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鷹爪
第22章 :鷹爪
天邊最後一絲光芒随着雲雀的身影沉落,黑夜如瞳孔般擴散。
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而陳國棟也在這個秋天喜提自己的第三套大別墅。
布萊梅山莊是光明市出了名的富人區,始建于 90 年代初,仿蘇聯風格,結構堅實,有花園和車庫,觀賞性和舒适性都是上乘。
“阿媽,再喝一口藥,我給你吃糖。”
整個下午,陳國棟都在喂藥,陳母喝一口要哄半小時,這碗藥已經熱了五次,還沒喝三分之一。
眼看這勺終于要喂進嘴裏,陳國棟激動地屏住呼吸,電話鈴聲卻霍然響起。
“喂??”陳國棟黑着臉,嘴角揚了起來,“哈哈,老哥,我正想你,我們心有靈犀。我在老家,帶老媽呢,那太好了,不遠,司機開車,我又不累。”
挂掉電話,藥是喝不完了,他把碗遞給保姆,“喏!給你喝!”
都市的華燈亮了又滅,洶湧的人潮聚了又散。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個把小時,喧嚣偃旗息鼓,夜場內外卻逐漸火爆。
王朝夜總會的舞池內,七彩的搖頭燈正投射着耀眼的光。
章立文長年預留這裏的 VIP 包廂,此時的他正摟着一群小姐在唱卡拉 OK,陳國棟一進包廂,就被渾濁的煙味和汗味嗆的噴嚏連連。
“老弟!”章立文松開懷裏的女孩,像個沒事人一樣迎上去,“別來無恙!”
“老哥久等,”陳國棟坐到沙發上,給幾個空杯裏到上茶。
章立文将其他人趕走,給陳國棟抛去一根雪茄,自己對着壺嘴灌了口茶,“令堂身體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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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個維持。”陳國棟答。
章立文叼起雪茄,“我在美國有些熟人,老太太要是願意,我可以安排她過去看看。”
陳國棟玩着手裏的新款摩托羅拉,“您找我來就為這麽點小事?”
“老弟哪裏話,令堂的健康是大事啊!”章立文幹笑道,“不過也有小事一樁,想和你商量。”
陳國棟客氣道,“哥哥請講。”
章立文挪了挪屁股道,“宋宇失蹤了。”
陳國棟不以為意,“孩子嘛,貪玩吧。我派點人手幫你們找呗。”
“已經找到了,”章立文呷了口茶,搭上陳國棟的肩膀,“跟你拖個底,你別生氣。”他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他人在新馬賓館呢!”
“幹!”陳國棟站了起來,“怎麽跑我那去了?”
“莫急莫急。”章立文把他按回座位上,“也真是他媽巧合,我從頭跟你說。”
他慢條斯理地點上煙,“我對我們的合作一向都很重視,之前我本着人才交換的想法,介紹了幾個人去你公司幫忙。不巧的是,有一個孩子是小宇的朋友,後來小宇跟他幹爹鬧矛盾了,也不知怎麽想的,孬好就要去找他朋友,他在這方面一向有本領,還真給他找到了。”
他故意停頓一下,可憐巴巴看了陳國棟一眼,“只不過是在你的公司……”他忽略着陳國棟恨恨的表情,又道,“候鎮林還不知道,我特地來告訴你的,畢竟你的地盤,你好辦。當然,也是我的疏忽,我先自罰三杯。”
陳國棟心裏有氣,看他喝也不阻止,直到第四杯才擡手,“小事一樁,我先核實一下,真在的話我去接他。”
“嗯,麻煩你了。”章立文放下酒杯,道,“侯鎮林安排宋宇在我身邊,說是熟悉業務,其實就是監視我。這小兔崽子,也不知在背後怎麽編排我,前段時間,侯鎮林把我設在山裏的小樓給遣散了,還見了血。我猜是他背後又說了什麽,讓老爺子疑心我擁兵自重,故意做給我看的。可你想啊,我要誠心動他盤子,我會做的這麽明顯嗎?我最多就是私下掙點外快,搞搞風險對沖。”
他一飲而盡,啪地将酒杯放在桌上,“你說這小兔崽子,為什麽總把我往死裏整啊!”
陳國棟邊發短信邊道,“老哥,你再想想,怎麽确定宋宇是去找朋友的,不是他幹爹給咱們下套的?”
章立文打了個嗝,“那晚小兔崽子裝病去醫院,號是我挂的,他病沒看完就溜了,我打電話去醫院問過。侯鎮林以往也做局想套我話,但他不會兜這麽大的圈。”說完他再次搭上陳國棟的肩,“李斯,韓信,咱們這種權臣自古都沒好死,要是以後宋宇和他幹爹一條心,我沒好日子了。”
“哥哥的苦我理解,”陳國棟又道,“那這件事哥哥想怎麽解決?”
章立文擺擺手,“反正,他親爹是誰他都不記得,如今出了角縣又有誰認識他?”
陳國棟在肚裏罵:媽的,老王八蛋,宋宇未必是誠心,你肯定是故意的!他給你使絆子,你想除掉他,就拉我下水,關我什麽事?也罷,請神容易送神難,誰讓我要跟你合作呢。既然你要風險對沖,我就跟你沖,風險嘛,一人一半。
他舉着酒杯在包廂裏踱步,“清明節的時候,我回家給阿公拜山,對門的阿伯拜托我給他兒子找工作。不太巧,我公司沒有合适的職位。哎,鄉裏鄉親,我不好拒絕,回頭人家說,我們老陳家發達了,不認祖宗了。”
章立文猶豫了一下,拍着胸脯,“包我身上!”他哈哈笑道,“改天約他出來吃個飯,當場就定了。”
“那就好,”陳國棟啪地一聲合上手機,“哥哥留步,我回家伺候我媽喝藥了。”
就在章立文和陳國棟商量着秘密協議同時,蘇朝晖和宋宇的處境也是暗流湧動。
在新馬賓館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在新員工開展業務之前,老員工為了讓他們融入集體,會對他們展開“跟進”。跟進就是聊天,家長裏短,社會民生,外交局勢,什麽都聊。
聽上去很輕松,但經歷過才知道這其實很累。
先說蘇朝晖,在結束了那場激情燃燒的晨會後,他就想問宋宇對羅馬失蹤有什麽看法。
但他找不到機會,九妹和幾個老員工一直拉着他聊天,聊市場的風口,聊職業發展構想,就是不給他與別人交流的機會。
蘇朝晖又氣又恨,他想,自己是一個被拐的受害者,能完整地活到現在都是祖上積德,還談發展談構想,沒有你們我才能發展。
索性這裏不問出身,沒人知道他的真實情況,有人問他,他就胡編,就這樣一心多用,邊應付他人,邊打算自己,這種高強度的腦力活動不亞于備戰中考 100 天。
晨會後是早飯時間,蘇朝晖跟着隊伍進了食堂,他發現,這裏很多人的皮膚上多少都有些痕跡,也不知道是遭到了什麽懲罰。
“媽的,什麽玩意,老子綠化帶裏挖的野菜都比這香。”
蘇朝晖一回頭,宋宇排在自己身後,他旁邊也圍着幾個老員工模樣的人,顯然也是處處受限。
“不能這麽說,”一個老員工拍了他一下,“你一單業務都沒做,還管你吃管你住,上哪找這麽好的工作啊?年輕人要懂感恩。”
“我非常感恩啊。”宋宇連忙抱拳道歉,“我在鄉下差點餓死了,現在有口飯吃我就知足了。”
早飯發的很快,輪到蘇朝晖的時候,他領了饅頭,打了份湯,趁着飯堂人多嘈雜,低下頭問宋宇,“你看見羅馬了嗎?”
宋宇搖頭,“管他幹嘛?”
“我去找找,三人成虎。”蘇朝晖語速飛快,“這裏人多勢衆,就咱們也打不過!”
“你才打不過。”宋宇咳了兩聲,擋着碗,往裏吐了口痰,擡眼對上蘇朝晖震驚的表情,冷聲道,“看什麽?讓他喝老子的痰,那是他祖墳上冒青煙。回頭老子心情好,就是射在碗裏,也要讓他喝三碗。”
正在這時,一個老員工朝着二人的方向走來,宋宇眉毛一聳,“你走吧。”他回身擋住蘇朝晖,對來人憨憨一笑,“老總?叫我呀?”
那老員工看宋宇長得标志,性格開朗,覺得他情商挺好,很喜歡跟他沒話找話,“小夥子,你臉上這麽大一塊紅,是給人打的,還是胎記啊?”
“胎記,”宋宇用筷子攪着手裏的湯,“咋啦。”
老男人也笑,“随便問問,你叫我老楊吧,來,咱們一桌。”
角落裏,蘇朝晖趁機狼吞虎咽,這饅頭又幹又硬,噎的人喉嚨血痛,但為了儲存體力,必須饑不擇食,他喝了口刷鍋水般的面湯,風卷殘雲地把饅頭吃光。
剛要溜去找羅馬,卻聽見宋宇扯着嗓子喊:
“哎喲!哎喲!五哥來了!”
聽見這一聲,蘇朝晖趕忙坐了回去。
他循聲望去,只見五哥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只見宋宇像個泥鳅一樣直奔五哥,跪在五哥面前,遞上那碗吐了痰的湯,“五哥,快,嘗嘗我這宮廷玉液酒!”
五哥不疑有他,端起來喝了一口。
後面的人排着隊,紛紛上供:
“嘗嘗我的門釘肉燒餅!”
“嘗嘗我的西北肉夾馍!”
蘇朝晖借此機會避過衆人,從飯堂後門溜了出去。
五哥回過頭,看看牆上的鐘,“人都到齊了嗎?”
“到齊了到齊了。”宋宇點頭如搗蒜,“等您訓話呢。”
五哥看着宋宇,“剛來幾天就能這麽快進入狀态,不錯,月底的表彰大會,我提你一筆。”
走廊的地剛拖過,地磚上水汽未消,更顯潮濕陰冷。
蘇朝晖盡量輕手輕腳,不讓鞋子在地上留下回音。
他要找到羅馬,為自己的行動增添一個籌碼。宋宇性格難以捉摸,顯然羅馬更分是非黑白,尤其是那句話:非法監禁就非法監禁,還聽課?還學習?學騙人嗎?
在此之前,蘇朝晖以自己的房間為中心,記住了這裏的地形和環境:1.左邊是宿舍,有的宿舍門上有玻璃窗,有些是地鋪,有些是雙層床,應該是男寝;2.右邊有的宿舍沒窗,多半是女寝,無法觀察情況;3.走到頭轉彎過去,有食堂、會議室、教室、廁所和洗漱間;4.同一位置,還有四間房關着門,也沒有玻璃窗,無法觀察情況。
蘇朝晖邊回想,邊直奔走廊深處那幾間房,他貼着牆,一扇門一扇門地摸索和傾聽,使出中考練聽力的勁,不放過任何細小的尾音。
正在這時,前方忽然步履匆匆,蘇朝晖急忙躲進門與牆中間的視覺盲區裏。
那人看樣子是打掃衛生的,拎着拖把和水桶拐進了洗漱間。
蘇朝晖松了口氣。
“篤篤。”
不知何處傳來了兩聲微弱的敲擊,蘇朝晖再次屏住呼吸,湊到牆邊聽——
聲音卻消失了。
這聲音不同尋常,不像是物體發出的聲音,他想了想,環顧一圈四周,繼而叩着牆壁,篤篤,借此回應那個聲音。
手邊的房裏依舊毫無動靜,蘇朝晖喘了口氣,摸上第二間房的門,再次敲擊。
篤篤。
“小亮!”
蘇朝晖手一抖,回頭看九妹站在身後,那神經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柴瘦的手指着自己,“你在幹什麽啊?”
“我,”蘇朝晖現在的心理素質突飛猛進,他淡定道,“我上廁所呢。”
“上廁所?”九妹嚴肅地說,“那你在我房間門口幹什麽?”
聽了這話,蘇朝晖不僅不怕,還暗自慶幸。
九妹這話透露兩個信息,一,她排除了一個錯誤答案;二,她也不是個心思很深的人。
“對不起九妹,”他撓撓頭,“我有腸胃炎,肚子疼起來沒個準點,情急之下跑錯,不好意思!”
九妹抿着嘴,打量着蘇朝晖。說實話,他相貌清秀,舉止文靜,看上去毫無攻擊性,也挑不出毛病,便道,“那你去吧,我在這等你。”
廁所就在旁邊,蘇朝晖沒什麽便意,刻意弄了幾聲響就出來了。
九妹就在外面等他,看他出來,看他洗了手,看他擦了手,才道,“跟我來一趟。”她指着自己的房間的方向,“咱們談談心。”
蘇朝晖哦了一聲,老實地跟在她的身後。
這房間都不能稱之為房間,因為裏面實在太簡陋:一套地鋪,一張缺了角的桌子,兩個紙箱壘在一起,作為板凳。
九妹從枕頭下拿出茶葉,泡了兩杯茶,指着紙箱,“你坐。”她自己坐到地鋪上,“你家除了你,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蘇朝晖拿起桌上的一支筆在手裏轉,以此緩解壓力。
“算有吧,”他說,“誰家沒幾個不着面的親戚。”
九妹點點頭,“你別緊張,我們做銷售的不能太內向。”她往杯子裏加了點開水。
“嗯。”蘇朝晖悶聲喝了口茶,可他肚裏早已沒了油水,一口下去覺得燒心,只能隐忍着腹中陣痛,同時決定出去後要先吃碗紅燒肉。
紅燒肉讓他精神微振,于是想起羅馬和九妹那天的談話——既然他們是賣産品的,那麽九妹這話的動機,肯定是想從自己這發展客戶。
“您說的沒錯,老師說我什麽都好,就是太內向。”蘇朝晖擡起頭道,“我們家有的親戚離得近,有的遠,近的幾個,都有聯系。”
九妹從挺起身,示意他繼續說。
“有個大哥哥,去年還來過我家呢。”蘇朝晖編道,“我們小時候就在一起玩。”
九妹咬着嘴上的死皮,沉吟了一會,站起來道,“我們這有規定,新員工七天後才能對外打電話。看你表現不錯,給你破個例,給你那兄弟打個電話,問問他近況。”
啪嗒!蘇朝晖又驚又喜,手裏的筆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