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浮島宴(三)

浮島宴(三)

淩清秋停了腳步,他神力極高,又常年征戰,一向警覺。

即便散步,也走的安靜,所以雖距離不過丈餘,也未被樹後人發現。

伏治瞧出,将軍這是轉身要走的節奏,也跟着輕了手腳。

回城這兩個多月,他可被北都城的貴女們,弄怕了。

這些貴女變着花樣,來将軍面前露臉,将軍那是神一般的敏銳,稍有異動,就躲了。

倒是苦了他伏治,已經被圍攻了數次。

想到被一群女子圍在中間,問來問去的那般窘迫,還不如送他去戰場呢。

再戰百年都行!

眼下,雖不知這樹後女子,是什麽盤算,可既然主子要撤,伏治也做好了開溜的準備。

走出幾步,就聽那女子道:

“湖水有靈。”

又一只花燈飄出湖面,“不想我有生之年,還能瞧見你的女兒,她和你可真像。”

女子笑聲淺淺,“過去你說四照是個倔脾氣,連你都摔,那是你沒瞧見,它看見你女兒時,那般溫柔和歡喜。”

原來這樹後女子,是在哀思故人。

淩清秋和伏治相視一眼,想來這樹後人,也是不想被人聽見,于是加快了離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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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聽那女子笑着、說着,然後聲音哽咽了,

“白娘,我最近越發想起以前……”

白娘?

淩清秋停住了腳步。

剛想查這白娘,便送上門來了。

伏治轉身,就要上前去問,卻被淩清秋拉住了。

樹後,麗娘紅了眼。

今日三皇子宴請,自己不能離開太久,她擦了淚,平靜了一會兒,從樹後走出來。

擡眼瞧見不遠處,淩大将軍和侍從在湖邊散步,便福了禮,往雲水樓回了。

“我們不用去找沈魚奚了。”淩清秋看着麗娘的背影道。

伏治點頭,将軍想要的真相,許是更進一步了。

***

雲水樓裏一片熱鬧。

三皇子今日宴請的,都是年輕一輩的世家公子和女伴。

酒過三巡,大家就不再裝模作樣的端着了。

言語香豔,戲耍起來,竟是放浪形骸。

沈将離坐在末端的案幾前,她咬了一口糕餅,心思不在宴上。

瞧着三皇子宴請的,都不是良人,她便知曉了沈魚奚算盤。

讓這些放浪的富家子瞧見自己容貌,便會蜂蝶般和自己示好,這就能把她變成,沈魚奚口中的戀愛中的花妖?

沈将離冷笑,真愛上一個人,可不是這樣的。

愛一個人,是娘那樣的。

愛他,信他,信的連眼前的日子,都瞧不見了。

不然也是海棠姨那樣的,沈将離雖然不知海棠姨愛着誰,但她知曉,海棠姨一直在等一個人。

為等那人來,一個人守在原地,不願離開。

看着這些道貌岸然之徒,沈将離糕餅也吃不下了,沈魚奚是怎麽料想,她能瞧上這些人的?

不過,自己熬過今晚,就要出城了,想到此,沈将離微微露出笑意。

“好啊!”就聽三皇子兀漣道:“那就讓我表妹阿來,試試吧!”

沈将離在衆人的注目中,微愣片刻,随即嬉皮笑臉,“什麽好東西啊?表哥最是知曉,好東西我是欣賞不了的,我只喜歡金子,要不表哥把這好東西,折成金子,給我帶走?”

“帶是帶不走的。”席上女子們瞧她這般莽撞,都竊竊地笑,“三皇子是要這島上舞姬,一邊獻舞,一邊用花瓣為你妝飾呢。這可是島上最高的禮遇。”

“是啊,一會兒裝飾的奇巧花飾,可就都是你的了。這都是三皇子賞的,浮島的花飾,件件價值連城,可比你頭上的簪子,值錢多了。”

沈将離臉上嬉笑,可眼神卻冷了下來,她看向兀漣,兀漣正一副看戲的表情注視着她。

“這是你們喜歡的,我呀,還是喜歡金子。既然這麽好,來來來,誰出個高價,我讓讓。”

衆人瞧着沈将離,雖容貌尚佳,可言行氣度,絲毫不見溫軟嬌媚,興趣弱了不少。

有些公子旁的女伴,見她不想要,便真的動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既然如此,不如就讓我……”

開口的女子,今晚得了三皇子幾次青眼,可話未說完,她就發現三皇子兀漣變了臉色。

陰沉的眸子,掃過來,女子吓的不敢繼續。

兀漣看向沈将離,“阿來,再拒絕,就不好玩了。”

衆人皆以為,兀漣是被沈将離掃了興致,也都向她看去。

不知這般逆着三皇子,會遭了什麽結果?

沈将離自然在兀漣臉上看到了怒意,她尋思,今天要是沒有讓兀漣,完成沈魚奚的任務,恐怕就沒法順利出島了。

若是平日,她可配合兀漣演一場戲,可今天不行,淩清秋也在。

若是她被人摘了簪子,被淩清秋感受到了妖氣,那可只有死路一條。

“那既然表哥賞我,我去還不行嗎?”沈魚奚嬉皮笑臉道,“不過我這人可不善跳舞,我去後頭,讓她們幫我裝扮裝扮,行嗎?”

兀漣沒有回答,玉石酒樽在他手中輕輕晃動。

“那我先去和舞姬學習,學習一下。”沈将離笑嘻嘻起身,“表哥,我去去就回。”

說完,讓小仙侍帶路。

剛入走廊,就看見兀漣靠在牆上,手中把玩着曾在車上,給過沈将離的那條金鏈子。

“表哥,你怎麽也出來了?”

“還想跑?”

“哪的話啊,表哥帶我見見世面,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跑呢?”

“不是已經看過馬了嗎?”

沈将離臉上的笑僵了些,“表哥可真愛說笑,那我就先去了,省得毀了大家興致。”

兀漣走過來,沈将離退到牆邊,無處可退。

兀漣擡手,握住沈将離頭上的白玉簪,一點點的往外拉,“他們有沒有興致,和我有什麽關系?”

沈将離想要伸手去攔兀漣,兀漣卻沒有把那簪子徹底拽出,他笑着問:

“現在,你很害怕吧?”

“表哥你說什麽呢?我得去見舞姬了,我這人學東西可慢了,不然一會兒……”

“也對啊,一只妖,怎麽會不怕鎮妖将軍呢?”

他知道?

沈将離周身一冷,她裝不下去了。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逼我拔了簪子呢?”

沈将離推開兀漣,虛握着簪子的手,“這是北陽國,若是被發現了,你和姑母,都會受牽連。”

“我怎麽知道他會突然出現呢?”兀漣拉起沈将離的胳膊,拂起衣袖,露出纖細的手腕,“不過我給你準備了這個。”

“帶上它。”

兀漣把精致的鏈子放在沈将離手心,在她耳邊低吟,“阿來,不需要看那些男人,嫁給我!”

沈将離震驚,“你既知我身份……”

“我還見過你美貌,”兀漣手指撩過沈将離頭發,“沈魚奚以為她天衣無縫,不想你那日拔簪,被我瞧見了。”

兀漣笑,“你不是恨沈魚奚嗎,不如就和我在一起,我倒是要看看,若讓你生了情愛的人是我,這心頭血,沈魚奚還喝不喝得下去?”

沈将離心口一震,瘋子,三皇子根本就是個瘋子。

她給自己平了氣,恢複了嬉笑模樣,道:“若是合作,表哥直說就好。何必這麽麻煩?”

她接過手鏈,“這鏈子就是我的了。”

“帶上鏈子可摒妖氣,但不可顯全部容貌。”兀漣起身,“你的真容,那些白癡可看不得……”

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将離一眼,離開了。

沈将離站在原地,待兀漣離開,才覺出雙膝發軟。

兀漣看她的目光,是獵殺和征服的欲·望。

像是一直豺狼,看向他勢在必得的獵物。

見兀漣沒了身影,沈将離把鏈子随手一抛,撒腿就往外跑。

一種惡心的感覺,不停的在體內翻湧,她寧願一輩子無人可愛,也不想和這麽可怕的人糾纏在一起。

她要離開,馬上就離開。

離開兀漣,離開沈魚奚,離開浮島,離開北都城。

離開這個,妖永遠被壓制,永遠被剝奪,永遠無法翻身的地方。

沈将離後悔了。

她早應該走的,不管娘願不願意,她都應該帶着娘離開。

七十年來,紮在心口的痛,一起湧了上來。

她是怕的。

第一次被抽了心頭血後,她怕自己死掉,死掉就不能再見到娘了。

她還怕疼,一次比一次怕。

她怕針,瞧見一枚繡花針,都會生出層層的冷汗。

她最怕的,原來是這吃妖的城……

沈将離憑着本能,向馬廄跑去,淚水模糊了雙眼,她擦了,卻怎麽也擦不幹。

索性就這般跑下去,就是死,也不會再回去了。

淚水湧出,眼中的術法,也散了,她漸漸看不見面前的人了。

只有一條路,在她面前延伸着。

她拼勁百年所有的氣力,在這路上跑着。

直到她一頭撞到淩清秋的身上,淩清秋的輪廓,在她面前清晰起來。

她不想解釋,起身要跑,卻被淩清秋拉住了手腕。

沈将離掙脫着,不看他的眼睛。

“你在怕什麽?”男人聲音低沉。

“怕……”沈将離緩緩轉頭,對上男人審視得眸,“怕你。怕伺候不好三皇子。怕水雲樓的那些客人不開心。你若是問我怕什麽?在這北陽城裏,我什麽都怕!”

沈将離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帶着恨意。

說完,她用盡全力,甩開了淩清秋,向馬廄跑去。

她不知霧氣中,伏治本是握起來的劍,被淩清秋攔了下來。

“出島。”淩清秋道。

沒再向她看去。

伏治點頭,提劍飛至半空,這島上都什麽人啊!

早就想砸了,他們大将軍怎麽能受這種委屈!!!

***

馬廄前,沈将離的手被人輕輕握住。

霧氣散開,是白天來尋她的女子。

沈将離以為,她又是幫三皇子來抓她的,剛想掙脫,就聽她說,“快跟我走,三皇子正在找你。”

麗娘把沈将離拉到暗處,借着月光細細打量她,“你真像白娘。”

“你認識我娘?”

“我們在這湖心島一起生活了幾百年,那段時間最是無憂。”

麗娘還沒喚,四照便湊了過來,在沈将離旁邊蹭她的胳膊。

“四照是白娘坐騎,它會帶你下島。”

麗娘把馬鞍在四照身上安好,讓她坐上,然後牽着四照來到湖邊。

見麗娘雙手結印,用靈力攻擊法陣。

沈将離擔心起來。

入這湖心島的,都是簪纓貴胄,可麗娘只是一個小小的仙侍。

“我若走了,你怎麽辦?”

“從前我總說白娘太過恣意,可這沉悶日子過久了,我倒是也想放肆一回。”

麗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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