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楊瑞月不知道柳招娣那表情是什麽意思,聽她說先吃飯就吃了起來。

吃飯花不了多少時間,柳招娣匆忙吃完飯就開始等馬全寶跟兒子馬福陽回來,她看起來十分焦慮,無法安定地做一件事,整理一下野菜後又去打水,打到一半忽然到廚房裏劈柴。

看着她走來走去的,楊瑞月有些不解地跑過去問她:“招娣,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啊?”

柳招娣僵硬地搖搖頭:“沒……等老馬回來吧,我、我……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麽說,月兒姐,你說我兒子還能回來嗎?”

“能吧,死期不是今天。”楊瑞月模棱兩可地回答。

說完後柳招娣看起來更害怕了,她雙手緊緊掐着自己的大腿,恐懼中帶着焦急,嘴裏念叨着保佑之類的話。

楊瑞月見自己說了話也沒什麽用,就抱着搪瓷缸到屋檐外曬曬太陽去了。

這一等就是一下午,馬全寶到了五點多才帶着兒子馬福陽回來,兩人身上都有些血跡,一身狼狽,馬福陽更是傻愣愣地,估計沒馬全寶拉着,怕是都不會走路了。

回來的人裏除了馬家父子倆,還有個穿綠色制服的中年男人,走路生風。

屋內的柳招娣聽見聲音,急忙跑出來想看看馬全寶跟兒子怎麽樣,沒想到還有個外人,剛迎面就收到了馬全寶的眼色,頓時柳招娣臉皮抖了抖,換上笑容:“欸,老馬你回來了?兒子也回來了?有客人來也不早說,我好去買點東西招待人家啊。”

綠色制服的中年人擺擺手:“嫂子別忙活了,我是鎮上派出所新來的警察隊長柯珉,是這樣啊,我就是送馬主任回來,這廠子裏出了點事,給孩子壓壓驚啊。”

柳招娣心裏一咯噔,她裝不下去了快步走到馬福陽身邊,伸手去搖晃馬福陽:“兒子,兒子你沒事吧?啊?出什麽事了?”

柯珉嘆了口氣,拍拍馬全寶的肩膀:“那馬主任我就先回去了,這事鬧的,孩子沒事就是最好的,暫時吓着了,回頭也能慢慢養回來,走了。”

剛說要走,柯珉擡眼就看到了還坐在門口的楊瑞月,他愣了一下,跟馬全寶說:“馬主任小女兒吧?長得漂亮。”

馬全寶忙搖頭:“不不不,這是我一叔叔的孫女,算侄女,本來說帶家裏來吃飯的,這忽然就出事了,還沒吃上呢。”

Advertisement

“哦哦,這樣啊,那我就不打攪了,你們先聚着,我得去村長家看看,還有,小馬同志要是想起來了什麽,就到刑警隊給我說一聲。”柯珉擺擺手,這次真的離開了。

送完人,馬全寶把門關上,回頭看見對着馬福陽念叨的柳招娣,還有一動不動的楊瑞月,長嘆一口氣,他走過去說:“先回屋,月兒姐,也進屋吧,這事我左想右想,感覺哪兒哪兒都不明白。”

幾人回到屋裏,柳招娣坐在兒子旁邊沉默着,明明出了這麽大的事,她反而好像并沒有特別慌亂和難受。

今天家裏沒人去領晚飯,好在家裏有餘糧,可以吃上口熱乎的。

簡單的飯菜端上桌,馬全寶跟馬福陽都不動,楊瑞月看看左邊看看右邊,問:“你們不吃嗎?”

剛問完,馬全寶捂住嘴,沖到了屋外,沒一會兒就傳來嘔吐的聲音,聽得楊瑞月都愣了,她咬了口饅頭,自言自語:“不難吃啊,為什麽要吐?”

過了會兒,馬全寶回來了,他側着臉不去看桌面,跟柳招娣說:“媳婦兒,你先把桌上帶肉的東西都放去廚房,我、我這幾天可能看不得這個……”

說完,柳招娣眼神一動,頓時明白了什麽,默默起身端走了菜,一下子桌上就剩綠色的菜跟鹹菜,楊瑞月也不覺得有什麽,繼續吃。

等柳招娣從廚房裏過來,馬全寶才重新在桌邊坐下,糾結了好半晌,跟柳招娣說:“我今天……去廠子裏找兒子,隔壁鎮的路我們經常走,可這次還是迷路了,就繞在山路上怎麽走走不出去,跟鬼打牆一樣……後來我把紙鶴肚子吹起來,跟着它走……”

在馬全寶的描述裏,他吹漲了千紙鶴的肚子後,千紙鶴可以自己飛起來,這一次很快就走到了隔壁鎮,不過要去廠子裏還得再走一段,他實在走不動了,就收了千紙鶴回來去租了輛牛車。

結果牛車走到一半,又開始繞彎子,死活不肯往廠子那頭走了。

趕車的人試了幾次後退了馬全寶錢,告訴他牛眼睛能看見髒東西,不會再往前走了,讓他也趕緊回去。

馬全寶不肯,那是他兒子,前頭就算是黃泉路他都會過去的。

沒辦法,後面的路他只能自己走,跟着還能飛的紙鶴走,周圍的路好像有些變樣又有點熟悉,馬全寶對兒子的擔心超過了恐懼,加上有楊瑞月的話墊底,他知道自己不會死,就能堅定地去找那個好像消失了的廠子。

路上花的時間确實很多,馬全寶時不時就看一下時間,生怕自己錯過了三個時辰的極限,帶回來一個不是自己兒子的東西。

好在下午快四點的時候,他還是順利到了廠子裏,拿着工作證想進去帶自己兒子離開,門口的安保人員讓他稍等,因為現在廠子的機器都開着,不做好防護的話,進去出事的話容易要命。

聽完這話馬全寶心裏就不舒服了,他來找兒子的,“出事”兩個字簡直跟懸在他頭上的劍一樣,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掉下來。

這麽一拖延,等馬全寶進入廠子後,聽人說那些來視察的年輕人已經走到廠子裏很深的地方了。

大型工廠的布局都是有講究的,擺機器的地方不會跟需要手工作業的地方湊太近,這種安排本身是為了避免意外,卻也有一個弊端——當人過去大型機器的位置出事後,很可能來不及救助。

馬全寶剛進入那片有着各種機器的區域,就聽人在裏頭嘶吼着“出事了”,接着就是一句“掉進機器裏了”,當時馬全寶就兩眼一黑,要不是楊瑞月說人還能活,他怕是直接就暈過去了。

之後馬全寶跟其他人一塊沖到掉人的機器,管理人員急忙去關掉了整個機器,現場混亂成一團,大家想去救人,結果不少人過去都直接跑開吐了出來。

人被夾進機器裏的視覺沖擊,不是什麽人都能頂住的,就算是尋子心切的馬全寶,在跑上樓梯看到機器裏那個人的慘狀都忍不住反胃,不過很快就看到了自己傻楞在機器旁邊的兒子,硬生生忍住了。

等把兒子抓到手裏後,馬全寶想帶他離開,然而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他沒忍住又往機器那邊看了一眼,頓時血淋淋的碎肉充斥着他的視線,看了眼之後趕緊錯開了視線,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自己兒子身上好像也有血跡。

馬全寶頓時緊張起來,拉着馬福陽問:“兒子,兒子你沒事吧?”

已經傻愣愣的馬福陽回答不了馬全寶,這讓馬全寶想起來楊瑞月的叮囑,讓他确認帶回來的是自己兒子,他記得小時候父母跟自己說,他小時候走丢回來讓月兒姐喊魂,第一次喊回來的就不是本人,喊了兩次他才回魂。

現在馬福陽的情況就很奇怪,馬全寶不确定這個在自己旁邊的少年是不是兒子本人,他慢慢松開了手,咬咬牙,轉身去機器旁邊找跟兒子同行的人。

在尋找的過程中,馬福陽在原地完全不動,馬全寶去扒拉別的年輕人,身上難免也被沾染血跡,很快他就跟救援的人一塊找齊了這次出事的年輕人。

除去已經丢了魂的馬福陽,兩個年輕人死了,最慘的一個直接成了碎肉塊,家裏人哭得直接心肌梗塞了兩個,另外一個還剩半截身體,醫生到的時候,他還能發出聲音,并不想死的,可是等他從機器裏被取出來,發現他的內髒已經全部損壞,不可能繼續活。

剩下的就是受了點傷的鎮長兒子,還有一個副鎮長的侄子,現場只有這兩個人還能開口,跟警方交代事發過程。

由于馬福陽不開口,醫生檢查過後說是應急創傷,要是一個不好,怕是永遠都開不了口了,所以柯珉才送馬全寶父子倆回來,希望路上馬福陽能緩過來說事情發生的經過,然而馬福陽一直沒開口。

事已至此,馬全寶也忘了去仔細确認這個是不是自己兒子,反而看什麽都能想起來在機器裏掙紮的那堆碎肉,花花綠綠的攪和在一起,血腥味充斥鼻腔,仿佛自己的身體也能感受到那種痛楚。

聽馬全寶說完,楊瑞月已經吃完了兩個饅頭和一碟鹹菜,她擡眼看看馬福陽,說:“他裝的哦,人沒傻,小寶你放心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