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彗星
第46章 :彗星
暮色四合,熱鬧的弄堂逐漸歸于寂靜。
小巷深處的庭院裏,驅蚊燈藍影零星,檀香味若影若現。
“朝晖哥,我跟你說。”卧室亮着臺燈,顧曉波一邊做題,一邊神秘兮兮地對蘇朝晖道,“我前幾天遇到了壞人!”
蘇朝晖放下手裏的高一化學,“什麽壞人?”
顧曉波往屋外看了一眼,才道,“國慶的時候,我英語班放學,就在報亭等我媽,這時來了個老奶奶,說帶我去挑柚子,我說好,正要走,我爸就來了,那個奶奶就不見了。”
“人販子。”蘇朝晖脫口而出,手裏的書掉在地上。
顧曉波道,“我的同桌小明也這麽認為的。但我爸媽都說不是,非說是我自己亂跑。還把我罵一頓!哎!我真倒黴!”
蘇朝晖彎腰撿起書本,詫異道,“那她讓你走,你就跟她走了?”想到自己的遭遇,他手心發麻,“你怎麽還跟沒事人一樣。”
“也不是吧,”顧曉波道,“當時滿大街都是人,那個奶奶長得又和善,我沒往人販子的方面想。再說了,如果她拐我,我喊救命可以吧,找人幫我也可以吧。”
“你知道我這三個月去哪了嗎,”蘇朝晖往屋外看了一眼,道,“我就是被人販子弄走的,當時在公交車上,那人長得更和藹,他當着全車人的面,說是我親戚,說我不學習,偷他錢出來打游戲機。我沒有一點證據能證明我是蘇朝晖,我不認識他。我還是在清醒的狀态下被拉走的,如果你那老太婆手裏有麻藥,她先把你迷暈,再抱着你,所有人都會覺得你是她的孫女。”
這就輪到顧曉波震驚了,她呆愣半天,嘴巴張成 o 型,快半分鐘才講話,“我媽跟我說,你是學習壓力太大,出去散心了。我是覺得不像,但我一問,我爸就說‘你管好你自己’。”
蘇朝晖道,“你爸媽想保護你,不願讓你知道。而且這次我是運氣好,能裝能忍還有人幫,才勉強逃出來的。”
“好恐怖……”顧曉波低下頭,安靜了一會,又小心地問,“你怎麽逃出來的?給我講講,我得學習學習。”
有些東西學了是為學以致用,有些東西學了是為了永遠別用。蘇朝晖看看鐘,對顧曉波道,“你先寫題,我組織一下語言。”
随着顧曉波筆走龍蛇地寫完,蘇朝晖問她,“那老太婆長什麽樣?你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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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蘇玲正在和方蕾剝蒜聊天,商量要不要給孩子配個小靈通手機,蘇朝晖和顧曉波就一前一後地從屋子裏出來。
“這麽晚上哪去?”蘇玲對正在換鞋的蘇朝晖問。
蘇朝晖道,“橡皮用完了,我倆去買。”
“現在啊?”蘇玲還想再勸,但轉念一想,文具店就在旁邊,不用出小區,況且孩子也不能一輩子不走夜路,只好道,“快去快回吧。”
深秋的夜晚寒涼,二人出了家門,抱着胳膊一路小跑。
顧曉波在前面帶路,穿過小巷,來到大馬路,遠遠指着電線杆上貼着的一張白紙,“在那,在那!”
蘇朝晖走進一看,這是一張通緝令,被通緝的叫潘秀英,看着五六十歲,畫像裏面孔豐滿,相貌普通,跟自己對這些人的印象類似,乍看是普通的大衆臉,過目就忘,但細看就能察覺出,他們的神态裏透着狠與冷。
“我覺得這個人很像她。”顧曉波拍拍大腿,道,“但沒這麽胖,她當時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就覺得在哪見過她,或許是這!”
蘇朝晖用方言罵道,“狗改不了吃屎。”他撕下畫像裝在口袋裏,對顧曉波道,“今晚我跟你說的,都別跟你媽說,還有你爸。”
“當然不會!”顧曉波跳起來勾住蘇朝晖的脖子,“咱們才是一條戰線!”
深夜時分,萬籁俱寂。
此角縣公安局刑偵支隊的辦公室裏,依舊燈火通明。
玻璃窗上倒映着繁忙的身影,外面是無邊的暗夜。
唐衛國正在接電話,是鄰市的清溪公安局同僚打來的,他開着免提,方便纂子睿做筆記。
“也就是說,從火災裏逃出的那個小女孩,能開口說話了。”唐衛國對電話那頭道,“根據她的描述,那晚殺死潘秀英堂弟的兩人,其中一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男性,脖子上有一道疤,大概三十五歲。另一人五十歲左右,外表清瘦儒雅,說白了就是看着不像壞人。”他看着筆記本上的內容,和纂子睿互換了眼神,語态堅定,“我們會全力配合你們的,請放心!”
放下電話,纂子睿指着筆記上的內容,道,“所以清溪縣裏的縱火和殺人案,侯鎮林和他司機有預謀犯罪的嫌疑。”
“他司機你見過嗎?”唐衛國問。
纂子睿道,“見過兩次,聽人叫他左輪,好像是南洋人。”
“其實最簡單的辦法,是讓女孩直接進行指認。”唐衛國道,“雖然這個堂弟販賣人口,的确死有餘辜。”
纂子睿看着唐衛國的神情,便問,“那您擔心的是什麽?”
唐衛國道,“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美國的自由經濟市場出現了嚴重的危機,當時政府不惜一切代價,力保大型集團,而且經營規模越大,享受的行政救助權就越高。這些集團動辄上萬名職工,涉及到大量就業,經濟,民生和穩定的問題。所以哪怕以法律破産,形式破産等一切辦法,都要讓他們繼續存活和生産,不願讓它倒閉。”
“我明白,所以那些企業才拼了命做大做強啊,”纂子睿點點頭,“看來我們還要掌握更多的信息和證據,才能有更多的主動權。”
南方的清晨轉瞬即逝,一晃眼就到了晌午。
猇州城南的汽車站附近,有座水泥橋。
橋上從清晨開始,一直到半夜,到處都能看見紮堆下象棋的人,有的是在解殘局,也有的在找陪玩,三五塊錢一局,解殘局就給錢更多。
宋宇早晨在這邊買了車票後,就在橋上陪人下棋,從陪玩到解局,一直玩到中午,掙了幾頓飯錢。他剛要離開,見旁邊有人賭殘局,還是四卒擒王,又走不動了。
其實看殘局會上瘾,要麽不看,看了就想一直看,他還跟着下了二十塊的彩,也知道這種殘局即使每步都對,也頂多和局,錯一步就輸了,很難贏錢。
午飯過後,宋宇端着杯石榴汁,蹲在路邊,看橋上行人和自行車來來往往,橋下船來船往,還有前方科技大學裏形形色色的學生。
從猇州到巫江乘車不過半天,但越接近那裏,宋宇就越惶恐。他想着,自己兩三歲就丢了,現在過去十幾年了,親生父母都各自有了新家,這種事很常見。賀笑梅也許有了新的丈夫和孩子,也可能不願認自己。其實對于這樣的結果,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在這之後要去哪,就沒有答案了,像無根之水,過去和未來戛然而止。
此時迎面走上來一對夫妻,那兩人推着嬰兒車,車裏的小孩攥着個氣球,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宋宇盯着那小孩,神情慢慢變得陰鸷,他想不通,這小孩在笑什麽,他怎麽能笑的這麽開心,有什麽事能讓他這麽開心。還有這氣球怎麽這麽紅,誰給它染的紅,紅的這麽鮮豔,這麽紮眼,這麽讓人讨厭。
他摸出袖口裏鋒利的刀片,一口喝幹石榴汁,把杯子往橋下一扔,向那嬰兒車走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看了一眼車裏的嬰兒,小孩拿着氣球,依舊是開心地對自己傻笑。
宋宇也對他笑,卻在示出笑意的剎那,在氣球上狠狠一拍。
啪!氣球應聲爆裂,紅色的碎片四散飄落,落在嬰兒的臉上,他受到驚吓,爆發出清銳的啼哭,肉乎乎的小拳頭對着消失的氣球,絕望地揮舞。
“不哭不哭,寶寶,大哥哥不是故意的。”女子将小孩抱起,摟在懷裏安撫。
宋宇走下橋,遠遠回頭看。
橋上那對夫妻還蹲在嬰兒車邊逗着孩子。他站在橋下,盯着那夫妻看了很久,看見那夫妻臉上露出笑容,自己也不再能聽見孩子的哭聲。
他點了根煙,逆着人潮,往遠處走去。
路邊有很多敞篷小飯店,門口擺着醒目的廣告,快餐宵夜,豬肝湯,正宗兔頭。他随手買了瓶啤酒,剛沒喝兩口,看見郵局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
那女孩黑衣紅發,正在與旁邊的一個老婦人交談,兩顆虎牙時隐時現。
千雪正在教老人家怎麽買郵票,忽然感到肩膀被敲了兩下,她一回頭,見宋宇戴着眼鏡,換了身幹淨衣服,他之前在旅館都是邋裏邋遢,也不正經,此時這麽一收拾,也就沒認出來。
“你寄錢啊?”宋宇看見她手裏的信封,“給你哥啊?”他話一出口,想起這樣職業的女孩不願被人認,而千雪今天一身保守襯衫,妝也沒畫,他恍然大悟哦了一聲,“認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這眼鏡度數不對,不好意思啊!”
千雪在宋宇摘下眼鏡後就認出了他,正猶豫是否要喊,卻被一個瘦竹竿般的男人攔住,“小妹,不認識他,那認識我嗎?”
“你?你誰啊你?”千雪收回眼神,見面前這人氣質猥瑣油膩,頓時心生反感,她警惕地将裝錢的信封塞進口袋,“你哪個啊!醜男,滾邊上去,我不認得你!”
男人臉色一沉,“換套行頭就不是個雞了?那人不是你嫖客?你裝什麽裝,我在集貿門口見過你!”
“去你媽的!”千雪一巴掌打在男人臉上,“你們這些男人又是什麽好東西!整天左一個小姐又一個小姐,看誰都你媽像小姐!沒了小姐,你們都要活活憋死去!”她嗓音尖利,帶着怒氣,惹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
男人被打的原地轉了一圈,還被罵得狗血淋頭,面子非常挂不住,他惱羞成怒,剛要還手,小腿杆子冷不丁挨了一腳踹,挺疼,這讓他的臉又皺了起來。
“給你臉了?”宋宇抓住男人的手腕,将他的攻勢截在半途。
“關你吊事?”男人梗起脖子,宋宇一使勁,男人聽見自己的手腕咔噠一聲,酸疼難忍,他只好擰着眉毛陪笑,“都是男人,別見外啊。”
“誰跟瞎子見外。”宋宇笑道,他松開手看着千雪,“你是姚素芳,科大附小的吧?”
“啊?”千雪一愣,聽宋宇用猇州口音說道,“你爸是不是姚愛華?以前教過我語文,前段時間我聽他說,你到外地上大學去了,剛回來啊?”
旁邊的老婦聽到這,也白了那男人一眼,“她是叫姚素芳,你走開走開。”
那男人走後,聚集觀望的人群也稀稀拉拉地散去。千雪從隊伍裏鑽出來,拍拍心口,好奇地問宋宇,“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千萬別說出去啊!”
“你信封上不寫着嗎?”宋宇側過身,從口袋拿出一個錢包和傳呼機,悄聲道,“剛才那男的的,給你吧,估計有幾百塊錢。”
千雪就連着這份錢一起寄了出去。
“緣分吶。”出了郵局,二人坐回大排檔,千雪悠蕩着手裏的提包,“你哪天有空?請你吃個飯,感謝你幫我出這口惡氣。”
“不用。你也挺厲害,那孫子被你熊的臉通紅。”宋宇喝了口酒,拆了男人的錢包,将身份證丢進不遠處郵筒,回來又道,“我明天就走了。”
千雪呀了一聲,“明天?咋不多待兩天了?去哪呢?”
“不待了,”宋宇搖頭,“有事呢,待不踏實。”
千雪想想,又問,“今晚呢?我現在回店裏上班,大概八點下班,下班後我們去吃火鍋,你看怎樣?反正你總要吃飯吧?”
宋宇點頭,“我吃,誰跟吃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