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迷城

第44章 :迷城

這兩年,角縣有不少的建築工程項目都被一個叫恒峰的小公司承包了,該公司創立不久,但憑借紮實的業務和價格,逐漸做出了口碑,投标會上屢投屢重。

在得到彭世傑的消息之前,侯鎮林從本地一些小老板的抱怨中聽過恒峰。角縣地方小,公司之間嚴謹遵守着臺面下的規矩,如今恒峰冒頭,搶走不少生意。一些小老板平時偷工減料慣了,技術上經不起推敲,一碰上對手,就明裏暗裏巴結侯鎮林,讓他出頭打壓。

侯鎮林這兩年心思都在旅游和能源上,沒往心裏去。後來一想,恒峰在角縣快兩年,的确沒有跟華詠打交道的意思,很沒禮貌。

于是這天上午九點,幾輛黑壓壓的凱迪拉克停在了恒峰門口。

負責人王勉剛上班,一到樓下,眼瞅幾輛黑車浩浩蕩蕩,不偏不倚堵在門口,車的四周雲霧缭繞,一群身着黑西服的男人聚着抽煙,把能走人的道都占滿了。

王勉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是善茬,他正進退兩難,很快,一陣爽快的笑聲傳入耳畔。

“王總,久仰久仰。”章立文笑呵呵地從車上下來,友善地遞上自己的名片,“我是華詠的總經理章立文,來貴司學習和參觀的。”

他握住王勉那猶豫着伸出的手,狠狠甩了幾下,原本這樣的搖晃是為了顯示尊重,但他暗地裏使勁,甩得王勉胳膊生疼。

其實恒峰知道華詠一家獨大,之所以沒與其來往,就是不想守他們的規矩,加上公司起步忙,一直拖着,拖到人家親自上門。

“不敢不敢,久仰章總,你們是前輩,我們應該去登門拜訪,可最近實在太忙,讓你親自跑一趟,對不住,”王勉尴尬地請道,“快來坐。”

章立文進到大廳,站定環顧着四周,嘴裏發出啧啧的聲音。

王勉技術出身,不擅長搞人際關系,他見章立文不動,自己也僵在當場,不知所措。

“王總,”身後的彭世傑忽然陰陽怪氣,“大家都是合法公司,搞點競争也正常,但你們寫人民來信,舉報我們無資質承包是什麽意思啊?”

王勉難以置信地啊了一聲,“幾位是為這件事來的?不可能,我們心思都在業務上,從不做那種龌龊事啊,肯定是弄錯了啊。”

章立文知道彭世傑一肚子壞水,準備等他唬的差不多了,自己再唱白臉講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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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此時,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

“喂老總,”章立文畢恭畢敬,“我在恒峰呢。”

侯鎮林在電話那頭道,“立文,你先回來,這件事我自己解決。”

“啊?為啥,”章立文皺起臉,“我談的差不多了诶。”

侯鎮林簡略地說,“我想了一下,這也不是小數目,而且建的是學校和幼兒園,挺好的事兒,還是要嚴肅對待,別喊打喊殺的。我當面和王勉聊聊,你先回來吧。”

“哦,好吧!”章立文莫名其妙地放下手機,又換上笑臉,“不好意思啊王總,我們今天就學習到這,您留步,改天來雅言喝茶。”

在回去的路上,章立文避開彭世傑,坐了老蛇的車。

“侯鎮林不會已經知道是我們寫的人民來信吧?”老蛇邊開車邊問。

章立文否定道,“知道他早年那些破事的人也不少,猜不到我們頭上,而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陳國棟,他事沒辦好,漏了把柄,麻煩。”

“我已經派了不少人去找宋宇,”老蛇問,“至于陳國棟,您怎麽安排的?”

章立文一言不發地看着窗外,“我想先等侯鎮林安排。”

國慶将至,淮陵的節日氣氛漸濃。

蘇朝晖無心過節,他好容易找着機會,趁着蘇玲出門送菜,拿了 IC 卡溜出門去找公用電話亭。

這個電話是打給纂子睿的,當然他此時還不知道對方的真名,只能帶着一肚子疑問按下了爛熟于心的號碼。

“您好哪位?”

蘇朝晖深吸一口氣,“您是纂警官嗎?我是蘇朝晖,之前您幫過我,在光明的……”

“你在哪?”職業的敏銳讓纂子睿立刻聽出了蘇朝晖的聲音,“怎麽樣?你還好嗎?”

蘇朝晖道,“多虧您當初買了我兩套産品,現在那個窩點被查封了,我也已經回家了。”

“太好了,”那邊的聲音長出一口氣,“從我在街頭看見你的時候,就感覺你是被脅迫的。現在行乞詐騙的很多,以前局裏解救過一些被脅迫的,但也有一些是職業的,還有一些真困難,總之這類事情鬧過不少烏龍。但那時我還在派出所,也是才調過來。”

蘇朝晖道,“其實今天給您打電話,一是想對您說聲謝,二是反映反映我的遭遇。但關于我個人的信息,我不想說更多。”

“我當然明白,”纂子睿道,“這是我的私人手機,你放心說吧,就當随便聊聊。”

蘇朝晖将從被拐到逃出的遭遇解釋了一遍。

聽着蘇朝晖的敘述,纂子睿那邊很安靜,隐約有筆觸指尖的沙沙聲。

片刻之後,他開口道,“同學,你說的侯鎮林,他是我們當地華詠的董事長,集團涉及到業務非常廣,你反映的這些很有用,非常感謝。”

蘇朝晖好奇地問,“既然掌握了集團犯罪的情況,為什麽不能直接去逮捕?”

“證據。”纂子睿簡明扼要,“現在的縣域黑色組織,都是企業化運營的,他們結構嚴密,與人情社會和權力網絡都有聯系,雖然在掌握信息方面,我們公安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但信息要呈現為無可辯駁的證據,又是另一回事。想要把一個組織連根拔起,是個大工程。”

“謝謝您給我說這些,”蘇朝晖聽後,又道,“那就是說,你們有了連根拔起的準備?對嗎?”

“這個…”纂子睿笑笑,“哈哈,不能透露,我再找機會跟你聯系吧。”

蘇朝晖嗯了一聲,“當然可以。不過我怕我媽擔心,跟她說我不打算追究了,您找我,得說是我同學。”

角縣公安局刑偵支隊內,纂子睿記下蘇朝晖的號碼,挂了電話,對唐衛國道,“副隊長,我這樣做不合規,你可別告訴我爸。”

“我說這個幹嘛,”唐衛國放下手裏的卷宗,道,“沒人的時候別這麽叫我了,還有,你下次別跟老百姓透露這些事情。”

“不透露,他們也知道。”纂子睿道,“老百姓又不傻,它華詠橫行霸道,攪亂市場,眼看就要只手遮天了。”

“你爸把你交給我,要是知道我帶你辦華詠的案子,一準跟我絕交。”唐衛國若有所思,“這事不是你我能拍板的。”

“不是您帶我辦,是我非要跟着您。”纂子睿笑道,“再說,上面領導也指示了,要壓一壓華詠,我們就是按規矩走流程嘛。而且清溪縣裏的縱火案,平州的黑旅社案,都跟他們有聯系,我看這華詠遲早要端,沒準您辦了華詠,能連升三級呢。”

“好啊,那我考考你,”唐衛國道,“壓是怎麽個怎麽壓法?你怎麽掌握這個度?是先緊後松,還是先松後緊,還是松一陣緊一陣。要是上頭不滿意,怪咱執行操作不當,這黑鍋你背是不背?這事你還要憑一己之力往下推嗎?”

“領導說了,一放就亂,一亂就抓,一抓就死,一死再放。”纂子睿念叨着,非常苦惱地啧了一聲,“我不懂,為啥領導就都不愛直話直說呢?”

“還是年輕,好好學吧你。”唐衛國打了下纂子睿的頭。

夜晚時分,氣溫陡降。

郊外的湖景別墅內,春意盎然。

一樓的大客廳裏,茶香缭繞,左輪倚在沙發中,看着桌上的幾個浪琴包裝袋發呆。

手機裏那條短信他還沒删,是宋宇發的,內容是:提示老爺子,別用章立文和陳國棟,這兩人親的很。

二樓的卧室裏,侯鎮林正在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溫代代坐在床邊,晃着腳看他。如今是她懷孕的第三個月,侯鎮林請了幾個保姆照顧她。

“你怎麽老丢三落四的?”侯鎮林埋怨,從衣櫃的角落翻出了一本護照,“這麽重要的東西你能塞到這?我堂堂上市企業董事長!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面找東西!”

溫代代接過護照翻,自言自語道,“一孕傻三年,我不會現在就傻了吧?”

“那你傻的有點早。”侯鎮林累的氣喘籲籲,“你再傻下去,我不要你了。”

溫代代把護照扔在他臉上,“那你自己去生孩子吧。我去找英俊小夥子。”

“日子真難混……”侯鎮林擦着汗,“白天當工頭,晚上哈巴狗,回家還要跟你追求者搞競争。”

溫代代笑,“誰讓你當哈巴狗?”

“馬上就去。跟國土的二把手唱卡拉 OK,可不是哈巴狗嗎。”侯鎮林套上風衣,“新區那塊地,我非要不可。只是現在風頭緊了,我也要與時俱進。無所謂,反正我就這一張老臉,不要就不要。想當初,角縣經濟一塌糊塗,人家巴結我,現在經濟上去了,又敲打我。嘿?你評評理,當年我不冒進,能有他們加官晉爵的份兒?我跟你說,那都是一幫酒囊飯袋,就會寫寫八股,媚上欺下。我是個搞實業的,瞧不上他們,我要是去當官,準比他們當的好。”

“你瞧不上,”溫代代道,“那你別幹了,咱們現在也不缺錢,你跟我一起去澳洲吧,孩子生下來,也想看爸爸。”

侯鎮林搖頭,“我不幹了?你孩子奶粉怎麽辦?孩子上學怎麽辦?你不懂,現在是市場經濟了,什麽都是待價而沽。”

說到孩子,溫代代的神情一緊,“小宇至今沒消息,不會有事吧?”

侯鎮林愣了一下,哦了一聲,淡淡道,“嗨,他能有什麽事。”他吞下兩片解酒藥,想着想着今晚陪酒,難免又是一頓深水炸彈,胡喝猛灌,最後不省人事,便對溫代代道,“別操心了,一會月嫂炖好雞湯,你喝了抓緊睡覺,我晚上回市裏的家,別等我了,把門鎖好。”

“我不喝雞湯了!胖死了!”溫代代擰着眉頭抱怨。侯鎮林無奈,只好在她臉上又親了一下,“這單對我至關重要,我對天發誓,這單做成,我就跟你去澳洲。”

溫代代将枕頭砸過去,“老狐貍,聽你放屁!”

侯鎮林帶上門,開始練歌:“為何你不懂,人生有愛就有痛。”

樓下的左輪聽見歌聲,站起身來,他想着如何把宋宇的提示傳達給侯鎮林,也知道宋宇不希望侯鎮林知道他的下落。

“東西帶齊了吧?”侯鎮林止住歌聲,快步下樓,“後備箱的茅臺和熟茶也帶上。”

左輪點點頭,“董事長,章總今晚跟您一起嗎?”

“他?”侯鎮林步履略頓,看了左輪一眼,道,“你怎麽對他感興趣?”

“見國土的領導,他應該都在場吧。”左輪避開侯鎮林的眼神,拎着東西徑直往前走。

侯鎮林跟在後面出門,“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麽招你來給我開車嗎?”他鑽進車內,搖開窗,探出頭,“因為你眼裏藏不住事,嘴又特緊。以往那個,眼裏藏不住事,嘴還特碎,也就配切碎了喂魚。”

“咳,嗯。”左輪想起中午在華詠食堂吃的黃花魚,味道不錯,他吃了不少。現在有點難受。

侯鎮林見他上車,又問,“小宇有消息了?他在哪玩呢?找你要零花錢了?”

“沒有啊。”左輪将車發動,“我就是随便問問的。您誤會了。”

侯鎮林聽了又笑,笑了一會才道,“等這陣忙完,我請立文和陳國棟一起吃頓飯,你看行不行?”

左輪道,“哪有我說行不行的份兒,您說一不二。”

“你說行就行。”侯鎮林心中一片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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