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一個多小時的動車,她們抵達離鏡山最近的火車站,當地派司機來接,大巴開山路太危險,她們被分為兩輛小巴。

山路崎岖,滂沱的雨勢又起,山上滾滾碎石混着泥土,時不時砸下來一塊。

饒是秦知并非第一次來鏡山,坐在周琨钰身邊也是攥緊了拳。

周琨钰輕輕撞一下她的肩,輕聲笑道:“沒事的,看這位司機大哥經驗很豐富的樣子。”

秦知也沖她揚揚唇,壓低聲:“你怕不怕?”

周琨钰輕聲答:“怕。”

若真不幸被碎石砸中,又或者一遭不慎因山路打滑而滾下山崖,恐怕她們真會命喪于此。

可周琨钰有她自己的私心。

她一雙秀美的眸眼望向窗外,心想,來鏡山走這一趟,是否真能為她殘存為數不多的良心贖罪。

她晚上是否能稍微睡得好一點。

又開了兩個多小時,連車也走不通了,所有人背上設備,開始徒步往大山最深處的閉塞村落進發。

人人的衣褲上都染了泥,好不容易進村時已然蓬頭垢面,來不及休息,套上白大褂,趁着天光還亮,抓緊時間開始義診。

能用藥的暫且用藥控制住病情,情況危急的想辦法趁不下雨的時候,送到當地醫院,等周琨钰她們到當地醫院做手術。

這一忙就到了傍晚,所有人第一次有時間喝一口水。

周琨钰坐在小小院落裏,連小板凳的凳腿上也沾滿了泥,一頭素來柔順的長發油膩膩的黏在額頭上,村民的方言聽得一知半解,應該是在對她們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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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钰柔婉笑笑:“沒什麽,應該的。”

她記得很清楚,就是她說這句話時,一隊人走進院落裏來。

醫生們紛紛擡眸,周琨钰便是在這時候看見了辛喬的一張臉。

她的預感是對的,她對辛喬總有這樣一份特殊的感應,乘務員所說前一天來鏡山執行任務的,真是辛喬她們。

安全頭盔下,那張白皙的臉上不知什麽時候已沾滿了泥灰,越發襯得一雙眸子灼灼閃亮。

辛喬到底是來執行什麽任務?

這時村長招呼:“排爆手同志們,趕緊來吃飯。”

辛喬的一張臉仍是很沉靜,往院落裏望過來的時候,落到周琨钰的臉上,一滞。

村長介紹:“這是來義診的醫生同志們,你們都辛苦了啊。”

龔遠:“哎,那不是周醫生麽……”

便想要上前打聲招呼。

辛喬拉了他一把:“別去。”

龔遠回頭:?

辛喬:“都是來執行任務的,別互相打擾。”

末了又添一句:“又不是很熟。”

龔遠被她說服,點點頭。

辛喬端起早已冷掉的盒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盒飯,就是村民們幫忙準備的,飯菜用一個個搪瓷碗裝在一起。

凳子不夠,辛喬就站在一邊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吃。

醫生們想要讓座,他們卻不要。

周琨钰望着辛喬,腮幫子鼓鼓的咀嚼,果然如她料想,除了第一瞬眼神落在她身上,就再沒看她一眼了。

周琨钰低聲問村長:“他們是排爆手?”

“是啊,我們村修路,這不是今年一直下雨,隧道塌方了,消防員們趕來搶救,在這之前隧道裏傳出的消息是,挖到了兩個好像炸彈的東西,你也知道我們這附近有片殘存的雷區麽,想不到外圍也有。”

“這些排爆手同志們,一邊幫着救援,一邊等着隧道挖通了進去執行排爆任務。”

周琨钰立即問:“隧道裏困的有工人麽?”

“有兩個值班的,不過通過對講機聯系上了,他們都平安,随時準備救出來後送醫院,醫生同志你放心啊。”

周琨钰點點頭,又一次望向辛喬。

辛喬她們趕到鏡山後一直幫着救援,應該根本沒休息過,這時面容透着疲憊,吃飯時連手都發沉,可那略顯單薄的身子始終撐着。

周琨钰心裏一直以來對辛喬的感覺又冒了出來——辛喬像一棵樹,始終姿态挺拔,直愣愣的指向藍天。

什麽都壓彎不了她,倔強又驕傲,帶着近乎野蠻的生命力。

其實周琨钰非常擔心,但辛喬那般挺拔的身姿,好像讓周琨钰的心定了定。

那樣的倔強在說,一切都會沒事的。

排爆手們吃完飯,又匆匆走了。

周琨钰她們暫作休息,也繼續工作。

晚上不打算出村,就分散了在當地村民家休息。

周琨钰和秦知被分到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奶奶家,奶奶非要把自己的床讓出來給她們睡,她們趕緊擺着手拒絕。

奶奶拗不過,把她們引到另一間房:“那你們睡我兒子媳婦的房吧,他們去外地打工好久咯,這房子沒打整過。”

就是傳統的土炕,上面墊着厚厚的茅草。鏡山深處的閉塞村莊的确經濟落後,這便是無論多難都要修通路的原因。

奶奶又找了兩個搪瓷盆給她們洗漱,連日大雨,井水裏都有股土腥味。

奶奶問:“你們都是從邶城來的,不習慣吧?”

周琨钰笑道:“奶奶,我們義診時各種地方都去過了,沒什麽不習慣的。你別擔心,趕緊去休息吧。”

她和秦知簡單洗漱後上床,被子裏的棉花都已結成一團團。秦知熄了燈輕聲問:“床硬不硬?”

周琨钰照實說:“有一點。”

兩人輕輕的笑。

這便是兩人睡前唯一的對話了,很快便沉沉昏睡了過去。周琨钰覺得自己來鏡山的決定是對的——不知是因為太累,還是因為這種冒險義診的行動真的略微撫慰了她的良心,至少在這裏,她能睡得着。

第二天,義診繼續。周琨钰她們去散落在深山裏的另一處人家時,恰好遠遠能望見被警戒線圈起來的隧道,隔得很遠很遠,以至于周琨钰只能瞥見消防員制服的一抹橙黃。

陪同她們的村長察覺到她視線,感慨道:“他們了不起啊,這都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險,去救別人的命啊。”

周琨钰忽然想:等隧道挖通後,辛喬她們的排爆工作也會這樣麽?

以身涉險,挽救生命,帶着一腔不計得失的孤勇?

周琨钰第一次切身體會到,從事這樣的職業,是要有些血性在的。

她以為自己會擔心,但身臨其境,她卻發現自己的情緒是平靜——

一種履行完自己的職責、沒有愧對自己的使命後,一種問心無愧的、深深的平靜。

她和辛喬都是如此,不需要誰把對方看得太過懦弱。

這家接受義診的是一位年邁的奶奶,小孫女在一旁,怯怯抱着個不知多少年的兔子玩偶,耳朵和腿上各處都有破損。

把周琨钰拉到院子裏小聲問:“我婆婆是不是活不成了?”

周琨钰心裏一酸,輕輕摸她的頭:“誰說的?”

小女孩咬咬唇角:“他們都說這種病治不好的,說我婆婆活不成了。”穿破舊布鞋的腳在地面來回磨蹭着:“等婆婆走了,就剩我一個人了。”

周琨钰輕輕把她攬到懷裏:“你婆婆不會走的,我保證。”

其實作為醫生,她很少說這樣的承諾。

這與她們的職業素養相悖,畢竟醫療過程中一切情況都有可能發生,而醫生并非神明。

可這時小女孩在她懷裏抖得仿若雛鳥,抓着她的手仿佛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仰起小小面孔來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讓人想起辛喬:“真的嗎?”

“嗯,婆婆只是需要做一個手術。”

“什麽手術?”

周琨钰盡量用通俗易懂的話解釋給她聽:“我是醫生,我就是做這個的,所以你不用害怕,明白嗎?”

小女孩哭了。

當在黑暗裏跋涉已久、看到第一抹曙光時,人的第一反應不是笑,而是哭。

周琨钰的心一直揪着。

她忽然想,當年因周承軒沒有充分告知風險而死在手術臺上的那個老人,她也會是對某個人來說無比重要的存在嗎?

她也是從邶城郊區來的,她的兒子媳婦接受了當年慈睦的賠款,可聽說她還有個小孫女,那個小女孩是否也倚在村落裏木扉腐朽的門框上,腳邊卧着只從小陪她的小黃狗,眼巴巴的盼着進城做手術的婆婆回來?

周琨钰垂眸轉身,幾乎不敢再看小女孩的眼。

她們留下藥物,又安排村裏等雨勢稍小的時候送老人去當地醫院,準備離開時,一只小小的手拉住周琨钰。

周琨钰回頭。

小女孩把一捧玻璃糖塞到她手裏:“醫生阿姨,這給你。”

“我不能收。”

“這是我最好的糖啦。”小女孩腼腆的笑。

那是一把裹着五顏六色彩紙、現在已不多見的老式糖。

一看那外觀,就能聯想出各種色素糖精堆砌而成的口感,可是小女孩珍惜的捧着,這糖顯得那麽貴重。

小女孩眼睛亮閃閃,便如這樣的糖紙,小聲跟她說:“醫生阿姨,我長大後也想當你這樣的人。”

周琨钰柔和笑問:“我是什麽樣的人?”

“會救人命的人。”

周琨钰的心裏又是一扯。

她是挽救人命的人,還是漠視人命的人?

還好她這次為了保證體能,帶的不是醇苦黑巧,而是高能量的牛奶巧克力,她從包裏掏出來盡數給了小女孩,又同她說:“等我回邶城,想辦法多寄些書給你,你好好學。”

小女孩用力點頭。

周琨钰看着她的這副神色,毫不懷疑未來又将有一個女孩懷着堅定信念,背着書包走出大山,奔向自己的廣袤未來。

義診又持續了全天,直到暮色沉沉,周琨钰她們回到昨天的院落裏暫作休息外加吃晚飯。

她全神貫注的太久,精神和體能都已緊繃接近極限,一陣目眩之間,腳步一個踉跄。

旁邊有人伸手一扶:“小心。”

手臂傳來熟悉的力道和觸感,才讓她意識到,扶她的人是辛喬。

在她最乏力的時候撐住了她的人,是辛喬。

她笑笑回眸:“謝謝。”

辛喬淡着一張臉點點頭,等她站穩,放開她,和隊友一起往院落裏走去。

她們也是來吃晚飯的。

辛喬端着碗和龔遠一起站在屋檐下,不去看周琨钰,腦子裏卻不斷回想方才那一眼瞥見周琨钰難掩疲憊的臉色,忍不住忖着:周琨钰那樣的人,撐得住這樣強度的義診嗎?

快速吃完飯,辛喬和龔遠躲到一個避人的牆角,商議着隧道挖通後的排爆方案。

然後辛喬沖龔遠點點頭:“你先過去,我抽根煙喘口氣。”

龔遠先走了,辛喬打算抽根煙,吊一吊自己的精神。

剛擦燃火石,身後的柴門吱呀一聲開了,周琨钰從裏面走出來:“抱歉,沒想偷聽,不過我在這裏洗手。”

“等隧道挖通後,進去排爆的……是你?”

辛喬看周琨钰一眼。

有那麽一瞬間,她很擔心周琨钰會阻止她。

可周琨钰沒再說話,一只瑩白的手掌攤到她面前。

辛喬一愣。

那是裹着塑料糖紙的一捧老式糖,周琨钰怎麽會有這種糖?

周琨钰輕聲解釋:“去義診的時候,一個小姑娘給我的。”

她望着辛喬那張清秀又倔強的臉。

那臉灰撲撲的,不知蒙了多少塵土,不過三兩天的時間,嘴唇已開始起皮,但越發顯得一雙眸子如天邊的啓明星。

而辛喬也在分別許久以後,第一次仔細看向周琨钰。

她發現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周琨钰。

一向清婉優雅的臉上不知沾着什麽,蹭髒了,一頭平時柔順的黑發在腦後随意的紮了個低馬尾,亂糟糟的,頭發很久沒洗一樣膩在頭上。

她的面色很疲憊,可那雙清潤如河的眸子,如水般柔和,又如水般堅定。

誰能想到看似柔和的水,才是這世上最頑強的存在呢。

奔流不息,無論以何種形狀、無論遇到什麽阻礙,始終湧往自己既定的朝向。

辛喬忽然覺得周琨钰很美。

但無論是她們倆現在的關系,還是現在的場合,她都沒法對周琨钰說出這句話。

她也很難揣測周琨钰望着她時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周琨钰看她不接,只是把糖塞進她手裏:“吃一顆再進去,剩下的,就等你平安出來後再吃吧。”

說完便走了。

“周琨钰。”辛喬對着那背影喊了一聲。

周琨钰回頭。

辛喬抛回一顆給她:“接着。”

周琨钰暫且站住。

兩人身體的默契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她們已經隔着一段距離了,可周琨钰穩穩接住了她抛過去的那顆糖。

并沖她笑了一下,轉身繼續走了。

辛喬跟着挑了挑唇,把糖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三天的義診時間緊湊,因為周琨钰和同事們要趕到當地醫院去給重病的患者做手術。

所以留在村中的最後一個夜裏,她們幾乎是通宵工作。

結束後,因雨勢稍減,車比她們進山時能開得更往裏一點,她們跋涉出村,把設備放上車,自己也登車準備轉移,此時的夜色,拖着最後的一點尾巴。

周琨钰倚靠在車窗上,連手腳都發沉。

不止是她,身邊所有的同事,精神都繃到了極限狀态。

但她們不能睡,一旦精神松懈下來,短時間內很難重新集中,去面對到醫院後即将展開的手術。

這時有人提議:“咱們唱首歌吧。”

“唱什麽啊?”

有人開玩笑的起個調子:“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滿車同事都輕輕笑了起來。

一車人都是內斂性子,沒人接着唱,車廂內又恢複靜谧,但大家強撐着,随着車輛的颠簸前行,望着周遭墨色的夜。

周琨钰輕輕把車窗拉開一條縫。

秦知輕聲問她:“你看什麽呢?”

“難得沒下雨。”周琨钰笑笑:“我看看有沒有星星。”

“有嗎?”

“有。”

遠離了城市燈火,墨色的夜空中如方才開玩笑的同事歌裏所唱,一閃一閃,鋪開了不多卻耀目的星。

讓她想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也是同樣的熠熠。

周琨钰靠着車窗,淩亂發絲順着額際垂下,她懶得理,就那樣凝眸望着窗外。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車輛随着并不平整的路面颠簸,夜晝交替的時分,好像每一分鐘的天色都是不一樣的。

不知什麽時候,星光漸漸消弭,第一縷晨曦鑽過黑暗透了出來。

當周琨钰坐在車窗邊、沐浴在那抹晨曦裏,又一次想起辛喬的那句話——

“問心無愧,夜夜安枕。”

周琨钰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就是這樣:義診時她盡了自己的全力,所以她現下坐在這裏,任憑光明的晨曦照遍她全身,她問心無愧。

鏡山山區,暫且的放晴是消防員鑿通隧道的最好時機。

兩名被困工人已順利救出,接下來便是更多的清理隧道,創造排爆手進去拆除炸彈的條件,避免在這樣極端的天氣裏留下任何安全隐患。

辛喬和龔遠他們在一旁待命,經過現場情況分析,這一次的任務确認交由辛喬小組。辛雷一開始對她的判斷沒有錯,她是最好的排爆手苗子,膽大心細,成為主排爆手的這幾年,也攢了越來越豐富的經驗。

龔遠看她一眼。

辛喬勾勾唇:“擔心我啊?”

龔遠:“哪兒的話。”根據現場探查,這次隧道裏挖出的疑似炸彈,應該就和那片殘存雷區是同一種,他們對那種炸彈其實有過研究,心裏有數。

“只是,這段時間雨太多了。”龔遠囑咐辛喬:“這鑿通的隧道不知什麽時候又要塌,你動作快點。”

“知道。”辛喬掏出一顆糖,剝了很老式的玻璃糖紙,塞進嘴裏。

她昨晚沒有在這裏幫忙,争取讓自己睡了個好覺,這會兒的一顆糖,則是對她體能的補充。

龔遠看着她抿化那顆糖:“哪兒來的糖啊?你帶的?”

辛喬望着前方的隧道,那兒即将變作她的“戰場”,守一方安寧的接力棒,即将由消防員交到她手上。

她沒答龔遠,龔遠刻意跟她多說話:“給我一顆。”

“不給。”這一次辛喬答得很快,望着隧道那邊消防隊伍傳來的指示,趁着入隧道前的最後時間,細細嚼碎了齒間的糖。

然後叫龔遠:“走吧,讓操作手給我穿排爆服。”

龔遠永遠記得那一刻辛喬的樣子。

其實她在笑,絲毫不見緊張,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山間的雨氣洗得越發閃耀,龔遠問:“你笑什麽啊?”

她唇角挑着:“我就是笑,這糖吧,還挺甜的。”

另一邊,周琨钰和同事趕到當地醫院,立刻投入工作。

很多病人的情況不能再拖,早一分鐘手術,就多一分生存希望。

面對複雜的局面,周琨钰的神情絲毫不見平日裏的柔和。

她很清楚,要當好一個醫生,很多時候需要的是堅決,甚至是殘忍,你必須抛開一切情感因素去做最理智的判斷,不能慌,不能怕。

最重要的,你拿手術刀的手,絲毫不能抖。

相較于醫術,這也許更接近于對意志的考驗。

她緊繃着這根弦,接連的手術對人體能的消耗極大。

兩場手術間,有人給她們送來紅牛和巧克力,周琨钰掰下一塊,放進嘴裏大口咀嚼。

辛喬抛回給她的那顆糖,她沒吃,裝在兜裏,像一枚小小的護身符。

護佑的不是她,而是她心中惦念的那個人。

結束兩臺由她負責的手術後,周琨钰沖了杯速溶黑咖,踱到窗邊暫歇。

這樣的天氣,絲毫沒有秋高氣爽的疏朗感,空氣裏的潮濕因子像一只濕噠噠的手,緊捂住人的口鼻,讓人連呼吸都滞澀。

她還不能休息,不能松勁,要一直關注病人的情況變化。

這種情況下,再去談什麽咖啡的味道和香氣就太奢侈了,只是用來吊着精神的一味“藥”。

另一個同事走過來,同樣也端着一紙杯咖啡,兩人相視笑了笑。

忽然,周琨钰紙杯裏的深棕液體蕩了蕩,漾開一圈波紋。

接着她發現,那是自己的手莫名抖了一下。

對面的醫生帶着疲憊的笑意:“周醫生,太累了吧。”

周琨钰回以柔婉微笑:“嗯,就是。”

她是一個不信神佛的人,但此刻遠遠的望着天,虔誠對諸神許願:願還留在山裏、比她更累的那個人,無災無厄,平安歸來。

哪怕,她今後的人生,再也不能與那個人在一起。

鏡山山區,隧道現場。

辛喬穿着排爆服進入,龔遠他們守在外面,大氣都不敢喘。

辛喬用X射線透視儀再次對炸彈進行掃描,與她們初步判斷一樣,炸彈與殘存雷區的那種一樣,其實發火原理并不複雜。

難就難在,這樣的極端條件下隧道很難被清理得幹淨,消防員并非專業排爆,也無法太靠近炸彈清理,不夠平整的促狹環境,辛喬若穿着排爆服,很難穩住重心操作。

她暫且退出,與隊友們商議一番,又向上級請示,脫掉排爆服進入操作。

“有沒有把握?”

“有啊,那必須有,鏡山殘存雷區的這種家夥,我們不是演練過很多次了嗎?”其實辛喬這句話說得很平靜,沒什麽表決心的意味,就好像在說“春天到了,所以花開了”這種順理成章的事。

反而讓人看到她的決心她的傲,她是真的有把握。

“同意申請。”

辛喬點點頭,示意一旁候命的兩位操作手,替她脫掉重達七十斤的排爆服:“進去了啊。”

龔遠張張嘴,最終只說:“好。”

這種情形下,無論是交代“小心點”還是“別分神”,都是徒增辛喬的精神壓力。

她是一個人,以一己肉身,去往死生一線的刀鋒上闖。

望着辛喬的背影,龔遠連呼吸都凝滞。

但說真的,這種情況都是在外候命的隊友,比進去排爆的人更緊張。辛喬就更喜歡自己執行任務的時候,至少一切的主動權,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帶着對講機,随時與隊友溝通着情況。

這炸彈,發火原理并不見難度,對她來說,小意思嘛。

謹慎起見,掏出火藥,拆掉炸彈……

龔遠和隊友一同在外面守着,指甲都深深掐進掌心,他渾然不覺疼,直到對講機裏辛喬輕咳了一聲,他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爾後才聽到辛喬透着點傲的聲音:“兩枚炸彈,都搞定了。”

龔遠長長的舒了一大口氣:“太好了,你趕緊出來。”

“好。”

然而。

就在此時,前些日子滂沱的雨勢,到底連累了本就不穩定的山體結構,好不容易挖通的隧道,又傳來一聲悶響——

“轟!”

剛剛可以望見的辛喬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飛揚的塵土間。

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人驚叫,也沒有人驚慌,所有人默默上前,有條不紊開始想辦法救援。

情緒是沒有意義的,只是對時間的浪費。

不知過了多久,當坍塌下來的一塊泥石終于被挪開,他們發現辛喬,左胸口被插入了一根鋼筋。

周琨钰觀察完一位手術後的病人,覺得腦子有些木。

胃不太舒服,也不想喝咖啡了,她呆呆坐在一排藍色等候椅上,捏着自己的後頸,用放空給自己回神。

所以當那陣喧鬧鑽進她耳朵的時候,她大腦并非有效的處理這些信息:

“是邶城來的排爆手?”

“挖通的隧道怎麽會又塌了一塊?”

“胸口被插入了一根鋼筋?”

“快去找心外科的醫生!不是有一批邶城來的醫生麽?有沒有現在能上手術的?”

周琨钰呆呆坐着,只是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本能的站起來:“有。”

她開始往那邊跑,越跑越覺得不對。

大腦開始逐步處理方才雙耳聽到的信息——“邶城來的排爆手。”

“隧道又塌了一塊。”

“胸口被插入了一根鋼筋。”

在這劇情最關鍵的節骨眼上,我來吆喝一聲預收,你們一定不會打我的吧,嘻~

【預收文——《溫水潮汐》】:

(外冷內喪的沙灘救生員×外柔內瘋的五星酒店行政經理)

(都市暧昧/久別重逢)

1,

海島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稱羨的私享沙灘。

孟寧作為沙灘救生員,一襲黑色運動泳衣,黑長直發绾在腦後,頸後紋着朵墨色曼陀羅,站在海灘遠眺的時候,像只漂亮到過分的海豚。

與其他救生員不同的是,她手上永遠繞着串佛珠不曾摘下。

有人問:“你信佛啊?”

她笑笑:“信啊。”

2,

人人都說孟寧不是冷漠,只是疏離。

溫澤念作為行政經理空降的第一天,抽中與她在年會上玩游戲,兩人抱着氣球移動到指定地便算過關。

孟寧直接放棄挑戰,連吞三大杯苦艾酒了事。

第二天巡查海岸,溫澤念選中孟寧相伴。

她站在一塊崖石邊笑問:“我數到三,便跳下去,你信不信?一、二……”

“哎!”

孟寧只來得及勾住她腰間鏈條腰帶,被她帶着一并後仰、跌入海中。

被從水面托起時,她的制服白襯衫濕透了貼出起伏曲線,伏在孟寧肩頭:“我這不還是抱到了嗎?”

“溫澤念,你是不是瘋了?”

“你不是最清楚嗎?”溫澤念笑得矜雅柔妩:“人生,并不會給你數到三的機會。”

又湊到孟寧耳邊:“還有,要裝不認識,是不是也該假裝忘記我怕水這事?”

3,

發生關系的那晚,溫澤念第一次摘下孟寧的佛珠,輕撫她腕間:

“一直戴佛珠的,除了信仰者,還有什麽人?”

“滿口謊話的騙子,和無望的魂靈。”

1v1,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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