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楓乘跟着繁蕪一路走來集市,見她沒有猶豫的穿過各個巷子,料想她以前是走過這條路的。
所幸這一路沒有遇到府院的人。
夜幕下的街市人潮湧動,以往的竹部城寨可只有祭祀的時候會有這麽多人出來,今日大家出來自然是為了看從兵主部來的戲班子演把子戲。
繁蕪剛走到夜市,陡然察覺到剛才有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有人跟着她!應該還跟了有一段時間,她凝眉,佯裝着看街邊賣燈小販手裏提着的幾只花燈。
也只是眨眼之間,楓乘剛才還看到女子在那花燈小販的攤子前站着的,再擡眼人就不見了。
他正疑惑之際,頓覺手臂似被人拍了一下。
他扭頭看向身側,只見那雙承載着盛怒的靈眸正瞪視着他……
她不說話,也只是瞪着他。
楓乘怔然片刻,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苦笑,雖然他搞不懂女子如何發現他跟着她的,但一直這麽僵持着也不是事。
“竹部小姐。”他擡手一禮,語氣輕緩,“某只是擔心竹部小姐的安危,如有冒犯,還請原諒。”
大抵是因為知道此人是竹阕乙派來的,她才不至于特別生氣,再說他一個楓葉部的公子,她生氣又能将他怎樣。
“既然知道冒犯,帶我去看把子戲吧。”她說的如此順溜,無半分尴尬之色。
“?”楓乘又是一愣,這女子是真的會順着杆子往上爬啊。
他苦笑着摸了摸鼻梁,蒼白的臉略顯出幾分僵硬,末了,他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那某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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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楓乘步子一停。
繁蕪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他:“不過什麽?”
“不過竹部小姐,你要出來可以走後園大門的,那裏的門今晚并沒有落鎖,鑽狗洞卡着了總是不好的。”楓乘見她那張漂亮的小臉瞬間陰沉下來,帶着幾分隐忍的紅暈。
他心想搬回一局的滋味還是不錯的。
繁蕪紅着臉,內心腹诽着:這人果然是狐貍,他是瞧着我鑽狗洞不說還跟了我一路,換作是別的好心的人會直接帶我去走後門了。
她握緊拳頭有些咬牙切齒。
楓乘見她一雙靈眸放着光,黑色的瞳仁晃動着,唇抿成一條直線,便知她心中又在計較,果然這竹部小姐是只心機深沉的小白兔。
竹部公子雖身負部族責任,但終歸與他與離酉與其他部的公子都不同。
竹阕乙是生來就被作大巫培養,部族之中也無人和他争位奪嫡,他雖外表沉斂,但終歸心性比旁人質樸純然許多,恐他看不出這只小白兔的本性。
又或者看出來了也不忍約束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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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的人很多,橫沖直撞的、走路不看路的人不少,楓乘一度擔心自己身體羸弱恐護不住她,哪知這女子身子甚是靈巧,那些橫沖直撞的人都能一一避開。
楓乘有些哭笑不得,他還是擔心自己吧,等這一趟逛下來明日得躺上好久了。
繁蕪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是迎面走來的,她驚詫之際,已皺着眉迎了上去。
“陸蠻!”她站在人群裏喊他,也一面向他走去,楓乘緊跟上前。
少年長高了許多,也日益精壯了。
似是聽到有人用漢話喊他,臉上寫滿了震驚,他東張西望了一陣,直到那人再喊了一聲,才将目光定格過來。
很顯然第一眼陸蠻沒有認出她,好一會兒才從人群裏擠過來,弱聲喊了一聲:“……小姐。”
他已經許久沒見過她了,以往因為“任務”在還有心在府院門口出現,後來那個人不要求他了,他也沒再去府院了,今次遇見她純屬是巧合。
繁蕪沒想到陸蠻也在發瘋抽長,這半年裏她也是。
陸蠻擺脫了奴隸的身份,成了随從。人靠衣裝馬靠鞍,換了一身好衣裳的陸蠻俊秀無比,比起去年夏天時精神了許多,臉頰上也不再是寡瘦開始長肉了,脊背也開始變得寬闊起來。
站在一旁的楓乘都覺得這小随從長得不錯,眉清目秀的看着也面善。
繁蕪問陸蠻現在跟着誰做事,他說因為會算術被調去了圍樓的賬房,有個師父帶着他。
“真好,你好好學,将來會有裨益的。”她笑着說,靈眸誠摯,目光柔和。看着陸蠻總會讓她想起弟弟,如果陸蠻真的是弟弟就好了,可她心知道陸蠻不是。
陸蠻愣了半晌,袖子裏的手有些發緊,他沒想過在他都不記得家在哪裏的時候,他能得到一個人誠摯的祝福,而他接近這個人卻是帶着“任務”的。
他的身影顫動,為自己感到一絲不堪。
可他那雙眸子依然透着冷漠。
兩人漢話聊了半天,楓乘忍不住打斷他們。
“我改日再和你說。”繁蕪對陸蠻點點頭,正轉身想走,陸蠻叫住了她。
“對了,小姐你上次不是問我從哪裏來的。”
“嗯?”繁蕪疑惑地看向他。
“我從武陵郡來的。”他看向她,黝黑的眼眸仿佛能映照出夜市長街的燈火。
“……”繁蕪睜大眼睛。
楓乘微凝眉,看了一眼前面的街市,走上前來,淡笑道:“你不是說要看把子戲麽,快開始了。”
繁蕪本就是為了把子戲出來的,自然惦記着這個,她作別陸蠻,跟着楓乘走了。
只是再聽到武陵郡三個字,她的眼裏閃過一抹複雜。
那個時候她是在武陵郡遇到竹阕乙的馬隊的。
人群之中陸蠻看着繁蕪遠去的背影,剛才那個問題他也不是非要問不可,從九月以後那個黑衣人再沒來找過他了,他前些時已将此事給忘了,只是今日再逢這位小姐,他突然想到了這件事,他怕那個人再來找他的麻煩,所以今次問了。
可當他看到這位小姐對她笑,似乎她是真心希望他能過得很好。
陸蠻的眼裏閃過一抹複雜。
緊握的手指有幾分僵疼,很顯然那個黑衣人讓他盯住這位小姐,是想對小姐不利。
他有預感黑衣人還會來找他,除非黑衣人有其他選擇将他給徹底忘了。
……
部寨集市內看把子戲的人實在太多了,繁蕪都懷疑竹部是不是“傾巢出動”了,她記得書上記載竹部的人口最大規模時也只有五千多人來着……
楓乘花了點錢才弄到前排的看座,看到那女子此時感激的看着他,雙眸如麋鹿一般小心翼翼,他摸了摸鼻子紅了臉。
心下卻是在想,她定然是裝的,她膽子這麽大的人怎麽可能“小心翼翼”的看人。
她這些手段能唬弄她那心思純良的兄長,可唬弄不了在楓葉部一衆嫡出庶出中殺出重圍的他。
什麽後宅陰私,什麽玲珑心思,可都瞞不住他。
真是要命哦。
楓乘苦笑了一下,領這女子去前排坐下,還擔心她枯坐無味給買了一些零嘴兒打發時間。
大約坐了一刻鐘後,在一陣鑼鼓聲中,戲臺上火簇變幻着,讓人們不敢眨眼,一時之間臺下的驚叫之聲不絕于耳。
繁蕪早已看花眼去,大氣都不敢出,深怕錯過這變幻莫測的火花。
太美了,他們竟能将火簇玩出花來讓她大開眼界。
火簇觀花這一環節之後是把子戲《楚巫》,楚巫一辭幾乎見證了十六部與楚地千年的融合。
楚巫最末的結局是憂戚悲涼的,神巫隕落,相愛之人最終難以厮守。
楓乘聽到四周傳來嗚咽聲,許多初次觀看的大人或者孩子都已掩面哭泣。
唯有這女子,她一臉複雜的憂思。
果如他所料,這女子啊,外表柔柔弱弱,實則孤心如鐵,堅若磐石。
靈眸之下是一副冷硬心腸。
他勾唇一笑,末了,站起身來,嘆道:“該回去了。”
繁蕪只覺得腦子裏嗡嗡的,和她料想的不同,兒時看戲原都是看些歡脫的,只這次戲已散場,讓人半天回不過神……
說不出心中滋味,只覺得複雜難受,卻也哭不出來。
她茫然地環視一周,見許多人掩面哭泣,頓感自己麻木不仁……
思及以往,大多數時候哭,竟然都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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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蕪和楓乘往回走,從圍樓大街轉道至後院小路,離得越近越能看見府院外的那一排燈火。
“是不是我哥回來了?”繁蕪驚詫地說了一句,瞥向一旁的楓乘。
楓乘雖有些疑惑,竹阕乙若是回來,應該會提前至少一日給他遞信來着,他笑道:“小姐先回府換了這身衣裳。”
繁蕪倉惶低頭看了一眼這身衣裳,他不說她都快忘了。
思及此繁蕪加快了步伐。
從後院大門進來,楓乘凝了她一眼:“我先去看看,小姐快些回廂房。”
等繁蕪回西廂換了一身衣裳從房裏出來,見東廂內外燈火通明,外頭站了不少人,楓乘應當是進屋去了。
她心下一緊,來不及多想什麽,小跑而去。
走至東廂門邊,她已能嗅到屋中傳來的血腥味與藥味,此刻她只覺腦中嗡地一聲響。
“這是怎麽回事,我哥怎麽流了這麽多血??”
她哭着跑過去,推開屋內擋道的人。
他們低着頭,誰都不敢說話,繁蕪擡起頭來,紅着眼,先是看向楓乘,自然他進來也沒多久,還不清楚狀況。
她又轉眼看向屏風外站着的一人:“添柴,你說!”
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男子此刻好似結巴了一樣,半天才開口說出一句完整的:“主子去年八月去魚林追神秘人隊伍,中……中了一箭。”
“……這一次是舊傷再添新傷,只是趕上這個寒冷的季節。趕回來的路上,主子自己拔了箭。”
聞言楓乘已快步走至床榻邊,他看向一臉蒼白的繁蕪,淡道:“竹部小姐,此處先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