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離三皇子別府只有半裏路了, 繁蕪的傷腿開始抽疼起來,撐着拐杖走得越來越吃力。
她咬牙計劃着,今日無論如何, 即使讓她闖西院, 她也要去見他。
每逢佳節,便開始思念有他在身旁的日子了, 只想能抱着他大哭一場。
可是腿好疼,走的好累啊……
她走不動了。
在距離西院不太遠的地方,她緩緩蹲在路邊,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車輪轉動的聲音。
那輛車在她的身後停下。
片刻的遲疑後,她轉身看去,恰時車上的人正撩開車簾。
“我尋了你一日,恍然覺得這邺城真的好大……”
他未看向她, 目光似落在遠處,像是看着不遠處夜空裏的煙火。
又像是什麽都沒有關注。
他剛才的話仿佛是在繁蕪耳邊回放了數遍。
我尋了你一日, 恍然覺得這邺城真的好大。
這句話陡然想到了初來邺城時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找他東西南北四個集市都找遍了, 那時她也如此認為。
邺城真的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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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裏, 她的眼眶濕潤了,終究是有些負氣。
若是他能早些與她彙合,若是他沒有去芙陽公主府,她也不會被謝長思哄騙進三皇子別府,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她想哭、想怨他,卻又發現看着他這張好看的臉,連罵他一頓都做不到。
只能悶頭自己哭。
竹阕乙嘆氣, 仿佛一瞬間只要聽到她的哭聲,所有的情緒都會被強壓下去, 只餘無可奈何。
他的聲音些許喑啞:“阿蕪,上來吧,家裏飯菜都快涼了。”
他等了一天,等到了人就好。
繁蕪剛上車,便啞聲喊腿疼。
她的眼眶是紅的,鼻頭是紅的,臉頰也是紅的,手指頭也像是腫了一般。
竹阕乙見了,鳳眸一凝,擡手取過坐榻錦褥子裏的某樣東西遞給她。
繁蕪還沒坐穩便覺得手中一暖,低頭來一看是一只裹着毛茸茸皮草的湯婆子,湯婆子還是熱燙的,想必一直沒取出來過。
“你都尋了我一天了,這個怎麽就是熱的呢!”她賭氣似的說,低着頭也不看他。
不看他的臉時,她才能做到對他脾性大一些,敢說些重話,一看他的眼眸便被堵得什麽孬話都說不出口。
竹阕乙的眼微眯起,正想說什麽,卻是一聲嘆息,緩緩伸出手,他的手指還未碰觸到落在她耳邊那一縷發絲,她便猛地退開。
他的眼神一凝,莫名覺得手指尖一陣刺疼。
繁蕪回過神來,一雙靈眸驚慌地看向他,她不是想躲開他,只是反射性的有些害怕……
馬車內安靜了一陣,冷靜下來竹阕乙也釋懷了,吩咐車夫啓程。
等繁蕪透過車窗看到邺城城門,才恍然問道:“哥……我們要去哪?”
他不會是要帶她離開邺城吧,可是她還沒有查清楚姐姐的事,而且今日莫名得知姐姐可能還有一個孩子還活着,讓她如何安心離開啊。
“我……”她顯得很慌,大腦有一瞬空白,竟然不知該如何開口繼續。
他若要帶她回苗疆去,她想她是走不了的,可是她都已向他索取半生,不敢再向他索取更多了。
她低着頭,身體已緊繃到極點,許久顫聲說:“哥……你一個人回去吧。”
她不能再向他索取了,也不想再困他在此了,所以她選擇放他回苗疆。
她的手腕被他伸來的手捏住了:“你看着我說。”
她猛地擡頭看向他,只看到他往昔澄澈的鳳眸裏浮現出血絲,連眼尾都是紅的……
“阿蕪,你若想我走,你看着我說,告訴我你要我回去,回苗疆去,再也不管你了。”他的聲音比起之前多了幾分冷厲,就連握着她手腕的手也在輕輕顫抖,以至于不自覺的用力……
繁蕪不敢看他,因為吃痛動了動手腕,卻發現掙脫不開。
“我不想回去。”聲音褪去啞意,她沉聲說。
竹阕乙凝着她的側顏,仿佛是一眼就能将她看穿。
她秉性乖張,逼急了也是玉石俱焚的性子,如果還不知道她的性情,也白教養了她這麽多年……
洩氣似的松開她的手腕。
他只是生氣,朝夕相處這麽多年,她竟還不知他的性情。
他…幾時舍得對她用|強?
竹阕乙手抵着額,閉眸端坐于車榻,再也未理過她。
直到馬車停下,繁蕪才敢看他,見他依然端坐于榻,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知道了,他生氣了,這次是真的在生她的氣……
這麽多年他真的生氣的時候屈指可數,可幾乎每一次都是因為她。
她半思索着,也似掙紮了一下,終于還是支撐着站起身來,佯裝着伸手去摸她的拐杖。
也恰是此時身體微往他的方向偏去。
“啊!”
就這樣,在快要摔倒的時候,她的手扔開了剛摸到的拐杖,雙手摟住了他寬闊的肩……
這一剎那她的唇貼在他肩膀上的青絲上。
感受到他身體的輕顫,也聽到了他的心跳聲,只是片刻的寧靜後,他開始伸手推她。
“哥……”她閉着眼,将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
“阿蕪,下車。”他的聲音微沉,低啞而磁性。
“不下車,阿蕪暫時不想回苗疆,也……”
她緊閉着眸,耳朵尖已紅透了,幾乎是咬着牙說完,“也不想哥回去。”
她說着摟着他肩膀的手收緊了。
終于,他不動了,閉着眸任由她這麽抱着。
她埋首于他的肩頸,深嗅着他身上幽竹般的清香,“哥……你帶了香麽……為什麽你身上還有熏香的味道,我也好想要,你若帶了分我一點呗。”
她知道拇指蓋大小的一點熏香就能用上好幾個月,他應該是帶了的。
竹阕乙唇角輕扯,恍然睜開眼,厲聲說:“抱夠了就下車。”
剛因這女子一句“也不想哥回去”百感交集一番,她三句話就能給扯到“熏香”上去。
他緩緩推開她,起身下車。
繁蕪愣了一瞬,咬牙去摸自己的拐杖,跟着下車後,故意跛着腿大幅度走路……
可他瞥見了,也沒想着伸手扶她。
她紅着眼,有些生氣的擡頭看了看他,又陡然看向四下,這時才回過神來,他等她出別府是真的和她一開始想的那樣……他只是想帶她來吃團年飯。
只是看到馬車出城時,她着實誤會了。
這裏看着像是一處山莊。
“哥,這是高旭顏送給你的,還是你自己買的。”
她撐着拐杖,走在他身後,他的步子一停,她的腦袋直接撞上了他的脊背。
聽到一聲悶哼,繁蕪臉上一燙,一手捂着腦袋,天啊,她的腦袋都給撞疼了,他得有多疼!
“哥,你沒事吧!”她着急地問。
想到他以前中過箭,她的臉剎那間慘白了。
直到她扔開拐杖慌忙地跑到他的面前,見他臉色如常才定下心來。
他轉身拾起她扔在地上的拐杖,向她伸出一手。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掌,恍然間想起多年前他也是這般和煦的對她伸出手來,似笑非笑的眸澄澈而溫柔。
她下意識的就握住了這只手。
曾經是這只手帶她走出了泥沼,當年少的她握住了這只手,從此以後她有了相依為命的兄長。
“哥,我沒撞疼你吧。”她小聲問他,凝着他的眸光炯炯的,像有星子在閃爍。
“疼。”他答的幹脆利落。
“……”她啞然半晌,卻握緊了他的手。
他疼,她的腦袋瓜子也疼啊。甚至現在腦袋裏都亂了,一片空白似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早了,吃完飯送你回去。”他看向她,低聲說。
二人再未置氣,進了莊子。
這府中只有一個随從,繁蕪覺得臉生不認得。也未多想,随竹阕乙坐下。
“飯菜都是熱過的,你快吃吧。”他說着遞給她一碗米飯。
“好久沒有吃這些菜了。”繁蕪看着桌上的菜肴有些感慨,全是她在竹部時常吃的菜。
竹阕乙看她餓極了,也只顧着吃飯。那些想問的話到了嘴邊,也沒問出口。
罷了,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她想告訴他自然會告訴,她若不想和他說便是她認為時機不夠成熟。
他兀自抿了一口酒。
繁蕪嗅到了酒氣,擡起頭來看向他,不解的皺眉:“哥,你怎麽開始喝酒了……”
她記得他以前從不飲酒,酒在他的眼裏只是祭品。
他微迷醉的鳳眸看向她,勾唇淺笑:“你說,我為何開始飲酒?”
只是很快,他的目光便從她的臉上移開,落在庭中的幾株臘梅樹上,眸光逐漸陰骘……
繁蕪正想回答他,又愕然想到了什麽,這一剎那靈眸瞪圓了,渾身變得僵直,仿佛是石化了一般。
你說,我為何開始飲酒。
她見過他醉得最狠的一次,是那一天。
可是自她離開苗疆後,從來不敢再回憶那一天。
她從未見過酩酊大醉的他,也從來不知他會對她做出那等事……
可是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該死的,他只記得他喝酒的事。
繁蕪拿着手裏的筷子在米飯上戳出數個窟窿洞,紅着眼怒斥:“你要喝酒就喝,我不攔你,等你舊傷發作疼死了最好。”
“……”竹阕乙見她眸中晶晶亮亮,顯然那些眼淚豆豆又在“呼之欲出”。
這女子……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