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大家都讨論完了,李昭,”邱老師在點李昭的名,仿佛在上課時抽查走神的學生,“你有什麽看法?”

李昭像剛剛回過神來似的,說:“我也比較喜歡第三個劇本。挺有想法的,改編的是塞爾維亞四十年前的那部老電影,但又加入了很多本土因素。”

“……”邱老師說,“參評的都是原創劇本。”

“是嗎?我給忘了。那就是抄的。”李昭馬上道歉,又轉頭跟正在投影的工作人員說,“麻煩你可以打開視頻網站嗎,這部電影有線上,58分40秒,還出現了跟劇本第40頁一樣的對話。”

電影周開始的第一天,李昭就因為記性過于好,遭到了大家的刮目相看。甚至到了晚上,邱老師拉着李昭去跟人吃飯時,仍然有人提起來。說李昭的閱片量真大,他其實也覺得眼熟,但想半天沒想起來。

“你怎麽做到的?應該很忙吧,還能看這麽多電影。”別人問李昭。

李昭想起來之前邱老師再三叮囑,說要謙虛謹慎一些,便很謙虛地回答:“也沒有,現場那麽多前輩,肯定不止我一個人看出來的。”

邱老師面帶微笑,挺滿意的樣子。

“所以情商低一點就能做到了。”李昭總結道。

他說完還看了一眼邱老師,仿佛在問這個回答是不是夠謙虛。

邱老師一口酒哽在喉嚨裏,差點被自己給嗆死。

然而他并沒有找到機會罵李昭,因為不知道為什麽,李昭變得很憂郁,飯局上他喝了別人敬的酒,席間幾個老煙槍問能不能抽煙的時候,李昭也沒有提反對意見,甚至也沒有跟人講他母親因為吸了二手煙患肺癌早早離世的故事。只是默默吸着二手煙,過一會兒把眼鏡摘下來,眼神連個焦點都沒有,讓人懷疑他到底是在發呆還是睜着眼睛睡覺。

宴會過後,衆人散去,柯以明過來幫李昭拿包,李昭醒過來,讓柯以明先回去,他還有事情要做。

邱老師警覺地問:“你要幹什麽?”

“剛剛那個飯局,有個男演員也參加了。”李昭鎮定地說,“上次戲劇節我也看到他了,他那時候到處問人要不要離婚。我去問問他現在離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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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老師忍無可忍,在李昭把人家得罪之前先攔住李昭:“別他媽去了,人家離了!關你這個同性戀什麽事?!”

李昭有點委屈:“您上次還讓我不要到處跟人講我是同性戀。”

以前從來當耳旁風,這時候倒是聽人話了。邱老師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推了一下李昭的頭:“怎麽了你?”

李昭想,關于梁泊言的魔幻故事,還是講給那些怪力亂神的氣功大師、道長、算塔羅牌的、搞占星術的,而不是自己的編劇老師。

“我也想了一個電影劇本,”李昭說,“一個原本得了晚期喉癌的歌手,要麽做全喉切除失去聲音,要麽就是保守治療逐漸病重。而這時候,他突然變回了十六歲的年紀。”

邱老師原本還耐心聽着,但李昭突然剎住了,他便問:“然後呢?”

“我想讓他變回去。”李昭說。

邱老師不知道李昭是犯了什麽病,連職業素養都變差了:“我當然知道最後要變回去,但那是結果,過程呢?”

“那不是結果,是過程。”李昭看到飯桌上沒有倒完的酒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下一步就是我想讓他馬上變回真正的年齡。”

邱老師立刻反駁他:“他變回去幹嘛?你都說晚期癌症了,變回去等死啊?他都變回十六歲了,是不是該去彌補什麽遺憾?是不是該去泡妞,跟初戀見面……”

“沒有這個選項。”

“那他總有遺憾要彌補吧。當然這時候你得想想,有什麽需要馬上解決的問題或者矛盾,才能讓觀衆看下去,不然返老還童的題材太多了,你要知道什麽才能蹭上熱度,吸引觀衆的注意。”

什麽樣的故事會吸引觀衆的注意,是作為一個電視劇編劇必然要學習的功課,但那些冒險故事,那些激烈沖突,好像都是梁泊言沒有興趣的。梁泊言只想快快樂樂去一個三流樂隊當主唱,只想在李昭家裏住着騙吃騙喝,不想将來,不去解決任何實際問題,不在乎愛情或是事業。他說順其自然,就像一葉順流而下的小船,随波漂流,沒有自己的發動機與螺旋槳。

邱老師想,如果李昭連這個劇本都想不通,那不如先退出劇本創投會的評審了。可是,正因為如此簡單的套路居然讓李昭疑惑,讓他不禁想,或許這只是李昭的一個隐喻。

他不再像剛才一樣用力推李昭的腦袋,而是垂下手掌,揉了揉李昭的頭發,問李昭:“是你想回到小時候嗎?”

李昭一愣,旋即否認道:“不想。”

他又補充:“現在過得很好,我從來沒想過變回去。”

邱老師卻沒有理會他的辯駁,反而繼續提出設想。

“現在很多這種劇的,回到父母還年輕的時候,修複過去的錯誤。”邱老師說,“回到你媽媽還沒有得肺癌的時候,讓你爸爸戒煙。”

“這都是以前的事情……”

“回到你爸爸還有去世的時候,讓他不要再加班,不要因為你媽媽的死跟他冷戰。”

李昭的胃裏像燒起來了一樣疼痛,看不見的火焰從內部灼燒着他。那些他明明複述過很多次的故事,在邱老師的轉述下,好像又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或者,至少回到一年前。”邱老師給出最後一個選擇,“去告訴那個你喜歡的梁泊言,讓他不要去香港,不要失蹤,因為你愛他。”

為了李昭這個男同,邱老師實在付出太多。

李昭有些茫然地擡頭,他懷疑自己或者邱老師,總有一個失憶了:“我說過很多次了。”

“再告訴他一次。”邱老師說,“不是訴苦,不是講故事,只是告訴他。”

但邱老師還是說得太容易。

李昭回去坐在套房的露臺上,月亮高懸,他擡頭看着,手機停留在給梁泊言發消息的界面,但是什麽都沒發出去。

他所要求的事情,梁泊言暫時是辦不到了,沒有人想變成罹患癌症、無法發聲的三十五歲。也直到今天,李昭才想起來,梁泊言在離開前的那段時間,回微信只會打字,見面時也說話很少,只會嗯幾聲來敷衍。經常行蹤不定,問他也不愛說。

邱老師的建議固然不錯,可李昭現在要去做的,不是告訴過去或是現在的梁泊言,他有多麽愛梁泊言。而是要回到原點,找到他的感情,到底是立于怎樣的廢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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