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征稅
第21章征稅
枯黃的枝葉落在地上,很快被冷風吹去,在空中打着旋,變相的透着股凄涼。
裸露的土地灰色的布鞋踩平,又在鋤頭的揮動下翻出新的土色。
幾粒褐色的種子種在地裏,滾落出細小的痕跡,很快被沙土掩埋。水侵染土地,帶來陣陣濕意醞釀新的光輝。
“賀丫頭,又在幫伯伯種地呢!”
“賀丫頭就是勤快,一大早上就開始幹活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聲從遠處傳來,那是晨起種田的村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扯着嗓子和賀清婉搭話。
賀清婉垂着眸,專心将種子掩埋,才擡頭淡淡的答應一聲。
“早點好。”
她在地裏種了半月地,村民們都習慣她的寡言少語。
看她生得俊俏,為人又勤勞,很得村裏人喜歡。
“賀丫頭你這地都種了半個月了,到底是要種什麽?”有村民好奇的詢問。
“和城裏的藥房簽了協議,種點藥材供着,再種點糧食。”
她雖冷漠寡言,為人卻也妥帖,行事不熱情也不冷落,總歸叫人喜歡。
村民得了消息,大吃一驚:“當真簽了契?”
賀清婉颔首,埋頭又鋤開一個坑,種下一枚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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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丫頭真是有本事。”那村民嘆息,半晌又蹙眉。
“話說賀丫頭,你家的稻谷賣了嗎?”
那稻谷收了,一直堆在莊子裏,确實是好米,打算自己吃着算了。
賀清婉誠實告知。
那村民不由扼腕:“你這丫頭勤奮是勤奮,怎麽就不會當家!”
“?”
“我問你,你這藥材要種多久?”
賀清婉想了想:“大抵,要一年半載吧。”
一些野蠻生長的藥草倒不需要那麽久。
“那你這期間,可有過進項?”村民又問。
賀清婉想了想,賀家她好久沒回去了,薅羊毛都沒處薅,确實沒個進項。
村民的神情越發恨鐵不成鋼起來:“你瞧瞧你瞧瞧,你這一年半載沒個進項,這一家幾口人的嚼用從哪來?莫不是把嘴挂起,喝西北風去?”
“這倒不至于……”
她話還沒說完,村民又道:“你拿稻谷少說可以賣掉八成,這地種上幾畝,少說可以供你一兩年的口糧,還能得些銀錢,好歹有個進項。”
“至少,這土地征稅是有了,不至于叫官家老爺難做。”
“征稅?”賀清婉詫異:“征多少,還可以那銀錢去補嗎?”
“去歲今上施恩,只需征上二成便夠,糧食不夠亦能拿銀錢來湊。”村民解釋。
賀清婉:“……”
二成?
這也太多了吧。
“我知曉了,我回去和五伯商量商量。”
村民看她聽進去了,滿意的點點走,背着手溜溜達達的走了。
徒留賀清婉留在原地沉思。
她一連種了兩畝藥草,日上三更才收拾東西回去。
弄得自己身上沾泥帶土,很是狼狽。
賀清婉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得像是一個背朝黃土,面朝天的農民。拼命地幹活,說得話也少。
就連陸知絮也不能與她多說兩句話。
她今日回來的早了,叫五師伯好一陣驚訝。
五師伯站在她屋門口,斟酌着開嗓。
“丫頭啊。”
“嗯?”賀清婉應了一聲。
“師伯也知道你對之前的事有陰影,我那麽說确實過于敷衍,你也別急着生氣。”
“都是師叔師伯們看着長大的,你別看你二師伯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也挺喜歡你瑾師弟的,也特別喜歡你。”
“咱們師門別的不說,就光護短了。你也放心,小瑾他再怎麽樣,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如何也不會為難他,看着他出事。”
五師伯這一席話可謂是掏心掏肺,誰料賀清婉在屋內,吭都不吭一聲,他面上也有點過不去。
到底是長輩,對小輩這一番剖析還真有點難為情。
五師伯沒聽到聲響,以為她還在生氣呢。
拍了拍門,口中道:“丫頭啊,你也別氣了,實在不成,咱回去打二師伯一頓,替你和小瑾出出氣?”
門終于打開了。
賀清婉換了身輕便的長裙,外攏着一件道袍,衣上仙鶴欲展翅高飛。
她神情清冷,如凝着雪山上不化的積雪。那麽孤高,那麽聖潔。
賀清婉語氣平淡:“我沒生氣。”
“沒生氣,沒生氣就好。”五師伯松了口氣,又忍不住惦念起廚房那些事了:“你今日想吃什麽?給你煲個湯如何?或者我進城去瞧瞧有沒有大蟹,給你做蟹黃包吃。”
賀清婉這幾日都吃得少,五師伯瞧着都心揪。
賀清婉搖了搖頭:“師伯,你記得以往我們種田征稅是什麽樣的嗎?”
五師伯面上的笑一頓,擺了擺手:“嗐,還能是什麽樣,咱就沒交過稅。”
“?”
“先帝在時,咱道館就是道士正統在籍,按律是不交稅的。今上登基後,雖然廢除了這條律法,但咱山下不是還有個當官的?我們種田也不多,人直接用自己的名額免了我們的稅。”
原來中了秀才、舉人、進士都會有一定名額的免除田地稅。
他們那裏的父母官是從先帝時期走來的,對他們很是禮待,這在田稅上便有了許多的操作空間。
賀清婉原先是不知道這些的,在道觀中她每日只需讀書打牌,偶爾想幹什麽活幹着就是了。
就算是其他普通弟子,想必也是不清楚這征稅的。
“有村友說,我們這百畝田,要征稅。”賀清婉簡單解釋一句。
五師伯想了想,倒真記起這件事了。
“确實有這一回事,有說征多少嗎?”
“二成。”手上比了個二的手勢。
五師伯嘶了一聲:“有點多。”
“嗯。”賀清婉應了一聲,突然提:“我們好像沒什麽進項。”
提起錢這種俗物,五師伯有些詫異。
“怎麽,咱師門的錢不夠你花了?還要去找進項?”說着,他就要從懷裏掏錢:“你這丫頭,缺錢也不和我們說。”
“你下山的時候,你師傅給了你多少?我再給你添點。五千兩夠嗎?要不再添點,八千兩?不夠再找師伯要。”
五師伯數着數着,幹脆把手中一把銀票塞進她手裏,少說也有小兩萬了。
賀清婉默。
“一百兩。”
五師伯:“嗯?”
“師父,就給了一百兩。”那一百兩還是她的贍養費。
哦,還是被克扣過的。
這一百兩最後還被偷了。
再對比五師伯此刻不把錢當回事的模樣,賀清婉一時無言。
“你師父……”五師伯張口欲罵,後來想了想,她師父不就是六師弟嗎?
師弟嬌貴,罵不得罵不得。
算了算了。
“那丫頭能弄個藥房,還挺有本事的啊。”
五師伯之前是管後勤的,這些天幫着整理了些藥材,确實覺得他師侄就是財大氣粗,原來是白手起家嗎?
賀清婉再次默。
這錢是她,厚着臉皮,從賀家薅出來的。
“這稅,師伯看怎麽辦?”她一開始只是想問稅對吧。
還是別想這種悲傷的話題了。
五師伯也一時捉急,他也真不清楚。
賀清婉尋思着自己該去衙門問上一問,這是特意回來換身衣服準備出門。
正巧了,在進城的路上,斜裏插進聲:“婉娘。”
她循聲望去,是一身深藍色官服的陸知絮。
風姿迢迢,長身玉立。一雙星眸如碎星辰,伴随笑意光影流轉。
可謂是君子如玉,如切如磋。
他來得許是有些匆忙,連身上的官服都來不及換下。
賀清婉與他對視,問了一句:“你今日休沐?”
不像啊。
陸知絮搖頭,幾步上前,含着笑意:“我今日拜見今上,得了今上的訓斥,被譴回家反省呢。”
這可真不是好消息,賀清婉想了想,有心想安慰:“節哀?”
“噗,婉娘真可愛。”一聲笑從他唇角溢出。
陸知絮眉眼帶笑,星眸璀璨如流淌着星河,無聲而溫柔。
“我說錯了,是今上瞧我辦事好,允我半日的假。”
“正巧想見婉娘,就見了。今日當真是好事臨頭,叫人猝不及防。”
他說話中聽,也是真心實意。
賀清婉卻只是好奇:“你做了什麽好事?”
陸知絮但笑不語。
“又是不能說嗎?”賀清婉覺得沒意思,轉頭要進城去。
陸知絮連忙跟上:“近日少見婉娘進城,可是有何為難的事解決不成?不若說與我聽,我便是求到今上面前,也定能為婉娘辦妥。”
賀清婉思及他身為官員,名下定然有免稅的名額。
然則,這一類的特權皆是要回饋鄉族,怕是沒有她的空餘。
陸知絮此人,她若是說出口,定然會全力做到,說不來豈不是叫他為難?
賀清婉沒搭理他。
陸知絮話鋒一轉,以扇遮面,露出一雙溫和的眸子流露出些許戲谑。
“婉娘是要去哪?可着急?若不着急,不妨與我去一處地方,看一出好戲。”
又是好戲。
賀清婉無語的瞧了他一眼,心想這京城中人都是這樣說一半露一半,非要把事情搞得這般神秘不成。
她心裏這般想着,欣然答應。
于是兩人便又來到了賀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