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第36章 036
◎蜜蜂養殖,下鄉考察,富先生的因材施教。◎
富春準備全力教導衙門這幫小子。
另一邊, 陳庚年也在繼續忙碌,因為他收到了系統的任務完成提示。
【叮!大江村人已經成功種植紫雲英,恭喜宿主完成任務!】
【獎勵:養蜂采蜜技術。】
聽到提示的陳庚年神情一松。
大江村這一百多位佃戶, 總算是能有個安家置業的本錢了。
要知道這年頭的糖,那絕對頂頂金貴的好東西,就比如白糖,能賣到65-70文一斤。
蜂蜜這玩意兒江縣目前沒有,但以紫雲英清甜的香味做基礎, 産出的蜜,少說也能賣到60文。
這年頭豬肉也才15文一斤吶!
兩相對比,就知道糖賣的有多貴。
把蜜蜂養殖搞起來,再加上可以藥用的三百畝紫雲英。
大江村今年秋天,至少能把房子蓋起來, 不至于無家可歸。
但這事兒也只是說着簡單, 實際操作可太難了。
種植紫雲英是個麻煩活兒,養殖蜜蜂, 同樣非常麻煩。
首先要做蜂箱。
除此之外, 還得準備巢框,草帽,防蜇面具,割蜜刀, 蜂帚等等工具。
好在, 衙門裏有邵安。
基本上陳庚年這邊需要制作什麽新奇古怪東西,找他, 準沒錯。
而邵安最近也算是衙門裏最清閑的人之一。
縣衙的房頂, 已經被他全部修繕完畢, 等空出時間後, 他又造了一些桌椅板凳家具。和一個多月之前相比,現在的衙門,也算勉強有點‘縣級行政辦公中心’的模樣了。
好吧,雖然看着仍舊寒酸。
比如房子是棚屋,地面是泥巴地,平時還好,到了下雨天,滿地都是泥濘甚至無處落腳。
“等以後江縣發展起來,衙門收的稅銀多了,這房子全都得推倒了重新蓋,地面也要重新捯饬。”
縣衙後院裏,陳庚年咕嘟嘟喝了一碗涼水,然後抹去額頭上的汗漬,問邵安:“邵兒,你看還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
這會兒衙門裏的小子們都不在。
陳庚年和邵安在後院忙活着做蜂箱,這蜂箱絕對是個技術活兒,比曲轅犁和耧車精細多了,所以就算是邵安,做的時候也很小心翼翼。
“重新蓋?那得多大一筆錢。”
邵安一邊忙活一邊咂舌,聽到陳庚年說要幫忙,聞言擡起頭笑道:“蜂箱你就別碰了,幫忙把那些竹子劈了吧,小心些別傷到手。”
竹子劈成竹條,用來做帽子,到時候帽檐周圍再縫上麻布,就是一個簡單的‘一體化防蜇面具’。
為了安全起見,最好再做幾套蓑衣。
陳庚年撸起袖子去劈竹條,看向邵安笑道:“确實得不少錢,但我估摸着,今年過年或者明年春天,應該就能蓋新房了。到時候邵兒你來做總工程師,以後不僅衙門的房子,包括江縣的各種工程,都交給你來做。”
邵安以為發小在開玩笑,樂道:“我哪有那本事。”
陳庚年笑着搖搖頭,沒有再細說。
他這發小,明明一身的好本事,但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厲害。
也是,像這種工科技術黨,一般看着都其貌不揚,人也很謙遜。
但真本事露出來,往往都能‘吓死人’。
尤其是像邵安這種,你要直接說,江縣以後的大工程都交給你,他可能覺得你在開玩笑,等确定你說的是真的,還有可能會退縮。
但你要什麽都不說,把這個工程交給他,那個工程也交給他。
他就能一樣又一樣,穩穩當當全都給接下來,把事兒辦的漂漂亮亮。
察覺到這一點以後,陳庚年幹脆不再過多解釋。
邵安沒有等到回應,就默認發小是真的在說玩笑話。
于是放下心來,繼續專注幹活。
-
陳庚年和邵安忙着造蜂箱。
衙門的差役們,一邊忙着整理修改先前的工作報告,同時全力參與除蟲工作。
先前在縣衙,村長、鄉紳們被縣太爺好一通罵,一個個都不敢懈怠。
而且蟲害期已經到來,百姓們都等着農藥來殺蟲,搶救地裏的糧食。如果哪個村長懈怠了,把這事搞砸,別說縣太爺,村裏的百姓們都得先撕了他!
所以,其餘的工作村長們可以暫且緩緩。
但殺蟲這事兒,必須搞好!
于是在這場大會結束後的第二天,江縣開始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全民殺蟲行動’。
更令民衆驚喜的是,殺蟲的草藥都很便宜,最典型的除蚜蟲的藥材狼毒根,甚至可以自己去野地裏挖。
土農藥之所以叫做土農藥,就是因為‘土’啊。
土,就意味着,常見,便宜,制作也方便!
在縣衙被罵到唯唯諾諾,一個問題問好幾遍都弄不明白的村長們,回到村子以後,卻開始嘚瑟起來。
甚至他們也照葫蘆畫瓢,學習縣太爺,給村民們開大會。
這段時間,基本上随便去一個村,都能看到這種一群人聚在一起鬧哄哄的場景。
村長站在土坡上大聲維持秩序,臉都喊得通紅:“都給老子安靜!給老子安靜!那個狼毒根,可以自己去地裏挖,這是專門用來殺蚜蟲的,用量是一畝地要潑一百八十斤的藥水,還有菜青蟲、紅蜘蛛、地老虎、猿葉蟲等蟲子,分別要用狼毒、藜蘆、澤漆、辣蓼草等來殺,它們的用量分別是……農藥有毒,你們用的時候千萬要小心……如果碰到農藥了,要……”
但這裏可不是縣衙,縣太爺随随便便幾句話,就能鎮場子。
更何況大家也确實都不懂,一個個七嘴八舌的問。
“狼毒根殺什麽蟲?再說一遍!”
“一畝地要潑多少斤!”
“我家地裏的蟲子很奇怪,好像不屬于村長說的類型。”
“吓!這農藥有毒,會不會把莊稼都毒死?”
“都說了不會,縣太爺都在李家村做過試驗了,李家村的莊稼活的好好地,蟲子都死了,我親眼所見。”
“藜蘆是啥,要去哪裏買?”
“那家裏的豬和雞是不是都得好好關起來,不能讓它們往地裏跑。”
“不小心碰到農藥了要咋整,沒聽明白嘛!”
這個時候村長們才意識到,自己當初在縣衙的表現有多氣人,難怪縣太爺會發火!②
就這麽一點事兒,翻來覆去的說,就是聽不明白。
但村長們還不能發火。
因為……半個月後縣太爺要下鄉考察,這個時候不在村民們面前樹立個好形象,到時候被民衆告狀,豈不是要完蛋?
因此,除蟲行動轟轟烈烈展開的同時,江縣民衆們驚愕的發現,村長們好像脾氣變得越來越好。
只不過脾氣變好了,性格卻變怪了。
“我們村村長,以前可橫了,昨天見了我一直笑,還問我家豬拉的屎是稀得還是稠的,難道他想來我家偷豬屎?”
“我們村村長更吓人,問我老爹老娘幾歲,問我家有幾畝地,多少房産。”
“昨晚村長偷偷找到我,說讓我試着誇他,多練習練習,以後要是有人來問,他讓我使勁誇。”
“怪事嘞。”
“我們村村長說我是個大嘴巴,嘴上沒有把門的,讓我半個月以後躲在家裏別出門。”
對于村長們的表現,人們都覺得很疑惑。
但疑惑歸疑惑,現在大家都在努力殺蟲,也沒人去深究這些。
縣太爺研發的農藥,可真管用吶!
那些平時讓大家恨到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的蟲子,只要潑灑了農藥,從第二天開始,蟲子就陸續開始死了。
“哎呦,我第二天睜開眼去地裏都被吓了一跳,那蟲子基本上都死了!”
“感謝縣太爺,感謝縣太爺喲!”
“沒了這些害蟲,咱今年肯定能多收上來好多糧食。”
“自從潑灑了農藥以後,我這心裏是徹底踏實了,這幾天睡覺都格外安生。”
“這日子,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原本讓大家崩潰、揪心的害蟲,就這樣輕松解決了。
現在人們最歡喜的事情,就是每天去田地裏,看着那些害蟲都被農藥殺死,一個個臉上都帶着興奮的笑。
大家走在田埂地頭,回憶着往年的苦日子,那些被害蟲折磨到崩潰大哭的光景,在對比一下今年,能不開心嘛!
地裏的莊稼喝飽了水,害蟲也被殺死了,這一茬糧食再也沒有了危機,只等着好好曬太陽,将來麥苗、高粱由青轉黃,然後樂呵呵收割糧食呢!
這種看得見的希望和盼頭,誰心裏不美滋滋的?
咱江縣人這苦日子,熬出來了吶!
-
江縣的民衆們在笑。
但北部大江村的佃戶們,最近一直欲哭無淚。
因為累啊,真的太累了。
自從種植了紫雲英以後,他們就從未睡過一天好覺。
這可不像是莊稼,下場雨喝飽水,就不用管了。
紫雲英是藥草,得精心呵護,說是在地裏養了一群‘爺’都半點不誇張。
江縣常年高溫,地裏缺水,而紫雲英又不耐旱。
因此,人們隔兩天,就得挑水澆地。
不僅如此,那些雜草,對莊稼來說影響不算太大,偶爾糊弄一下也沒什麽。但在紫雲英田裏,所有的雜草,都得拔除,甚至從雜草出生開始,就得趕緊除掉。
紫雲英生長的速度很快,短短半
個月,基本上就長得很旺盛了。
但随之而來的,是蟲害,非常離譜的蟲害。
莊稼地裏可能會有蚜蟲、菜青蟲之類的普通蟲害。
但在紫雲英的地裏,除了普通的菜青蟲、蚜蟲之外,還有薊馬、潛葉蠅、地老虎、豆杆蠅、象甲等等亂七八糟的蟲子。
天知道,大江村人看着那滿地亂七八糟的蟲子有多崩潰。
這些在他們看來像是‘草’一樣的東西,未免也太金貴了吧。
于是,江縣其餘人在殺蟲的時候。
大江村人在殺蟲。
別人都把蟲子殺沒了,他們還是得每天一遍一遍的殺蟲。
其餘的蟲子還好說,但那個潛葉蠅,連縣太爺都沒有很好的方法殺死,只能用草木灰拌水,少量多次的殺。
把藥水當做水一樣在地裏灌溉,真的要多離譜有多離譜。
先前很多江縣人聽說,縣太爺偷偷給大江村好處,在他們開荒的地裏種了好東西。
可現在一看這麽麻煩,大家都直搖頭,娘嘞,這比種莊稼辛苦一百倍,就算地裏結出來金子,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啊。
也得虧大江村這一百多佃戶吃慣了苦。
要不然他們能不能把這三百畝紫雲英照顧好,還真說不定!
眼看着害蟲殺得七七八八,紫雲英也快到了開花的時候。
大江村人狠狠松了口氣,心想總算是能歇着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縣太爺又來了。
他帶着十個奇怪的大箱子,挑了大江村七八個漢子,讓他們穿上蓑衣,戴好防護面罩,說是要去‘抓蜜蜂’。
蜜蜂又不傻,肯定不會無緣無故鑽進蜂箱裏。
所以縣太爺熬制了三斤白糖,把白糖熬制成糖漿,然後塗抹在蜂箱裏,甚至每個蜂箱裏還放着一小碗的糖漿水。
大江村人眼睛都瞪直了。
那可是白糖啊,就這麽随便抹在箱子上,多浪費啊。
而且蜜蜂這東西大家知道,兇的很,被蜇到以後身上不僅疼,還會起大包。
縣太爺為什麽要讓大家去抓蜜蜂啊!
更讓大江村人眼前發黑的是,縣太爺說:“這三斤糖漿,還有制作的蜂箱、面具等等工具的錢,都要記在你們村的賬上,到時候都是要還的。還有,将來你們産的蜜,以及紫雲英藥材,都得給縣衙上一成的稅。不過你們放心,等蜂蜜采出來,這些錢都是小意思。”
乖乖,別的先不說,就那三斤糖漿,都得小二百文錢呢!
大江村人心裏在滴血,可出于對縣太爺的信任,只能咬牙去抓蜜蜂。
按照縣太爺的指示,他們把蜂箱放在山林裏,然後去樹上采集廢棄的蜂巢,在蜂箱附近點燃。
接着,就是每天趴在山林裏不停等待。
這活兒是由田大山帶人來幹的。
他們一群人在山裏待了七天,險些就堅持不下去。
中途偶爾會有蜜蜂進來,喝點糖漿就飛跑了。
田大山派人去禀報縣太爺。
縣太爺只說:“那是偵查蜂,它們會把這裏有大量糖漿的消息帶回去,但是出于安全考慮,它們會換不同的偵查蜂日日來偵查。等确定沒有危險以後,會帶着大量的工蜂來取糖漿。你們要做的,就是跟着這群蜜蜂,确定他們蜂巢的位置,然後挪動蜂箱去蜂巢附近,最好能引誘蜂王進蜂箱。當然這個難度有些大,實在引誘不出來的話,就只能用手去抓,把蜂王抓住後折斷翅膀,裝進蜂箱裏。注意千萬要小心,不能把蜂王弄傷或者弄死了,要不然蜂群就會散,所有的功夫都白費了。”
田大山聽得眼暈。
什麽偵查蜂,什麽工蜂,什麽蜂王,還得引誘,這事兒整的屬實讓人頭大。
但神奇的是,縣太爺說的全對!
他們按照這個法子,一路找到蜂巢,因為沒有耐心等待,只能爬到樹上徒手去抓蜂窩。
哪怕有蓑衣和防護罩護體,一群男人仍舊被蜇的吱哇亂叫,眼淚鼻涕直流。
還好蜂箱裏有糖漿,而且這蜜蜂無毒,把蜂王放進去以後,蜜蜂們很快就被安撫下來。
用這個辦法,田大山等人一共抓了八個蜂窩。
等他們渾身是包從山裏回來的時候,紫雲英已經快開花了。
但新一輪的艱苦才剛剛開始。
蜜蜂們嬌慣的很,剛開始未産蜜階段,每天都要用一點糖漿兌水,小心翼翼喂養着。
除此之外,很多蜂蜜的成活期很短。
為了将來能出高質量的蜜,還得人工分蜂,幹預他們交/配。等産出幼蟲以後,試着挑出一部分質量好的去養蜂王。
因為現在的蜂王被折斷了翅膀,存活期已經有限了。
每當這個時候,就得有人穿着蓑衣,把手伸進蜂箱裏去一點點分蜂。
除了分蜂,還得喂水,打掃蜂箱等等。
那密密麻麻又嗡嗡聲不斷的蜜蜂飛出來,爬滿全身的感覺,遠遠看着都讓人頭皮發麻。
夏天天氣太熱,所以要給蜂箱之上搭個涼棚,周圍每天都得備足清水。
還有,蜜蜂很可能會出現蜂螨病、腐臭病等等,這個得仔細治療。如果是大肚病的話,那就更麻煩,得給更多的糖漿精心喂養。
還有!
因為先前紫雲英的地裏灌溉過農藥,所以要搶在花期之前,再多灌幾遍水,盡力把枝葉上的農藥都洗刷一遍,不然會把蜜蜂給毒死。
為了照料這三百畝紫雲英,和十個箱子的蜜蜂,大江村人可謂是拼了老命。
哦對,除此之外為了方便澆水,他們還得挖掘坎兒井。
這段時間,他們一個個睡覺的時候,夢裏都是密密麻麻的蜜蜂。
“再堅持堅持。”
“縣太爺說了,好日子馬上就來了。”
“今天又被蜜蜂蜇了一個包,疼死了。”
晚上的時候,大家擠在草棚裏,一個個累的神情疲憊。
偏偏這個時候,那位林姓鄉紳托人來警告他們:“三個月時間快到了,等九月底,你們就趕緊搬出去!”
佃戶們十分憤怒,又無可奈何。
希望縣太爺說的是真的,這些紫雲英和蜜蜂,真的能幫大家渡過難關。
而林姓鄉紳等鄉紳老爺們一個個都想發笑。
他們早就聽說了,縣太爺在給佃戶們開荒,還把那幾百斤的草籽種到地裏。縣太爺确實很厲害,這個大家都認同,可縣太爺難不成真有本事種下草籽收獲金子不成?
這群窮佃戶,做什麽美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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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江村咬牙辛苦養蜂的時候,又是十天時間悄然過去,時間來到了八月初。
基本上,江縣所有人家都完成了除蟲工作。
甚至一些耕種比較早的,比如李家村,地裏的麥穗都開始隐隐泛黃了。
這天晨會。
縣太爺毫無征兆下達了一個通知:“明天晨會取消,辰時所有差役在衙門大堂集合,然後跟我去下鄉考察。”
明天?
裴寶來納悶道:“當時不是說的半個月後嗎,這才過去十天時間。”
陳庚年哼笑道:“下鄉考察不搞突襲,能查出來什麽東西?”
縣太爺說完以後起身走了。
大辦公房裏一群人慌裏慌張開始翻看自己的工作報告。他們本以為還有五天時間呢,結果明天就要下鄉。
那這些報告該怎麽解決啊,要命!
“兄弟們別慌,小滿村那個村長是個現眼包,上次開會縣太爺記住他了,這個村子的情況咱們都得提前準備好。”
“大江村最近在養蜂,石門村挖井幹的很不錯,還有李家村,縣太爺最喜歡這個村子!”
“我覺得這樣押題不行,縣太爺要是能讓你押中,他能是縣太爺?”
“今晚別睡了老老實實把報告都修改完,跟縣太爺玩心眼子,咱們一群人加起來都比不過他。”
“紮心了。”
兄弟們拿着各自的報告散開,準備今天加班加點幹活。
一群人剛出大辦公房,迎面碰見了富春。
“哎呦富老頭!您行行好,今天可別再給我們上課了!”
裴寶來第一個開始鬧:“你瞧瞧我們這一堆活兒呢,明天下鄉考察那關過不去,大家都得完蛋。”
其餘人就跟着附和訴苦。
現在大家熟了,又在富春這裏上課,已經不怎麽反感教書先生了,只不過偶爾還是會嘴上皮一把。
“都滾都滾,今天給你們放假。”
富春笑呵呵擺擺手,跟掃垃圾似的讓他們趕緊滾,随後又說道:“哦對,其餘人可以滾,但是胡銘得留下。”
裴寶來等人同情的看了一眼胡銘,然後幸災樂禍的全都滾了。
單獨被留下的胡銘心裏發急,他一堆報告也沒寫完呢,這富老頭又鬧什麽呢!
富春看着胡銘,似乎半點也不知道他心裏正着急着,笑呵呵說道:“有時間的話,咱倆聊聊?”
胡銘一怔。
他本來确實挺急的,可不知道為何,看着富春這意味深長的笑容,鬼使神差般點點頭:“好。”
富春就笑了。
他的眼光果然沒錯,如果一定要從這群二世祖裏,最先挑出來一個因材施教的話,那胡銘,肯定是第一個。
大辦公房裏沒人。
富春帶着胡銘在辦公桌前落座,見胡銘神情有些緊繃,于是笑道:“不用緊張,我就随意跟你聊聊。最近我在衙門聽說了一件關于你的事。六月份的時候,你在吳家村推廣科普三足耧車播種機,但是把那村子裏一戶人家的地給耕壞了。那一畝地最後沒有發芽,你爹賠了對方十畝地的種糧,對吧?”
這事兒是胡銘的痛點。
甚至到現在,那吳家村的人還到處拿這事兒戳他脊梁骨。有時候出去辦差事,也會有人指着他竊竊私語說‘耕死一畝地那個草包差役’。
因此聽到富春的話,胡銘當即提高聲音道:“先生,那是吳家村的人誣陷我!他們以前是鄭文峰的人,所以故意使壞!”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別激動。但這事兒我知道,其餘人不知道啊,對不對。”
富春趕忙安撫小菜鳥的情緒,笑道:“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我想讓你明天借着縣太爺下鄉考察的機會,讓他給你出頭,替你洗刷冤屈。”
哪知道胡銘聞言更急了:“不行!我不能讓縣太爺替我出頭!”
富春反問:“為什麽不行?”
胡銘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但,就是不行啊!
其實這事兒很好理解。
陳庚年是縣太爺,胡銘是他手底下的兵。哪有小兵搞砸了公務,讓上官替你出頭的?這不是直接跟上官承認自己能力不行嘛!
所以不僅僅是胡銘,先前闖禍的裴寶來、孫成,都沒有去找縣太爺求助。
甚至于,孫成他爹還給了他一兩銀子,讓他賠給縣太爺。
孫成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事兒怎麽跟縣太
爺開口呢。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觀察你。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優點,或者擅長的方向,我說說我對你的看法吧。在你們這群差役裏,所有人都很有個性,當然最有個性的肯定是裴寶來,其餘人也都各有各的潑皮兒。但我發現,你在這群調皮搗蛋的人裏混的很好。”
見胡銘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講真話,富春幹脆換了個話題,開始評價他:“孫成比較直,什麽話都敢說。裴寶來很張揚,什麽事兒都敢做。但是他倆要是吵起來,你勸一勸,他們就肯聽。除了他倆,別人也是。有時候誰沖動了,誰鬧脾氣了,或者紀律散漫鬧騰了,再或者大家一起去辦什麽差事,你開口說,大家也都願意聽你的,會信服你。”
啊。
胡銘被這通突如其來的表揚搞得有些懵,難得鬧了個大紅臉:“這,這主要是兄弟們看得起我,願意聽我講幾句。”
富春又反問:“那為什麽大家不肯聽別人講幾句呢?”
胡銘撓了撓頭,他有點吃不準富老頭今天這場談話的意思。
富春看着他,表情有一點點的微妙:“我的意思是,你要正視自己的優點和擅長的方向,你很擅長處理、平衡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你知道嗎,京城六部裏,有個衙門叫做吏部。而吏部的一把手,吏部尚書,他的本職工作就是平衡人與人、官與官的關系與位置。當然還有個更重要的,吏部尚書也叫天官,是六部之首。”
胡銘越發茫然。
他翻了年才滿18,從小在江縣出生,連最近的涼州城都沒去過,什麽京城,什麽吏部尚書,什麽天官,什麽六部之首,完全聽不懂。
但富春也是個妙人兒。
他看着胡銘茫然的小眼神,越看越喜歡。
要的就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啊!
胡銘不必知道吏部尚書是什麽玩意兒,也不必懂什麽京城啊,天官啊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只要從現在開始,跟着富春學習,将來等縣太爺攻占了這天下以後,去吏部給縣太爺辦事兒就行了!
富老頭這一生,有一半時間都在游歷天下。
甚至會因為找不到明主,幹脆直接歸隐,他這一身本事,寧可帶進棺材裏,都不願意屈居庸人之下!
這樣的人,能沒有點張狂在身上?
他要教育人才,那就必須要把人教成封疆大吏級別的!
更妙的是。
一個國家的行政執行單位裏,六部是必不可缺的。而江縣作為一個縣,縣衙裏的三班六部,剛好可以對标一個國家。
治理一個國家,先從一個小小江縣開始!
他富春,富郎中,今日就要帶着這幫小子,先醫小江縣,後醫大晉國!
“當然,六部這個你暫時了解一下就好,不必知道太多。我們回歸問題本身,你既然在平衡人與人之間關系方面很有天賦,不如就從這個方面入手,去解決問題。我說的讓縣太爺替你洗刷冤屈,可并不是讓你真的去求助縣太爺。”
富春笑呵呵的,把問題一點點揉碎了,深入淺出的教給他:“縣太爺是你的上官,你是差役,吳家村那邊,不管是哪家人故意坑你,這人肯定都得聽吳家村村長的。甚至于,你還可以裹挾吳家村所有人,去反向掣肘這個坑你的人。所以,你用關系與位置的思路來打開這個問題,去思索你、縣太爺、吳家村村長、甚至于吳家村村民之間的關系。”
其實胡銘不傻。
他能聽懂,富先生是在教他,但是他很努力在思考了,還是思考不明白。于是他認真很多,擺出一副請教的姿态:“學生愚鈍,還請先生明示。”
但富春只願意‘點’他,并不願意把事情全都講出來。
因為有時候,往往自己主動悟出來的,才是真能屬于自己的本事。
“沒聽懂,對吧,別着急,我覺得你肯定能想明白。這個答案,我今天不會告訴你,但我要跟你說的,是另一件事。我先來問你個問題,縣太爺最近預計要做的幾件大事裏,其中有一件,是人口普查。”
富春又切了話題,笑呵呵問道:“你覺得這個差事,會落在誰頭上?”
胡銘被帶偏了,但還是想也不想的回複道:“天明。”
因為牛天明最開始就是負責信息統計相關的,人口普查也是統計。
“非也。”富春搖搖頭:“人口普查這個事兒,不會落在牛天明身上。因為先前縣太爺讓他去聯絡各個村的村長開大會,這麽簡單的事兒他都沒辦成,最後反而是李泉給他出的招數。”
胡銘一愣,随後神情立刻就繃緊了。
富先生這句話他聽懂了,意思就是,縣太爺作為上官,會給手底下的差役們一個最基本的平等機會。每個人都能在他這裏領取到一個差事,但如果這個差事你辦不好,那就不會有下一個了。
包括胡銘。
最開始他領取到的任務,就是科普三足耧車播種機,這個差事他最後辦砸了。于是從這裏開始,他只能跟着大家去幹集體項目,縣太爺再也沒有給過他單獨的機會。
還有裴寶來,孫成,都是一樣的。
“這——”
意識到這個問題以後,胡銘徹底慌了:“先生,你的意思是,如果我過不了這個坎,縣太爺就不會再重用我了,是嗎?”
富春點點頭。
見小菜鳥都快要哭出來了,富老頭又笑呵呵說道:“但是別擔心,我覺得你肯定能過這麽坎兒。”
胡銘更想哭了。
因為他覺得他過不去啊。
“好吧,那我給你個提示。你先別想你過不去這個坎兒,你要想,你現在這個坎兒過去了。以我剛才說的,你的優點擅長來看,你适合在縣太爺身邊,為他做什麽?我意思是,為他做別人做不了的事情。”
富春真的是個很好的老師。
他一點點給胡銘暗示:“你看看,衙門裏這些二世祖,是每個人都适合做差役嗎?不見得吧。再者說,還有先前來衙門開會的那些村長,那裏面難道沒有草包?縣太爺肯定清楚這個事情,可他那麽忙,無法兼顧每一件事的。我的建議是,等你解決了耧車播種機的難題以後,你向縣太爺主動請命,為他分擔起衙門差役、以及江縣村長的選拔任用、績效考核等方向的事務。”
胡銘瞪直了眼。
那豈不是說,以後江縣二百多個村子,誰當村長,他胡銘說了算?
可這麽大的權利,他哪敢管縣太爺張口要啊?
“為什麽不敢張口?你擅長這個,能把這個做好,就敢去張口要!而且你看看江縣縣衙,現在就是個草臺班子,這就是你的機會!”
富春鼓勵他:“等你掌管了江縣村長、衙門差役的評估考核任命權限,下一步,你就跟縣太爺提,你要做衙門二把手,你得做縣丞!”
先前富春說京城啊、六部啊,胡銘沒一點感覺。
但當富先生說到‘縣丞’,胡銘蹭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驚慌道:“不不不,就我這德行,哪能做得了縣丞呢?縣衙裏還有趙強在呢,他年紀資歷在那裏擺着,哪兒輪得到我?”
看吧。
有些臭小子,嘴上說着自己不行,實際上腦子裏已經在考慮自己的‘競争對手’是誰了。
富春說道:“當縣丞靠的是本事,又不是年紀。”
胡銘還是搖頭:“就算沒有趙強,那還有李泉,有——”
富春見狀臉色一沉:“坐下。”
胡銘‘蹭’的一下又坐下了。
說來也怪,以前他不怎麽怕富老頭的。
可今天聊了一場,反而開始怕了。确切的說,不是怕,是尊敬。
他确實混,是二世祖混小子,但他也知好歹,知道人家是在教他。
“你別把我和縣太爺歸為一類人,縣太爺對你來說,是兄弟,也是上官。你需要在他眼前表現,為他承擔公務,接下他派下的活兒,向他證明你自己的實力。但你對我來說,是學生,我對你來說,是老師。你所有的難題,困惑,對縣太爺或許沒辦法直來直去的說,但對我,都可以講。”
富春看向胡銘,鄭重問道:“你現在就告訴我,這個縣丞的位置,你想不想坐上去。”
胡銘沉默着看向富春。
片刻後竟‘嘿嘿嘿’笑出聲:“想,那我可想死了!想着能給縣太爺做二把手,心裏就美得冒泡。”
說完以後。⊿
胡銘從座位上站起來,在富春身前板板正正跪下,真心實意行了拜師大禮:“老師,求您教教學生吧。”
年輕的胡銘看向富春,眼睛裏盡是張揚和拼勁兒。
富春很欣慰,他收的第一位學生,很優秀吶。于是富先生将胡銘攙扶起來,笑道:“好孩子,為師教你。你看,咱們還是得從位置與關系出發,你得——”
胡銘認真的聽着,眼睛越聽越亮。
許久後,他離開大辦公房,回到宿舍區。
宿舍區裏,衆人都在奮筆疾書修改報告。
見胡銘回來,裴寶來奇怪問道:“銘兒,你不修改報告啊?明天下鄉考察不怕被縣太爺責罰?”
胡銘躺在床上,認真思索老師教導的東西,随口說道:“沒事,不修了。”
報告這種書面東西,說白了都是小事。你要真把關鍵差事辦漂亮了,領導怎麽可能追究你這點小問題呢?
縣太爺有的是本事,他下鄉考察,需要用得上兄弟們這一堆垃圾報告?鬧呢?
“我靠,牛逼啊。”
裴寶來等人聞言,都一臉佩服的看向胡銘。
但佩服歸佩服,大家還是都在齊齊繼續忙活。
唯有胡銘,躺在床上閉着眼睛。
但他沒睡,甚至一夜都沒怎麽合眼,一直在想老師說的‘位置’‘關系’等訣竅,想着第二天該如何解決現有的難題。
富春給他畫了個餅:縣丞。
胡銘很心動。
但他也懂,這個耧車播種機的難關過去不,別說縣丞,他連下一個單獨項目都接不到。陳庚年不會再給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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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全體差役在縣衙門口集合,包括富春在內,所有人都跟着縣太爺陳庚年一起,下鄉考察。
縣太爺穿着官服,走在最前面。
身後,是一群穿着差役服的衙門人員,和兩個月前吊兒郎當的模樣相比,現在衆人一個個似模似樣,還真有幾分公家單位人士的威儀。
這樣一群人走在路上,自然也引來無數百姓側目。
剛開始大家還挺緊張,以為縣太爺要去捉人,後面一聽是下鄉考察,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然後紛紛熱情向縣太爺發出邀約。
“縣太爺,您來我家田地裏看看,那麥穗上的糧食多的喲,麥稈都壓彎了,多虧您研發的農藥呢!”
“我家的豬崽,四十多斤了,我都有點抱不動,縣太爺您也來瞧瞧!”
“哎呦,那肯定得來我家啊,
我家單獨挖出了一條坎兒井!”
“我家的牛,牛結節病治療好以後,懷了小牛犢!”
“我——我家倒是沒什麽,但我就是想請縣太爺來我家坐坐!”
江縣民衆是打心眼裏稀罕縣太爺啊。
聽聞他下鄉考察,人們都轟動了,一大群、一大群的人跟在他們後面湊熱鬧。
還有那熱情的,非得拉着縣太爺去自家坐坐。
現在大家都說縣太爺是神仙下凡吶,渾身都是仙氣兒,要是能把縣太爺請到家裏坐一坐,那以後站在田耕上,至少能跟人吹噓半年!
縣太爺下鄉考察的消息,從他剛出縣城,就迅速傳遍了整個江縣。
人們争相來路邊等着,只為迎接他。
甚至還有更熱情的老農,聽聞縣太爺要走這條路,緊趕慢趕讓家裏婆娘煮了雞蛋送過來。
老農拿着還熱乎的雞蛋一路從田耕地頭沖過來,把雞蛋遞給縣太爺,憨笑道:“家裏婆娘煮多了,沒吃完,縣太爺別嫌棄,吃一個墊墊肚子。”
但這年頭雞蛋多金貴哦,哪可能煮多了?
倒也不是巴結縣太爺,是大家真心實意感謝縣太爺,感謝他讓民衆們有了過上好日子的盼頭吶!
“老丈,我早上吃過早飯了。咱倆一人一半,好不好?”
被老農樸實的感激所觸動,陳庚年沒有拒絕,他把雞蛋分給對方一半,然後說道:“那這樣,我們跟着老丈一起,去你們村子看看。你們村子叫什麽名字,挖了多少條坎兒井,最近村子裏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事情,如果不小心觸摸到了農藥,村長有沒有教你們怎麽緊急處理啊?”
後面。
裴寶來等差役聞言神情一緊,他們知道,縣太爺這些問題看似随意,但其實都是在挖坑呢。
“縣太爺,我們是小滿村的,您跟我從這邊走,前面就是我們村子。”
那老農回複道。
陳庚年微微一怔。
就連他身後的差役們也都忍俊不禁,這麽巧的嗎?小滿村那個現眼包村長,這次估計又要被罵了。
老農并不知道衙門人的想法,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知道都都說出來:“我們村坎兒井挖了四條吧?衙門規定,晚上不能挖,下井挖土還得點燈。但是油燈太貴了,村長就讓大家偷偷挖,還有一條井沒有報備。至于您問奇怪的事兒,縣太爺,我覺得我們村村長有點奇怪。他最近偷偷打聽村子裏養豬人家拉的豬屎是稀得還是稠的,你說他是不是想偷豬屎?吓!我們村村長可有錢啦,結果連人家的豬屎都惦記,可真不是東西!至于您說的不小心觸摸到了農藥,我們村長好像沒說——”
他一路滔滔不絕的說。
小滿村村長得到消息,說是縣太爺提前下鄉考察,還來了他們村,眼前一陣發黑。他慌裏慌張跑出來,聽到他們村那個老憨貨在縣太爺面前胡說八道,頓時怒道:“王老憨!你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誰惦記你家豬屎!我那是關心你家豬有沒有生病!還有農藥緊急防護的問題,我特娘說了八百遍,你敢說老子沒說?”
那老農當即反駁道:“你就是沒說,你說的是等縣太爺問起來,就說你全都說了!你欺騙縣太爺,這事兒我當然要讓縣太爺知道!”
小滿村村長快要氣死了:“是,我是說了這話,但農藥科普我就是說了!”
雙方就這個問題,當場你來我往互相争吵。
周圍看熱鬧的、叫好的、哄笑的一大片。
陳庚年無奈捂住額頭。
行吧,下鄉考察就是這個樣子,你永遠不知道會遇見什麽雞毛蒜皮的奇葩事兒。
到最後,縣太爺安撫住老農,并表示讓小滿村村長抽空去縣衙一趟。
小滿村村長臉都綠了,顯然他很清楚,去縣衙的後果就是挨訓斥。
裴寶來臉色也很不好。
因為他的報告裏,小滿村只有四條坎兒井,萬萬沒想到,他們還偷偷挖了一條沒有報備!而且還是夜間作業!
想想,井下黑黢黢,上來還是黑黢黢,這種情況下,萬一出了事故,那可是得要人命的!
這事兒不僅小滿村村長得受責罰,他裴寶來也別想逃得過!
出了小滿村以後,縣太爺臉色果然就沉了下來。
但他也沒說什麽責怪的話,只是打眼看了下方向,問道:“接下來往哪邊走比較合适?”
這——誰敢接話吶?
胡銘也不敢。
偏偏富老頭在旁邊不停給他飛眼刀子。
胡銘被瞪的有點遭不住,于是硬着頭皮站出來,說道:“縣太爺,再往前走,好像是吳家村,不如我們去那裏看看。”
吳家村,就是胡銘耕壞地,導致一畝地種子全死的那個村子。
他說完後,四周圍一片安靜。
裴寶來等兄弟都用‘你不要命了啊傻比’的眼神盯着胡銘。
陳庚年也有些驚訝的看向胡銘。
片刻後他竟然出乎意料的笑了:“行,那就聽胡銘的,咱去吳家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