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昨兒夜裏風大,青瑰老聽見有東西在撓門,尖長指甲刮着門板刺啦刺啦響。青瑰本想裝成聽不見的,可那撓心撓肺的聲響卻愈發大了,夾在呼呼風聲中,甚是駭人。白狐翻了個身,把青瑰拉進懷裏,閉着眼睛砥着青瑰額頭,迷迷瞪瞪說着:“青青,吵着你了?”
青瑰點頭,白狐蹭蹭青瑰額頭,說着:“敢擾了我家青青,要它命去。”白狐說完起身,囑咐青瑰裹好被子別出門。青瑰老老實實閉着眼睛縮在被子裏,只聽門外風聲大作,一聲尖嘯之後,風聲也跟着小了。
沒一會白狐就回來了,鑽進被窩時帶着一股涼氣,白狐還是出被窩時候的那副慵懶模樣,抱着青瑰想要繼續睡。
青瑰瞪着眼睛睡不着了,小聲對白狐說:“你教給我吧。”
白狐眯開眼睛,道:“妖的道行,你學不會。”
青瑰心裏有點難過,他想萬一哪天小白不在,他可怎麽辦。白狐瞅了眼青瑰,會讀心一般,道:“安心,我不離你。”
青瑰本想問若是離了呢?白狐已經閉上了眼睛,青瑰便沒再問,心裏卻暗暗琢磨,縱使不離,若有能耐,他也想保護好白狐。
天地雖是寬廣,有數不清的人,數不清的妖,相依為命的,也就是那一個罷了。
青瑰夜裏沒睡好,所以當先生搖頭晃腦講學的時候,青瑰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點來點去。先生使勁咳嗽了下嗓子,突然加重聲音誦道:“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青瑰被先生聲音驚醒,腦海中回蕩着先生破鑼似的驚鴻一聲,然後揉揉眼睛伸着懶腰,念道:“先生,你怎麽又在念淫詞豔曲。先生該教我讀聖賢書。”
山羊胡子老先生年輕時候也有過鴻鹄之志,哪知道寒窗苦讀十幾年連個秀才沒撈着,這鴻鹄就心甘情願做了只燕雀,跟那些四書五經也結下了愁,偏偏愛這些春花秋月的句子。青瑰每次看見先生捋着稀疏花白的山羊胡子,顫巍巍念着什麽春花秋月、紅豆相思,總覺得不搭調,怪,甚怪。
先生被青瑰頂撞數落慣了,不以為意,讓青瑰念一遍今兒講的詩經,便許他下學。青瑰只覺得困,巴不得早點回去補覺,翻開書,字連着字不喘氣兒似的念道: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簫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最後一個“兮”字還沒念完,青瑰已經夾起書竄到了門口。老先生捋着胡子笑着搖搖頭,念叨着:“如三歲兮。”
回家路上青瑰往家裏游蕩,倒沒忘了順便去牛嫂家。牛嫂正在院子地裏除草,青瑰隔着矮籬笆對牛嫂道:“嫂子,我給你念首詩,送我頭蒜可好?”
牛嫂跑進屋裏拎出幾頭蒜,遠遠扔給青瑰,笑罵道:“臭小子,又學了什麽酸詩,罷了罷了,快走吧,被你先生瞧見你拿來換大蒜,可不揍你。”
青瑰懷抱着那幾頭還帶着泥渣的大蒜,眼睛都笑得彎彎的。
往家走的路上,要經過一個破廟,也不知道荒廢了多少年,屋頂都塌了,只剩下四面的矮牆胚子,還有快辨不出五官的菩薩像。往常那裏見不着人影,所以今兒青瑰看見破廟門口蹲着個人時,好奇地多瞅了兩眼。
那人穿着像年畫裏的道士,就是衣裳破了點,明明頭發花白,臉上卻看着年輕。道士蹲着破廟門口,怕冷似的雙手交叉在衣袖裏。他跟青瑰大眼瞪小眼了一會,那道士模樣的人先開了口,道:“小哥可送我頭蒜?”
青瑰一愣,笑了,道:“我讨的,為什麽平白給你?”
道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起身朝青瑰走來,然後繞着青瑰轉了一圈,捏着下巴煞有其事道:“小施主怕是被什麽東西纏住了吧,你送我頭蒜,我幫你降妖除魔可好?”
青瑰心頭一淩,往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瞪着那人,道:“你要除妖?”
那人雙手合掌,道:“阿彌陀佛,普度衆生是在下的宏願。”
青瑰白了道士一眼,道:“你不道士嗎?說什麽阿彌陀佛,你還是诳別人去吧,大蒜白送你好了。”
青瑰扔給他一頭蒜,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趴在那道士耳邊低語了兩句,然後才夾着書抱着蒜跑遠了。
那假道士狐疑地回頭四下張望,流了滿頭冷汗。
青瑰剛才趴在他耳邊說:“你後背上趴着個女人,一直在說‘慶安,慶安,你什麽時候回家’。你還是早點回家吧,有人挂念你呢。”
假道士愈發覺得後背冷飕飕,他遠游之前在老家,确實是喚作慶安。
道士一個激靈,攥着那頭蒜,輪起腿在後面追青瑰,然後喊着:“小哥,你等等,我給人帶話的!”
青瑰停下,那道士氣喘籲籲道:“有人拖我給你帶話,莫往南去!”
青瑰疑惑,金魚吐泡似的連問道:“誰?為什麽?往南去往哪兒?你認得我?”
道士搖頭,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反正就這一句話,謝謝小哥題點,我得快點回家去了,後會有期,後會有期。”
這次換成神神叨叨的道士步履匆匆離開了,他走了幾步還不放心似的又回頭說了一遍:“莫往南去!”
青瑰莫名其妙,看着他走遠,搖搖頭回家,诳人的瘋子吧。
家門前有棵山楂樹,小白坐在樹上遠遠看見了青瑰。
青瑰來到樹下昂頭看着小白,小白瞅見他抱着大蒜,調笑道:“哪來的蒜?”
“給牛嫂唱詩,牛嫂送的。”
小白摘了個山楂,輕輕沖青瑰腦門彈去,罵道:“嫂嫂嫂,我看你是騷!”
青瑰嘿嘿傻笑兩聲,昂着臉瞧白狐,樹上的白狐看見青瑰黑亮亮的眼睛,笑道:“你其實是老鼠精變的吧,眼睛賊亮!”
青瑰抿着嘴想了會,道:“瞎說,老鼠精都是灰不拉幾,我可是白的。”
小白從樹上跳下來,過去在青瑰腮幫子上咬了一口,涼涼軟軟的,口感甚好。白狐道:“青青,晚上我給你燒水洗澡可好?白不白,脫光光瞧瞧就知道了。”
青瑰推開他,拿書扇了下白狐後腦勺,道:“去去去,我自己洗,你老亂咬我。”
白狐咯咯笑着,拉着青瑰往家走,咬了半個山楂,随手将那半個塞進青瑰口裏,酸得青瑰龇牙咧嘴直吸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