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舞會上的再相逢
舞會上的再相逢
這個處于亞非交彙帶的城市,熱鬧而神奇,你可以在這裏看到各個人種,以及不同的衣着服飾和風俗習慣……譬如這個土耳其大商人舉行的宴會,就多姿多彩到讓人咂舌。
巨大的烤肉架架在空地上,三只烤全羊齊刷刷的排列着,還有很多架子,烤魚烤,雞排,烤肉末圈,烤西紅柿……空氣中滿是炭火的味道,和肉及蔬菜的鮮香。包飯,甜點,腌菜,飲料,擺滿了所有可以擺放的餐桌。巨大的空地上燃燒着無數的燭光,映襯着漫天的星光月亮。在燃燒的一堆堆火邊,是華衣貴服的男男女女,或駐足交談,或盤膝而坐,或者随着音樂翩翩起舞。
——氣氛雜亂而熱鬧,就像燃起的火堆,熏的到處都是熱氣騰騰。
男人一走進來,立即覺得整個身體都暖了起來。
有衣着暴露的美麗少女,咯咯笑着,酡紅着臉頰,放肆的打量着他,輕靈的走過來,伸出手邀舞。
男人禮貌的拒絕,端着高貴疏離的笑容,穿過喧嚣的人群,漫步而行。蒼白的臉色,舒雅的舉止,如古老的貴族,帶着幾世沉澱的風姿,不知驚豔了多少少女,迷醉了多少目光?
但是男人仿佛恍然未覺,他偶爾會停下腳步,和同被邀請的客人們簡單聊幾句,遇到來自歐洲的同胞,更會旁敲側擊的詢問對方的行程。但他始終沒有找到想找的人。
“來跳舞吧。先生!”當他經過被火光照亮的舞池時,手臂猛然被人拉住,一時反應未及,就被拉入了跳舞的人群中。
四周響起了鼓掌叫好聲。舞動的人群,為他讓開了小小的一片空地。
拉住他的是被頭飾遮擋住容顏的少女。金色的流蘇如陽光一般鋪滿了額頭,如面紗一般綴着寶石的輕盈飾物,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藍色的眼睛,愛琴海般清澈閃亮。
裸露肌膚上滲出的薄汗,說明她已經跳了很久。相握的手心,如火一樣燙人。
“愛……”男人剛剛張開口。
少女身子一轉,綴滿了飾物的金色長發,劃出了美妙的弧度,耷拉在了男人的手臂上,又瞬間滑下。她伸出細長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半歪着的頭,讓她的動作嬌憨又誘人。
鼓聲一敲,音樂又一次高昂。
少女松開男人,腳尖一點,身子已經動了起來,扭動着的腰臀顯的綴滿了亮片的腰肢柔若無骨,伸出的手臂讓輕紗滑下,露出赤裸的肌膚,纏繞着鮮妍的彩繪。她如海浪一般,在人群中舞動,随着每一次動作,全身的細長飾物,“嘩啦啦”的鳴響,合着跳躍的節拍,讓整個人如風中搖曳的水仙。
她時而拉起男人的手,依附旋轉,時而松開,跳躍滑行。優雅與嬌柔,冷傲與神秘,不同的氣質随着她不同的舞姿,完美的呈現在所有人面前。時而妩媚,時而高貴,她就是場上的女王,掌控着所有人的感官,讓掌聲從未停止。
被她選中的男人,除了配合她的動作外,什麽也做不了。本來是宮廷貴婦才能學習的肚皮舞,适合女人的舞蹈中硬是被她拽拉進來一個男性同伴,如此突兀,卻又如何合适。
大概是因為男人太英俊,淡漠斯文的表情,就如沸水中懶洋洋翻滾的食材,和場上的熱鬧意外的搭調。
當少女又一次滑行過來,攀着他的手臂,旋轉扭動的時候。男人一把扯住她。輕盈的舞姿被打斷,月光一樣皎潔閃亮的裙擺鋪揚開來,落到了男人懷中。
“愛爾,我認識你!”男人微皺着眉,低聲警告趴在他胸口喘氣的少女。
閃亮的金飾中露出的瞳眸眨了眨,如閃動的星光。女孩擡着下巴,似乎在挑釁的說:“那又如何?”
“我不想猜你為什麽在這裏。”男人瞥了眼正密切關注這裏動向的人群,看到有些人耐不住要過來的時候,他扯住艾爾柏塔,找了個方向,快步走去。
艾爾柏塔咯咯笑起來,沖人群灑了個飛吻,半跑着随着男人離開。
笑聲落了一路,暢快肆意,讓男人繃緊的表情略微松了下來。
富豪的庭院很大,無需怎樣尋找,就到了假山後的陰影中。
“海黛是不是被你買走了?”男人并沒有松開艾爾柏塔的手,只是低頭凝視着她。
“什麽!”艾爾柏塔晃了下身子,她似乎還未回過神來,動作中仍然充滿了屬于中東舞蹈的美好韻律。
男人的聲音頓了一下;“買走海黛的是不是你?”
“抱歉,先生,您是哪位!”艾爾柏塔懶懶的靠着假山,瞥了對面的男人一眼,明顯的不想搭理。
“我是布佐尼。”冷着臉的男人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這樣不合作的朋友,顯然也讓他感到了為難。
艾爾柏塔用手扇着風:“哦,布佐尼。布佐尼是誰,和我有關系嗎?誰知道這個名字是不是真的?”她看了布佐尼一眼,轉身就想離開。
“愛爾,我們明明才三個月沒有見面。”布佐尼再次攔住她,從進入這個宴會開始,他就感到不對勁,到現在,這個感覺越發明顯。
“哦,我還以為時間長到你已經忘記了我的名字!要不,為什麽你叫着的,一直是個莫名其妙的名字。”艾爾柏塔滿身的飾物撞擊出一陣陣響聲,她湊近布佐尼的臉,甜蜜蜜的說,“瞧這張臉,多陌生啊,老的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布佐尼尴尬的略微後退了一步。這樣的諷刺,聽在他耳中,不知為何尤為刺耳,惱怒到了一個限度,他反而安靜了下來:“愛爾,你的心情不好?”
艾爾柏塔眼波一動:“別人打斷了一個尋歡作樂的夜晚,你說,我還怎麽高興的起來。”
“尋歡作樂”這個詞,從她口中說出來,實在是難受,布佐尼有些想不通,無論是科西嘉島上那個活潑的少女,還是後來冷靜銳利的姑娘,都和面前這個展露風情的女孩截然不同。她們明明是一個人,卻又為何如此多變?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做善變!
此時的布佐尼,現在還沒有這種認知。再淵博的知識,也無法告訴他,該怎樣和鬧別扭的姑娘相處?“你現在住在哪裏?”他只能選擇轉移話題。
“當然是在我的船上。”艾爾柏塔橫了他一眼,她忽然沖着某個方向嗅了嗅,撂下一句“等着”,匆匆的跑開。
只是眨眼的工夫,她又跑了回來,手中還端着大大的餐盤,誘人的肉香和着暖風飄了過來,讓布佐尼肚子也“咕”的叫了一聲。
“好餓。”艾爾柏塔直接拽下裙擺外面的一層輕紗鋪在地上,彎腿坐了下來,還不忘偷偷看布佐尼一眼。
這是無聲的邀請?布佐尼坐在她身邊,拿起叉子,插上肉就要往口中送。
“等等。”艾爾柏塔不知道從哪兒掏出個精致的藍瓷瓶,她扭了下瓶蓋,手一抖,就有褐色的粉末,均勻的灑在了肉上。
土耳其烤肉雖然味美,但是很多烤制食品上都是沒有加任何佐料的。上一世被中餐養刁的胃口,在這一世備受煎熬,雖然她有很多能做各國美食的廚子,到底還是失了風味。這一次旅行,她一路上收集了很多調料,尤其是到這裏後,專門找人針對土耳其烤肉配置出了混合的萬能調料,唔,需要的時候就拿出來灑一些,方便又省事。
直到艾爾柏塔為所有的烤制食品灑了一層粉末後,布佐尼才優雅的叉起食物送往口中。
艾爾柏塔瞪大眼睛關心的瞅着。為了附和她的口味,這些調料裏可是加有辣椒和胡椒的,平常可沒人敢動。看到布佐尼細致的嚼食後,艾爾柏塔也叉起肉送到了口中,惬意的眯起眼睛,舒适的享受美食。
今天晚上的她,确實是無聊透頂了,以至于會逗弄一個無趣的老朋友。說實話,見到布佐尼後,他還是挺開心的,大概因為心虛,所以一開始,她只是一語不發的拉着他跳舞。但是,這個男人一開口就是“海黛”。別以為她記不住《基督山伯爵》的情節,就會忘了這個着名的女人。
畢竟,那狗血複雜的身世,為伯爵大人的複仇起了很多作用,自從她聽到那個慘死的總督大人遭遇後,自然順藤摸瓜順出了這位重要的女配角。雖然這個女人美貌善良又堅韌,但是這種奴隸一般的女人,憑什麽要嫁給布佐尼呢?
真看不出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還有戀童癖?
艾爾柏塔思緒不知道轉移到了多麽詭異的地方去。總而言之,她傲嬌了,現在不得不用美食來籠絡人,唔,應該是籠絡吧。
在布佐尼一口肉下肚後,她立刻塞了撥絲餅到他口中,這種膩死人的甜點,真的會把牙甜倒的。布佐尼喜歡甜食,所以,他應該會喜歡這種食物。
根本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艾爾柏塔一口一口食物直接塞了進去。眼看着對方臉都綠了,卻還不得不維持着儀态咽下肚。果然,要自己高興,還是得把痛苦建立在別人身上!
“愛爾,我吃飽了。”依舊風姿翩翩的男人終于得到了開口的機會。
“唔,是嗎?”艾爾柏塔失望的嘆口氣,将酸奶塞到對方手中,“你吃的太少了,布佐尼。我真的會以為你偷偷在飲食鮮血呢?”
“無所謂多少,只要能讓我活着就足夠了。”布佐尼淡淡解釋,對他而言,口腹之欲早已淡去,只要能維持生命就足夠了,也許是心中壓的東西太多,讓他忽視了很多東西,但是要得到,總會要失去。
艾爾柏塔歪頭想了一會兒,捏着手中喂食布佐尼的餐叉,又往自己口中塞食物、
布佐尼張了下口,一語未發,摸摸扭過頭。
現在的氣氛很合适,布佐尼雖然已經有了判斷,還是沒有提起海黛的問題。他挑了些一路的遭遇來說。前往東方的航線大致上也就那些,他們的路線也差不多,一說起來旅程上的遭遇,立刻讓氣氛又熱切了起來。相對于布佐尼來說,艾爾柏塔的經驗和知識還是太少了。
這讓她有些沮喪,不過轉念一想布佐尼在牢中痛苦的歲月,也就釋然了。只是,她低頭瞥了眼布佐尼的手指。在黑暗中,布佐尼依舊時不時撫摸着尾指上的戒指,顯而易見的珍視。
要不要告訴他是自己送的呢?艾爾柏塔有些苦惱。這種苦惱,正是從這次不知是否會天南地北分別的航行開始的。
大概是複仇就要成功,壓抑的內心,難免得到了放松,被忽視的東西自然冒了出來。
等艾爾柏塔發現自己忘記換叉子之後,她默默凝視了下手中的叉子,臉有些燒,只當作不知道,繼續吃了幾口,才放下叉子。
“據說有一家的土菜非常正宗,明天中午我準備去嘗嘗。你呢,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嗎?”艾爾柏塔托着下巴,眯起眼睛笑,真有些像調戲無知少女的花心男子。
“抱歉。愛爾。”布佐尼沉思了一下,“我要找一個人,這次旅行會很忙。如果你喜歡土耳其菜的話,我會為你找幾個當地的廚子帶過去。”
“你找的那個人叫海黛?”艾爾柏塔悠閑的問。
“是的。她和我的一個仇人有關系。”布佐尼毫不避諱的說。
坐在地上的少女,拽下頭頂長長的黃金流蘇,捏着手裏面輕輕晃動,晃出一片片漣漪:“很好聽的名字,有我的首飾漂亮嗎?”
“我很想告訴你,實際上,我也不知道。”布佐尼陳懇的回答,“愛爾,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是你的朋友嗎?”艾爾柏塔問。
“這是對我的侮辱,愛爾。”
“好吧,我是你的朋友。”艾爾柏塔扔掉手中脆響着的首飾,做了個無所謂的首飾,“我的朋友向我尋求幫助,他甚至從來沒有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
看到布佐尼想開口,她煩躁的擺了下手:“不是賈科莫布佐尼老爺,不是布佐尼神甫,更不是水手辛巴達。你的名字太多了,但他們都不是你。一個人的名字承載着自己的靈魂和過去,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可是我的一切,你都知道,這不公平,布佐尼!你瞧,我只能用布佐尼稱呼你,我甚至連這個人是哪兒的都不知道。”
“我出生在法國,法國馬賽。”布佐尼做了個妥協的手勢,“我不想瞞你,實際上我以為你不關心。馬賽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那裏生活了十七年,正如你所看到的,我遭遇的不幸,就來自那裏。”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當然不關心這些東西。”艾爾柏塔随口反駁,“說起馬賽,我八歲的時候在那兒呆過一段時間。唔。繼續将你的故事吧,布佐尼。”
“實際上,我的名字是埃德蒙·唐泰斯。”回憶讓布佐尼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但他沒有停止敘述,反倒是慢慢将這個名字承載的一切過往說了出來,“在結婚當日,我被抓捕。從最幸福的天堂一瞬間跌入地獄。”
夜已經有些涼了,花草仿佛睡去,香味疏淡飄渺,唯有遠處宴會上的音樂聲,更加響亮,充斥着笑聲,照舊的熱熱鬧鬧。
敘述完一切之後的布佐尼沉默了下去,這種沉默讓艾爾柏塔有些緊張,她咬了下唇,努力讓音調顯得漫不經心:“說起伊夫堡,我留在馬賽的時候去過一次,還在夜裏撞上了個剛被抓捕的倒黴蛋。”
“你說什麽?”布佐尼的聲音猛然一高,難得的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