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48.預言詩成

Chapter 48. 預言詩成

雨聲消失了,盛大的黑夜狂歡中,在混凝土和鋼筋輕易扭曲崩塌了的世界,我無限墜落。

急速的風揚起塵土,打着旋眯了眼,弗洛夏找到可以閉上眼睛的理由,放下戒備等待蓄勢待發的疲憊猛烈襲來。

貫穿了重力與速度,脊背挨到了柔軟的實體。

空虛沒有重量的一抹靈魂,浸入每一滴血液,每一塊皮肉,深入骨髓深處無縫連接,第一次沒有痛苦的完美地融合,發出滿足的喟嘆。

随之而來,是沉甸甸的實感。

沒有夢境中來得自由輕巧,卻妥帖的踏實,物歸原處的安心,讓畏懼消散無蹤。

······

很快,痛感複蘇,機體內部産生的強烈性防禦性反應,不留情面地刺激着剛剛恢複意識的弗洛夏。

手心似乎正在遭受酷刑,一陣又一陣,宛如縫好開裂的傷口,接着劃開黑色的細線,再次進行縫合。

除此之外,不可忽視的頭痛熟悉地拉鋸神經的彈力,像之前一樣。

人們需要為自己做出的選擇負責,好的,壞的,高尚的,平庸的,普普通通的,接受事物發展的最終結果,是可以履行最基本的義務。

弗洛夏懂這個道理。

她也明白,這些只不過才剛剛開始。

未來更漫長,煎熬的多。也許褪不去的黑暗如影随形,她将在一個個不眠之夜被恐懼驚擾,瑟瑟發抖。也許眼淚成為哭泣的伴奏,譜寫絕望奏響的樂章。也許迷茫與孤獨終其一生,苦難緊緊紮根不會逝去。

但這一次,弗洛夏不會再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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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懦弱,即使畏懼,即使不安,即使絕望,她都決定挺起胸膛,直直地望向前方。

昏暗的燈光下,過去的弗洛夏清透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慘白的笑容卻顯得無比炙熱,堅定的無悔:“活下去···活下去···”

是啊,活下去······

誓言入骨,預言詩成···

枯殘落敗,落泥新生···

誰往東來,為你吊唁···

而現在,

原諒自己,才是開始。

······

仿佛吸飽滿了水的紗布,重重貼在薄如蟬翼的眼睑之上,或者不只是清水,而是膠水。

弗洛夏睜不開雙眼。

明亮的,透過眼皮滲入的光溫暖了感光模瓣,淡淡的橘黃色溫暖着凍結的感觀系統。

她沒有受傷的左手手指蹭着身下的床單,從木讷的粗糙,到細膩的柔軟,弗洛夏靜靜體會着微小的接觸。

兜兜轉轉,浪費了多少時間,才能明白活着的美好不是入了魔的執念,毫無意義的堅持只能被痛苦慢慢蠶食。

堅持,再堅持不是為了目的的虛耗。

紅色的太陽躍出地平面的火熱與寂靜,雨天連綿不斷的清爽烘托着桌前一杯半糖的熱可可彌散的熱氣,陰郁墨色的森林中滋養呵護的鈴蘭怦然綻放。

那才是生命的弦音,生命真正的目的。

······

用勁···

使上推開千斤鋼鐵的力氣···

沖破繭子,迎向光明。

弗洛夏沒想過能醒來,在浴缸裏昏昏沉沉失去意識之際,她做好了告別的準備。

弗洛夏游蕩在悠長的夢境裏,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睡過去。

弗洛夏不忍心閉上眼睛,随着頭暈目眩而流動的世界暫時的模糊不清,光線急躁地交織在一起,絢麗而刺眼。

弗洛夏忍不住微微眨了眨酸痛的雙眼,這是真實的世界,即使顏料們雜亂無章融成一坨,談不上任何美感。

視線中心的霧氣被擦去,被傳染了一樣,清晰四散而闊,蕩起輕靈的波紋,世界就此豁然開朗。

她不知道這個房間,也許已經離開了盧布廖夫——空氣裏聞不出盧布廖夫熟悉的味道。

離病床最近的純白色立櫃,擺放着大大小小的透明玻璃瓶,大多數是滿的,少部分裝着與衆不同的顏色,天藍色的,粉紅色的,是小姑娘都熱愛的嫩嫩的粉色,不過,它絕對不會是紅紅綠綠的,孩子們都迷戀的各色水果口味的汽水。

是誰說過,在生物領域,外表越無害的才最可怕。

事實上弗洛夏猜得沒錯,這些水水的粉紅色溶液是吸入該品粉塵,可引起神經衰弱綜合征和神經功能障礙,甚至出現震顫麻痹綜合征慢性錳中毒的硫酸錳的一水合溶液。

桌子上有一個鐵質的托盤,裏面擺放着鑷子,膠皮管,針筒和輸液瓶。

弗洛夏不喜歡這裏,處處都是醫院的味道。她硬着頭皮睜開眼睛,她對盛放了藥品的瓶瓶罐罐,鋼制泛着冷光的醫療器具沒有任何興趣。

總得找點什麽轉移注意力,麻藥退去的身體承受了壓制後反彈得厲害的痛苦,純粹生理的防禦過度,她只能閉上嘴巴,咽下唇邊快要溢出的呻shen吟yin,弗洛夏默默抽氣,她希望臉上的表情最好不要太猙獰。

“弗洛夏。”

熟悉的聲音好似幻聽。

“弗洛夏。”

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安德廖沙走到了她身邊。

“我在這兒,你醒了嗎?”

弗洛夏的聲帶此時堪比曬幹的海帶,沒有一絲水分,一點點顫動,都會崩開裂紋。

她輕輕地點點頭。

安德廖沙數不清了,多少次在房門前徘徊,他懷疑自己最終能否進到房間裏,看她一眼。

實際上,每個人都背負了許多。

弗洛夏因為謊言,索菲亞因為寄托。

而安德廖沙,則是漠視。

他看着弗洛夏的怪異與反常,是的,他只是靜靜看着。

也許是唯一的一次無意,安德廖沙開始了自責,就算是他救下了弗洛夏,但那股愧疚仍久久纏繞。

安德廖沙凝視着弗洛夏,她的半張臉裹在氧氣面罩之後,看不太清。

淺灰色的雙眸,經受了日夜不休的暴風雨,渾濁的一汪池水被淩厲地打散,灰塵也四散而逃。

等到天晴了,太陽升起卻被遮在陰雲之後,不過沒關系,時間讓污濁沉澱,比起湛藍,清透的灰色也許更加溫暖。

弗洛夏的眼睛裏,仿佛雨過天晴了。

還好,安德廖沙咽下胸口中沉積的籲氣,她還活着,起碼弗洛夏還活着,就丢掉所有的醫學知識,與索菲亞一樣相信卡斯希曼醫生的話。

——總有一天會好的,弗洛夏過上正常生活的那一天。

如索菲亞所說,他的妹妹一向特別堅強。

然而,似乎所有的患者家屬都會經歷這麽一個過程。

剛剛得知消息時的震驚、不可置信,到悲傷難以自已,接着是麻木了的平靜,直到能松一口氣。

安德廖沙自然沒有避開這個規律,他穿越道道波瀾,來到了最後。

——突如其來的憤怒。

安德廖沙扯過一把純白的扶手椅,坐在同樣純白色的,造型極具實驗室未來感的床頭桌旁。

“弗洛夏,你聽着好嗎?”

他想說些什麽,他的擔心,他的恐懼,他的不舍,總之想告訴弗洛夏,她對馬爾金來說,無比重要。

但是,脫口而出的話語沒有完成安德廖沙的期待:“是我的錯覺嗎?還是說,你真的從來沒有把我們當做你的家人。”

既然已經說出口,安德廖沙索性一股腦托盤而出:“我們,我,索菲亞,父親。甚至是安德烈管家,瑪莎,馬克西姆。任何一個相關的,不相關的人,你是不是都從來沒有把我們當作家人。”

安德廖沙掩飾不住失望的神色,他眉頭緊蹙:“我就在你身邊,你卻不允許我靠近···”“弗洛夏,你把身邊的人推得遠遠的···”

他以前認為那種若有若無的距離感,不過是短短的時間留下的遺憾,相處的久了,自然會親密無間。

“不是的···弗洛夏,家人···家人不是一廂情願就可以。”

如果弗洛夏拒絕,那麽就算安德廖沙使出巨大的力氣,也無法将弗洛夏護在羽翼之下,他最擔心的不是冷漠,不是疏離,而是他所珍惜的妹妹,脆弱的弗洛夏,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傷害。

“所以,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

“難過的···痛苦的···想要放棄,明明有那麽多機會,為什麽不告訴我···”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裏有些,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委屈。

弗洛夏想要否認,她能解釋。

雖然不是套路的偶像劇裏,被解釋的一方捂着耳朵,瘋狂的搖頭:“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逼得人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解釋清楚。

安德廖沙當然不會這麽做,但弗洛夏的嗓子媲美非洲的大旱地,她艱難地試圖發聲,疼痛等同于将克裏斯電鋸靠近纖細的脖頸,所以,結果是一樣的。

等到安德廖沙剛說完話才發現,弗洛夏粗魯地将氧氣面罩一把扯下,他急忙想要制止,礙于弗洛夏受傷的右手,他克制的動作敵不過弗洛夏的不管不顧。

“停下來!”

弗洛夏的掙紮不止拽下了呼吸器,她劇烈的幅度使血液猛地沖上透明的塑膠軟管,擠開源源不斷注入她身體裏冰涼的液體。

她幾乎沒有感覺,要知道,和右手的傷口,藥物副作用帶來的頭痛,下颚淋巴的尖銳劇痛比起來,針頭脫出手背的刺激可以忽略不計。

針頭連接的軟管順着慣性翻出圓潤的弧度,突破起氣壓的蔽塞,蕩到床下。

一滴一滴,暗紅色的血液,滑落到純白的被子上。

大量的藥物使用或多或少的影響了弗洛夏的免疫功能——凝血因子,她藍紫色的血管誇張凸起,血液冒出靜脈的缺口,溫熱地蜿蜒而下。

安德廖沙急忙高高托起弗洛夏的左手,叫來了一直等候在隔壁的醫生,他不可避免的沾染到腥氣的黏膩。

“冷靜點,弗洛夏,我,我在聽,你需要冷靜一些,好嗎?”

趁着醫生小心地處理弗洛夏的左手,安德廖沙端來一杯溫水,放上吸管,喂她緩緩地咽下。

火辣辣的疼痛被清涼拂過,雖然痛楚不至于完全消失,但幹裂的嘴唇和腫脹的喉管都同時得到撫慰。

冷冷的透明重新注入身體,弗洛夏望着一臉擔憂的安德廖沙,她不想他擔心。

“哥哥。”嘶啞的聲音低低的,“對不起···”

弗洛夏能說的只有對不起。

神智進一步清醒,處處透着真實的畫面讓遲來的喜悅襲擊了她,弗洛夏這才真正相信,她回來了,回到了她無比想念的盧布廖夫。

“我好想·····好想你,我在那裏·····”

在沒有盡頭的黑暗裏不能停下的奔跑,只有喘息相伴,唯一能讓她撐下去的,只有這裏,這裏的人,這裏的樹木,這裏的空氣。

她艱難挖開內心中的絕望之樹,土壤裏錯綜複雜的根,密密麻麻向下延伸,那些都是她,難以擺脫的傷痛。

她的黑暗需要放在太陽光下面。

她握着極寒的根須,一點點地撕扯,拖拽。被傷痛喂養的也算得上是生命,弗洛夏忍着難以描述的痛苦,把傷口狠狠撕開。

到底有多麽痛,大概能讓膽小鬼弗洛夏哭上一輩子的疼痛。

還好,她回來了。

她可以哭了,在安德廖沙的身邊,不用忍耐,想哭就可以哭。

“沒關系,沒關系,伊弗···沒關系的···”

安德廖沙憐惜的撥開弗洛夏額前的碎發,身體前傾貼近弗洛夏的臉頰,悄聲耳語。

“沒關系的···我在你的身邊···我一直在你的身邊。”

怒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安德廖沙很快恢複理智,他不應該責備她,情感使他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力。

他的妹妹是無辜的,他珍惜都來不及,怎麽舍得讓她傷心。

安德廖沙趴在在弗洛夏耳邊,反反複複地小聲呢喃:“沒關系···哥哥一直在這裏···在你身邊···”

“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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