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9.階級制度
Chapter 9. 階級制度
寒冷完全被隔絕,氤氲的潮濕爬上車窗,模糊了窗外霧氣缭繞的世界。
車子撕開陰郁的屏障,飛馳向前。
腦海裏萦繞着出門前索菲亞關于諾亞斯頓·聖尼亞學院的入學消息,我難得有些輕松的心情漸漸低落,這又是一個我想要逃避卻束手無策的問題。
車子裏一片靜默。
安徳廖沙像是敏感地察覺到我的情緒,他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一邊開口對我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想和我說說嗎?”
我轉頭看了安徳廖沙一眼,他仍舊直視前方,并沒有轉看我,這讓我稍稍放松了些,我一向抗拒在不知不覺中洩漏自己的情緒,像極了在野外不穿衣服,雖然知道也許沒有人看到,但還是感到不安。
我沉默片刻,覺得可以和他說說,畢竟,只憑我自己想絕對會把死死繞在裏面,或許安徳廖沙可以給我一些建議。
我微微塌下緊繃的脊背,讓自己以一個更舒适的姿勢靠着,深深吐出一口氣,我緩緩說道:“關于學校的事情,我不知道······”
安徳廖沙扭頭向身側望去,又很快轉回了頭,遲疑地接口道:“你不想去諾亞上學嗎?”
我搖搖頭又猶豫地點點頭,随即想到安徳廖沙看不見,于是岀聲答道:“我應該去的。”
“你不想?”雖然是在問我,但安徳廖沙的聲音裏多了幾分确定。
他說得對,我不願意去,可我所排斥的不是學校或者學生,而是我自己,我像一個不知什麽時候會被引爆的劣質炸藥,而點燃的引信的或許只是一句問候,一次觸碰,一個眼神···我沒有自信去過這樣的生活。
我思考了一會,沒有直接回答安徳廖沙的問題:“以前,我沒有上學,一直呆在房子裏,和媽媽一起。媽媽不常,不常和我講話。我,沒有能力和別人相處。”我模糊記憶的邊緣,混合了弗洛夏與我的前世,斷斷續續地講述道。
安徳廖沙默然半晌,接着問我:“主要是擔心社交嗎?”
我偏着頭艱難地思考,試着找出可以用來形容的詞語,是什麽呢?似乎可以很準确地概括,腦中一亮,我脫口而出:“就像社交障礙那樣,像那樣。”
Advertisement
我有些忍不住的開心,似乎我己經成功地解決了這個難題,我的情緒我本身無法控制,就像現在這樣來得莫名其妙的欣喜。
安徳廖沙似乎也感到氣氛放松了些,他輕輕咳了咳,一本正經地說:“親愛的弗洛夏小姐,如果您正在因為這些無足輕重的問題而苦惱,實在是大可不必。”
我不解地發出疑惑的聲音:“為什麽?”
安徳廖沙清清嗓子,轉頭對我笑了,他的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随意:“看來索菲亞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關于我們和學校的一些信息。”
他的指尖輕點着方向盤,對我娓娓道來:“說這個之前,得先問問你,你知道我們不是普通的人嗎?”
“嗯。”我點點頭,在看到盧布廖夫近似城堡的房子時,我就知道了,不是每個人都住得起這樣的房子。
得到肯定的回答,安徳廖沙繼續說:“這就要講很多東西了,你能聽懂也好,聽不懂也沒關系,就當是在聽故事了。”
“18世紀,那時的沙皇俄國沉湎在理性與浪漫、繁華與落後、智慧與愚昧、西方與東方、光明與黑暗錯綜交織在這片寒冷而廣袤的土地上,彼得一世統治下的舊秩序的滅亡,新秩序的到來,給這個國家在文化、教育、社會、階層等各個方面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這些自從歐羅巴人種誕生之際就存在的貴族處在這個時代變革的漩渦中心,既是皇權的附庸,又被皇權所奴役,既是特權階層,又幾無自由可言。”安徳廖沙的聲音低沉下來。
“甚至在彼得大帝即位後,世襲貴族們更是一度遭遇了滅頂之災,幾乎失去了所有權利,直到伊麗莎白女皇即位後,情況才得到改善。而讓貴族們重新榮耀的機會很快到來了——戰争的爆發,他們瞅準機會,紛紛拿出全部的財産和土地投身于軍/隊的軍工,能源,經濟等各個領域中去。
世紀末,社會一度混亂,接着俄羅斯聯邦成立。這個時候,貴族們已經成為了這個古老又新興的國家的支柱。他們成立議會,制定法律,選舉總/理,将散落了數世紀的權力重新掌握在了手中。”安徳廖沙的語氣重新輕快起來,他細致地向我解釋道:“即使都是貴族,也有高下之分···如我們馬爾金家族,別特洛夫家族,尼可諾夫家族,卡斯辛基家族等等,甚至是你母親所在的家族瓦斯列耶夫,都算是站在頂部的家族,在我們之上只有一個羅曼諾夫家族,嗯···還是先不說他了,講到他就更複雜了。
在我們之下還有一些中小貴族,有些是世襲貴族的分支演化而來,有的則在近代受封,根基不穩。再往下就是及二十年産生的···嗯···有錢人吧,他們基本由平民構成。”說到最後,安徳廖沙的語氣中夾雜了絲絲微妙。
“至于你擔心的校園生活,它完全就是如今社/會階/級制度的翻版,所以無需擔心社交問題。如果你不喜歡,就表現出不喜歡,任性一些,不用強迫自己刻意去做些什麽。”
自然地說出這些話的安徳廖沙突然跳出了我對他的印象,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是帶着少年氣息的友善的、活潑的兄長,而像是自小就接受繼承人教育,并且在嚴格的貴族菁英理論下成長的少年——這段描述來自安德烈管家。
之前我一直無法将它與安徳廖沙匹配,此刻我才明白,不論是我或是安德烈眼中的安徳廖沙,都是真正的他。一個人是有很多方面的,我只是刻板地看到了我想看的。
而且,這與我在醫院時看到的歷史書完全不一樣。說好的開明的彼得大帝呢?說好的廢除農奴制呢?說好的貴族的覆滅?
也許這才是歷史,當你站在不同的角度歷史就為你呈現了不同的真實。
安徳廖沙喝口水潤潤嗓子:“你大概懂了嗎?”
我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壓在心底的疑問:“人,真的會因為出身被區分嗎?有的人生而高貴,有的人生來貧賤。”
安徳廖沙稍稍思考了一下,随即說道:“這個問題的确很難回答。從教育上來講,優越的環境會給孩子創造更好的成長條件,父母的財力與出身基本保證了下一代的優秀,普通人當然也有優秀的人,他們達到出身好的人所達到的成就,意味着他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我不會歧視這些人,反而有些欣賞他們。”
安徳廖沙的神情帶上幾分思索:“而貴族也經歷了優勝劣汰的過程,通常某一家族沒落的一代都會帶着姓氏消失在這個階層裏,留下的,無論是大小貴族,都經歷了時光的洗禮和考驗。”
“所以我不會說我們生于高貴,我們只是長于高貴。就拿我舉例為了适應現今社會小到家庭,企業,大到國家,國際關系,權力的分配與資源的不平衡,我基本沒有平民孩子們所有的童年,整日在嚴苛的禮儀訓練與繁重的課程要求裏度過,直到十三歲時進入諾亞斯頓·聖尼亞學院。這是我與平民出身的人最大的不同,他們是為了能夠去往更高的地方,過上更優質的生活,而我們則要承擔起背負家族榮譽的責任,不讓沿襲千年的姓氏蒙塵。”
“為了家族的高貴,并且可以一直高貴下去。我們不可避免的要做出犧牲。”
安徳廖沙說完這段話,車裏就陷入了沉默。
我的思考受到了這一番話猛烈的沖擊。我對這些知之甚少。在安徳廖沙說出這番話之前,我并沒有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我憑着我的價值觀輕易的去評判“貴族”,我覺得它根據出身劃分階級,去判斷一個人,覺得他們高高在上,可以利用特權淩駕一切,藐視社會的規律和法則。我從未理解他們是怎樣的存在,對于他們自身對于這個國家的意義。
也許存在即合理。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我不應該被偏見左右。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索性轉向安徳廖沙,面對他說出這句話。
“哪一種程度?”安徳廖沙挑挑眉。
“你說的,我不是全部都懂,但基本的問題,我大致上已經明白了。”我真誠的對着安德廖沙,“謝謝你。”
“哥——哥——”安徳廖沙糾正道。
“哥哥。”這次我沒有不情願,真摯地稱呼安徳廖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