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與君分杯水
第6章 與君分杯水
“據香港警方公布,有匿名人士向警方透露,梁泊言此次并非失蹤,只是不願再與外界聯絡。警方根據多種事實證據,已決定撤銷立案……”
“你還真是……”梁泊言關掉了電視,"挺有手段啊,這才幾天,就搞定了。你才是香港人吧。”
再不搞定,李昭就要考慮把梁泊言扔進海裏偷渡了,只要一個救生圈,成本低廉。不像香港,花錢如流水,酒店也貴,服務生只能講蹩腳普通話,對講英文的客人最友善。
梁泊言成日消失,在旺角的唱片行裏淘碟,老板誇他識貨,低價賣了一堆CD和黑膠給他。
“警察是不是還把我的包轉交給你了?”梁泊言問,“能不能把我的銀行卡給一張啊,錢花完了。”
李昭給了他一張八達通,讓他随便花。
“回鄉證不給我就算了,”梁泊言受不了了,“我自己的卡都不讓我用啊?”
“回去以後再給你。”
梁泊言這種人,給他點自由就會立刻跑得沒影,李昭不願意寄予信任。
拿到登機牌的時候,梁泊言才覺得詫異。
“去上海嗎?”梁泊言問,“我以為是和你去北京。”
李昭反問:“不是你說北京太幹了風沙又大,不喜歡去?”
“但我的房子不知道還留着沒有……可能要住酒店。”梁泊言想到比較實際的問題。
“留着的。”李昭說,“我跟房東續了租約。”
房東是認識李昭的,之前就偶然碰到過好幾次。梁泊言失蹤以後,他也樂意按原來的價格繼續租給李昭,有時候會過來檢查一下水電家具,又碰到李昭坐在屋子裏。房東會說:小李你真是專情,要是外面那些亂搞的男同性戀都像你一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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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梁泊言會再多問幾句,比如為什麽要續租,等了有多久,但梁泊言只是把登機牌收了起來,說:“李昭,你這個精力,要是換個性取向,孩子都能上小學了。”
似乎并沒有一絲感動。
這機場真是先進,除了安檢之外,幾乎都是機器自動驗證,梁泊言摘掉口罩和帽子,伸展雙臂讓安檢人員檢查時,明顯看到對方愣了一秒,但并沒有說什麽,甚至沒有都看一眼他握在手裏的證件。
雖然很像,但明顯是兩個人。這層意思,梁泊言從那人的眼睛裏讀了出來,他照鏡子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
只有無情的人臉識別機器,從皮囊照穿靈魂,認出他仍然是那個梁泊言。
李昭似乎真的挺忙,飛機上空姐都讓他收起小桌板了,李昭把電腦抱到腿上放着,繼續敲着鍵盤。
梁泊言在旁邊看着,但劇本的格式只有一些單調的人物對話,讓他興趣缺缺,沒一會兒,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緊緊攥着那一張照片,那張黑白照,舊到已經泛黃,是用膠片拍攝、暗房裏洗出來的,幾十年前的幽魂。
那是三十五歲的梁泊言,看到的最後一件東西。
“飛機遇到氣流颠簸,衛生間暫時關閉,請系好安全帶,不要随意走動。”
上下的晃動讓李昭看不清屏幕,他想把電腦放進背包裏,右手臂活動不開,轉過頭一看,原來是睡着的梁泊言,緊緊抓着他的衣袖。
李昭很少看到梁泊言這麽痛苦的表情。
以前的時候,梁泊言在衛生間裏嘔得只剩酸水,嗓子像被硫酸洗過,第二天仍然去演出。後來嗓子退化得厲害,變成有些沙啞的聲線,好像也沒怎麽難過,就是這樣接受了現實,還跟李昭開着玩笑,模仿煙嗓該怎麽唱。
看來這段時間,梁泊言過得也沒有那麽好。
他輕輕推了一下梁泊言,對方醒過來,臉上一片空白,呆呆的,坐着不動。好一會兒之後,似乎才清醒過來。
他看到梁泊言從外套胸口位置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紙片來,又是那樣,放空似的看了半天,又放回去。
飛機正在降落。
“李昭。”梁泊言說,“ 要不然去北京吧。”
“什麽?”李昭問。
問是問了,他又等不到梁泊言回答,有些惱怒地把電腦包丢到地上,發出悶響。
“你就是在玩我。” 李昭說,“改來改去,你覺得我很閑嗎?”
梁泊言不解:“你很忙那不是更該回北京?你們公司本來也沒在上海吧?”
他都可以想到李昭到上海以後的行程,哪裏都不去,坐在書房裏開視頻會議,罵手下的小編劇寫得太爛,開完會一群人繼續加班,點冰美式。梁泊言會去取挂在門口的外賣,嘗了一口覺得很苦,換成自己在喝的中藥,給李昭拿進去,李昭喝一口噴出來,罵他。
這些步驟,換成北京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梁泊言說給李昭聽,李昭聽得冒火,但嘴太笨,又反駁不了。飛機終于落地,他眼看李昭把手機拿出來,開始打電話。
“喂,是我。對,從香港詐屍死回來了。我看了你發給我的部分,這都寫的什麽臺詞,每場戲的劇情都給他們了,還寫不出來嗎?這是古裝劇,有沒有點文化?硬拽詞也拽點好的。說什麽原著作者這麽寫的,這是理由嗎?不就是原著作者寫太爛了,才需要改編劇本。照抄就行的話,我拿個AI抄不就好了?AI寫得說不定都更好。晚上九點開會,你讓他們吃了晚飯就過來。”
罵完以後,李昭挂了電話,定了即刻起飛的新機票,跟梁泊言說:“兩小時後起飛,在機場吃吧。”
梁泊言覺得沒什麽問題,但随便走進機場的餐廳,他給自己點完,問李昭要吃什麽。李昭說:“你自己吃吧,我去貴賓休息室吃免費的。”
“你買了公務艙?”梁泊言很是驚奇,“難得啊,現在學會享受了。”
“嗯,我頭等艙,你經濟艙。”李昭說,“你先吃,我走了。”
梁泊言大為無語,開始緊急搜索北京最好的精神病院在哪裏。
而李昭享受着貴賓休息室的免費服務時,突然又想起那張紙片。
他想那應該是一張照片,而且年代久遠。
因為那張紙的背面寫着:
1985年夏,未名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