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無量城(一)
無量城(一)
“阿來?”
“阿來?”
沈将離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恍惚間好像聽人在叫她。
這聲音那麽遠,遠到只有微弱的聲響,她甚至分辨不出那聲音是誰。
突然她覺得體內,好像又靈力注入。那靈力溫熱,是兀漣?
每次她在北陽宮受了傷,都是兀漣悄悄帶她去東宮,給她注了神力。
可此刻注入自己身體裏的,不是神力。兀漣的神力綿緩,溫暖。此時這靈力在她體內運轉,雖是助她,卻凜冽霸道。
“阿來,醒醒啊,阿來。”
“阿來,是娘啊。”
終于,她聽清了,那一聲聲呼喚,是娘和海棠姨。
“娘!”她走了那麽久,終于找到她們了。
沈将離睜開眼睛,看見面前兩張擔心的臉。
她終于哇的一聲哭出了聲,她看着白娘一身華麗的衣裳,娘一定不想自己弄髒她的衣服。沈将離轉身抱住了海棠姨,“我終于找到你們了。”
“不哭,不哭。”
海棠安慰的拍着沈将離的背,自己也流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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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沈将離突然瞧見,白娘臉色不對,連忙擡起頭,哭着說,“娘,我怕弄髒你的裙子。”
“傻孩子。”白娘撲哧笑了出來,上前抱住她。
三人抱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才收了淚,站了起來。
白娘站在二人中間,一手一個,嗖的一下。
沈将離一個眨眼,就來到一處幽靜的小院。
沈将離驚呆的看着娘,她知道娘是大妖,可是娘,“這麽厲害的嗎?”
白娘刮了刮她的鼻子,“想學?”
“我行嗎?”
“快去洗個澡,今天娘和海棠給包餃子。”白娘道。
“我真的能學術法了嗎?”
海棠點頭,“這無量城有一個書院,專為妖族所設,我們早就給你報了名。”
“真的,我也可以上學了?也可以有人教我了?”沈将離在北陽王宮,見過兀漣日日跟随太傅學習,她也曾經暗暗羨慕,現在她也可以走進書院了。
她拉着海棠的手,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沒錯,不過還要有個測試的。”海棠雙手的溫暖,傳了過來,她笑着看向沈将離,“阿來,在這裏你再也不用帶着這支白玉簪子了。”
不用帶了?沈将離伸手,像頭上摸去,從莊子入沈家,這白玉簪子便從未離身。
她緩緩拉出簪子,此後,她不用戴了。
她是花妖,再也不用瞞了。
“快去洗哦!”白娘在窗外,沖她道,“一會兒和娘一起包餃子。”
“好!”沈将離看向窗外,脆生生的答到。
海棠把沈将離帶到浴房,一個半人高的木桶,溫熱的水汽,在空中彌散。海棠在水面灑下花瓣,把幹淨的衣服放在一旁,才留沈将離一人入水。
水流溫熱,在沈将離身邊流過。
像是,做夢一樣。
***
花瓣靜靜的漂浮在水面上,沈将離恍恍惚惚,覺得這一切來的不那麽真實。
朝州城,合心壩,孫太醫,符太醫,計津……還有淩清秋。
他們面臉,還那麽清晰的映在自己腦子裏,可自己出來已經快兩個月。
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
現在她來到了無量城,這裏有娘,有海棠姨,還有一個妖也可以自在生活的小天地。
水汽在她四周氤氲。來的路上,好多地方都在盤查,應是淩清秋帶回了消息。北陽國開始徹查隐天門了。
這個隐天門,竟然在朝州城隐藏了這麽久。是該好好查查了,沈将離一邊高興淩清秋雷霆萬鈞,一邊只能花上更多的時辰,往無量城趕。本二十幾日便能到的路程,應是生生走了兩個月。
白玉簪子,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沈将離把整個身子浸在水中,只有頭露在外面。周圍花香四溢,不知是自己身上的妖氣,還是海棠姨選的花。
真的好久好久,沒有這麽放松過了。
沈将離緩緩的閉上了眼。
不,是從未有過這般放松,比身上輕松的,更是心。
“娘還讓我去了學堂……”
沈将離的心在自由的跳動,跳動。
一聲輕響,門開了。
“阿來。”
海棠走了進來,沈将離閉着眼睛,睡着了。
“這孩子,水冷了是會受涼的。”海棠一轉手,輸了靈力到水裏,水溫緩緩升起。
夢中,沈将離正在河邊的大石頭上曬太陽。
可怎麽越來越冷了,是烏雲把太陽擋住了。她縮成一團,怎麽又熱了?
她擡頭,一個身穿錦袍的男子,散開了烏雲。
“兀漣?”她輕聲。
那人回過頭,笑着看她。他站在雲層之間,似和太陽并肩的月光。風卷過他的衣角,勾起發絲,“淩将軍?”
他周身若銀輝清冷,她卻感到了暖意。
“阿來。”他伸出手。
她也能向他伸出手嗎?
他是弑妖的神,而她,是妖。
“阿來,快醒醒。你再睡一會兒,白娘就要睡了。”海棠在她耳畔輕輕喚她。
沈将離微微睜開眼,“海棠姨?”
“做夢了?”
“我……”沈将離低頭,她是做夢了,還夢見淩清秋了。
“沒有。”
沈将離笑笑,她應該沒說夢話吧?可怎麽就夢到他了呢?
沈将離起身,披上布巾,擦拭身上水汽。
海棠瞧她忙活,翻手用靈力弄幹了她身上水汽,給她穿上舒服的裙衫。一邊整理一邊道:
“你自幼隐匿妖身,連基礎的術法,都沒有機會好好學。如今我們已到了無量城,白娘身子弱,醒時不多。我是神族術法,和你不同。我們就幫你選了書院的學堂,休息幾日,先去測試等級,等學堂開始授課,我便送你過去。”
“好。”沈将離擡頭看向窗外,“娘呢?”
“包餃子呢?”海棠一回頭,院中沒了人影。
“沒有啊?”沈将離着急,出了屋。
白娘趴在桌上,手中還拿着包好的最後一個餃子。
“娘?”沈将離跑過去,才發現娘睡着了。
海棠把白娘扶回房間床上,蓋好被子後,又輕輕的給白娘掖了被角。
白娘看起來臉色蒼白,瞧着很是羸弱。
“娘,還沒緩些過來?”
海棠點頭,“現在每日能醒來一兩個時辰,已是好些了。”
沈将離在床邊坐了下來,擡手輕輕拂過娘額上的發。
“我此前找了城中的大夫,”海棠嘆了口氣道:“大夫說白娘身子并無大礙,她這是心病。她心中念着人,忘不了所以寧願活在夢裏。”
沈将離點頭,“我知曉。”
海棠見沈将離難過,便笑着轉了話題,“白娘一直怕你回來時,她瞧不見。至少今日,她親手給你包了餃子。我這就去煮餃子,你坐會兒就過來。”
“好。”
“娘,我想你了。”沈将離拉着白娘的手。
“娘,”沈将離俯身抱住白娘,低聲道:“我們來了無量城,就忘掉爹爹好不好?”
可白娘異一動不動,只安靜的睡着。
沈将離起身給娘親挂好紗幔,走出房間,來到院子。窗下的蘭草的葉子一閃,像是有什麽東西,她凝了靈力,輕輕拂過。
葉子上顯出四個字:惟願君好。
“這是,”她又撚起另一片葉子。
思之、念之。
“娘的字。”
沈将離轉身,看見這一株株草木上,都寫滿了思念。
是娘的,娘即便醒過來,仍舊思念着爹爹。
“阿來。”海棠看見沈将離手中的蘭草葉子,知曉她看見了什麽。
“我幫你。”沈将離放下葉子,走過去,接下海棠手中,盛着餃子的盤子。
海棠樹下,盤中餃子冒着熱氣。
海棠夾了一個餃子,放到沈将離盤子裏,“歡迎回家。”
沈将離也夾了一個餃子,放到海棠盤子裏,“海棠姨和我一起吃。”
“嗯。”海棠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怎麽了?海棠姨你怎麽哭了?”沈将離用袖子給海棠擦眼淚。
海棠拍開她的手,掏出帕子,擦了擦,“回來就好。你知道我多後悔,那日沒有帶你一起走……”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好好的。”沈将離站了起來,還轉了個圈。“海棠姨,你看啊!”
“瘦了,這一路可是遭罪了?”
沈将離在海棠身邊坐下,又吃了一個餃子,“海棠姨,我得慢慢和您說。”
***
午後的日光,似把時間都拉的悠長。
沈将離講了在三皇子府的經歷,又講了南都城的水患和弑靈陣。
還不可避免的,講到了淩清秋。
“這般說來,這淩将軍并不是衆人所說的,那般不近人情啊?”吃了飯,海棠拿出一罐梅子,倒出幾顆在白瓷碟裏,放到沈将離面前。
“或許,”沈将離想了想,“在南都的時候,我對他來說有用。”
“真想不到,我們阿來也長大了,還能認得方子,給人拿藥了。這淩清秋也是識得人心好壞的。”
“他明知我是妖,還救過我,我想他心終不是壞的。”
“就是啊,”海棠點頭,“心的好壞,怎能靠身份劃分呢?你記不記得,我們在莊子的時候,你還救過一個神族呢。”
“神族?”沈将離仔細想想,然後搖了搖頭。“我怎麽不記得?”
“那時你年紀雖小,膽子可不小。遇到一個滿身是傷的神族少年,竟然還把他偷偷藏在柴房裏。若不是我看見偷偷那藥去柴房,連我都被你瞞住了。”
沈将離臉上一紅,似想起來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