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很快,梁泊言就知道了文件的內容是什麽。

他問李昭:“你現在報警詐騙還能把錢拿回來嗎?”

李昭說:“拿不回來了。怎麽了?”

他把電腦拿過來看:“這确實是梁幻檔案啊,你說得我還以為那人給我放了一堆葫蘆娃截圖。”

“這不就是她入學檔案嘛,”梁泊言說,“我知道她什麽學校畢業的啊,沒什麽好看的。”

“下面還有。”李昭提醒道,“不止一頁。”

梁泊言這才看下去,滑動着鼠标,翻到了後面的個人簡歷,以及……對學生家庭背景的調查。

李昭注意到梁泊言的安靜,沒有過去看內容,只看着梁泊言的臉:“怎麽了?現在值了嗎?”

梁泊言呼出一口氣:“還是貴了……不過,後面的東西還是有點意思。”

原來梁幻不是一開始就是孤兒,甚至以現在的觀念來說,有着稱得上良好的家庭背景。她的父母一個是小提琴家,一個是鋼琴家,海外學成歸來,也曾經叱咤風雲,在某音樂學院任教。

然而也是這樣的家庭背景帶來了風波,學習的西方樂器,也成為了被攻擊的理由。當一切風暴停止以後,生命也已經逝去。留下的,只是那短短的一行字:現已平反。

“但你為什麽要去查她的資料呢?”梁泊言問這個問題,“這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都四十多年了吧,你跟我都還沒出生呢。”

他說這話的事,語氣并沒有多激烈,但的确在找李昭要一個答案。為什麽還要再挖深一點,追溯到久遠的過去,是準備要什麽答案。

李昭想了想,說:“我之前在網上看別人寫影評,寫過一句話 ,‘我們有一種錯覺,即認為時間是某種真實之物。’”

他後來去查了原文,作家在書裏寫道:“世界之所以表面如此是因為我們有一種錯覺,即認為時間是某種真實之物。時間并無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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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是被簡單劃分為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都是連接的,一切都有關聯,一切塑造了人的本質。

但梁泊言說話冷了許多,好像笑都不太能笑出來:“所以呢,你覺得我也應該像你一樣,分析一下性格的成因,從原生家庭裏找到一切理由。是這樣嗎?幹脆寫成故事,講給所有人聽,講完了,事情也就結束了,是這樣嗎?”

李昭仍然看着梁泊言,直視着這個人的眼睛,如同沒有聽見梁泊言那些字句裏的尖銳和諷刺。

“你痛苦過嗎?”他問,“這麽多年,你會因為她這麽對你痛苦嗎?”

梁泊言深深地呼吸,來抑制他快要克制不住的生理反應。

“人應該是這樣的,生病會痛,受到傷害會覺得委屈。”李昭說,“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不是所有事情都會順其自然。你知道了她為什麽會有這種性格,為什麽會傷害你,但你還是可以怪她,這是她的錯。”

梁泊言想,草,李昭這到底是什麽精神狀态,沒有一個人來怪就不能活了是吧。他為什麽就一定要把這種破事記着,這有什麽念念不忘的。還是說指責他人真的能讓人停止精神內耗,反正把自己的各種問題歸結給他媽就好了?

他很想把這些話罵出來,或者再激烈一點,把這臺價值不菲的電腦朝着李昭的頭扔過去,讓李昭的劇本全部報銷,讓李昭那本來就不太好的腦子受到一些小小的沖擊,或許還能治好李昭。

但梁泊言始終是梁泊言,他也做不出這些事情來。

他想,既然李昭喜歡寫故事,他也有一個故事,告訴李昭。

“這個檔案也不是完全沒用,”梁泊言說,“剛剛看的時候,其實我沒有想別的,不是那種悲慘童年啊這種事情,就是想起了一件小事。”

有一天晚上,他跟梁幻走在香港的一個商場,中庭有一個樂團在進行表演,都是一些古典樂曲。走着走着,梁幻突然停了下來,走到欄杆邊上,沖着下面的方向,聽着一首曲子。

而中庭的樂團裏,小提琴手在表演着獨奏。他也跟着聽了聽,發現有些陌生,曲子很特別,可能是自己聽得太少,那似乎不是任何一位西方名家的曲目。便問梁幻這是什麽音樂。

那可能是梁幻人生中脾氣最好的幾個瞬間,梁幻連眼神都是溫柔的,跟他說:“這是馬思聰先生的《思鄉曲》,以前有個電臺,每天播放的第一首曲子,就是這一首,是獻給海外僑胞和臺灣同胞的。很多人聽着這首小提琴曲,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他聽得懵懵懂懂,但也不敢多問,怕多說幾句,梁幻就變了臉色。一曲終了,梁幻也準備離去,但走錯了方向,他在後面叫梁幻,說走錯了,那邊的門才是回家的方向。

梁幻如夢初醒一般,又重複了一遍:“對,我要回家去。”

但命運如此捉弄,她又如此堕落,到最後,并沒有真的回去那個她想回的地方。

甚至梁泊言也很快忘記了這件事情,忘記了那首曲子,一直到今天,從記憶裏翻找出來。

遺憾的是,他給李昭提供了這麽好的素材,結果李昭說:“這是敏感題材,不可能寫進劇本的。”

李昭想通了,他相信自己有這個駕馭現實題材的能力,但沒有過審的實力。

“那算了。”梁泊言沒有堅持,但他也再次跟李昭說,“我覺得這個檔案挺好的,讓我又想起了一些比較好的事情。”

他也只想記住那些好一點的事情。

也讓他越來越明白,他跟李昭都是在心裏缺了一塊東西的人,但這并不能讓他們互補。他們彼此仍然有不同的方式,把那一塊東西補全。所以有時候,他會突然尖銳,突然刻薄,就像李昭想要強迫他說出傷口一樣,也不贊同李昭的做法。

但當他想起那首曲子,想起那個人時,他想或許李昭沒有錯,時間是一場幻象。過去的某一刻,在此時,才終于完整。

或許他應該感謝李昭。

“我地香港人有一句話,做人最緊要系開心。”他跟李昭講粵語,這麽簡單的話,李昭應該是聽得懂的,“為今天歡笑唱首歌啦。”

當然是這個道理,但李昭想,是到了最近他才想,他其實希望梁泊言開心。

愛一個人的話,其實不該這麽晚才想起這件事。

“那你現在有沒有比以前開心一點?”李昭問他,聲音如同從極弱的電流間穿過。

梁泊言認真思考着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他說:

“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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