的忐忑更加劇烈，怎麽回事？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青彥這個時候也站了起來，伸手強行把他死死扣在葉淩肩膀上的手扒拉下去，眼中的驚疑卻一點不比葉淩少，死死地盯着離素表情猙獰的臉，心跳猛然加速。
暗裔！
它們怎麽會還存在？它們不是早就消失在當年的戰場上了嗎？
當年主神大人在那一場戰鬥中大殺四方、一戰成名，暗裔被徹底毀滅，之後光明才徹底壓抑住潛伏的黑暗，直到世界再度混亂……
他心中猛然升起不可思議的情緒，看向離素的目光裏有了異樣的撥動，帶着古怪的渴望，又帶着些貪婪。
暗裔，暗裔……當年它們被她徹底煉化，成為了她力量的一部分，如今它們歸來，是死灰複燃，還是預示着他還能有助她找回能力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