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聞言,林遠有些欲蓋彌彰地咳嗽一聲,一張小麥色的臉上爬上些薄紅:“是……是,因着臣的這些小喜好原就是衆人皆知的。”
說着他頓了頓,頭愈發低下去:“這人臣收了不久,是個省心的,不會多問,也好做個掩護……”
一則讓更讓人堅信去江寧的正是林遠,二則一個不算太精明的人才更容易打進江寧一堆碩鼠的老窩。
連楚荊了然,點點頭又心不在焉地看起出行冊來:“宮中大小事務劉相與劉進忠會幫你,只要不于攝政王沖突,沒人會發現你是假扮的皇帝。”
林遠踟蹰道:“陛下此番出行,少則也要兩月才回,那攝政王所中亂浮生……”
連楚荊聞言一把合上冊子,腦海裏又浮現出那張狂妄得意的臉來,他冷哼一聲:“放心,一兩個月死不了,也該讓他疼疼了!”
*
林遠那邊早就有所籌備,因此連楚荊等人第六日清晨便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出發。
連楚荊看看鏡子裏的人,一身緋紅飛魚服長身玉立,英姿挺拔。
就是臉差了點事兒……他嘆口氣,穩了穩帽子,才轉過頭去。
“陛下?”面前一身青綠飛魚服走進來的,乃是易了容的禦林軍統領魏昭。林遠不放心錦衣衛其餘人的身手,将他也塞了進來。
畢竟是個聽話又忠心的。
他睨了人一眼,便揮揮手讓人跟在身後,大步朝着門外的馬車走去。
候着的小厮掀開簾子,連楚荊在魏昭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擡頭便只見一個一身月白竹紋花錦衣袍的男子端坐在一角。
他睨了對方一眼,這便是林遠的小男.寵,雲容。
雲容人如其名,清雅如竹,淡泊似雲,此時正手上捧着一本醫術,看見他來,才放下書望過來,淡淡叫了一聲。
“大人。”
連楚荊這時候才完全看清對方的臉,清秀有餘,卻又因為一雙眼睛的凜冽平生出一股子堅毅。
倒是和他在話本子裏看到的,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寵不一樣。
連楚荊朝着對方點點頭,解開披風放在一邊,坐到了對方旁邊。
雲容順從細心地将披風折好,才又捧起醫書,未發一語。
馬車慢慢動了起來,有些颠簸。
連楚荊微微有些頭暈,閉上眼睛小憩,鼻間卻傳來一絲熟悉的松香味。
他唇角微微勾起,卻沒說話,只是裝作睡着了。
馬車一連在路上颠簸了幾天,連楚荊擔心
原本只是佯裝,抵不過層層疊疊的睡意如海浪般湧過來,便是真的睡着了跌進一個昳麗美滿的夢裏。
宮裏的老人總說,人不可能夢到自己全然未曾經歷的事。因此連楚荊十餘年來所做過最溫暖至極的夢,便是他先生。
夢裏的他依舊是個小瞎子,先生雖然總是愛把他當個小孩子逗着玩兒,但在先生的照料下,他已經漸漸能看到些光亮。
透過薄薄的紗布,他隐約能看見絢爛的豔陽散發出炙熱的白光。
但也僅此而已。
先生一身黑衣慢慢向他走來,他拼命想看清對方,卻只是一個模糊的色塊,一切都那麽不真實,除了那雙手。
先生常年習武,手時時刻刻是溫暖的,那雙大手自自己的鼻尖輕輕劃過至眉峰,有些癢,他縮了縮脖子,漸漸有些委屈。
“先生,小瞎子想您……”
他滿腹的話想說與先生,然而幾乎瞬間,溫暖的大手卻突然撤走了,漸漸走遠的還有先生。
這些年他實在過于清醒,以至于當置身夢境,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只是個夢而已。
他甚至不敢伸出手,只怕如往常的許多次一樣,他剛伸出手,先生便如煙一般散了。
他于是只是看着那個模糊的黑色身影越走越遠,眼睜睜看着他帶走了他世界的豔陽,最終又回歸于一片荒蕪的黑暗。
連楚荊沒怎麽出過遠門,坐船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然而為了早些抵達,一行人先走水路又走陸路,以至于一路上他的腦子都有些昏昏沉沉。
魏昭一行擔心江南那批夥同京都中人,在衆人去往江寧的路上使絆子,更是夙興夜寐,日夜不離地守在連楚荊身邊。
敵暗我明,不得不防。然而行程已過一半,卻仍沒出什麽事兒,加之實在勞累,衆人的防備也消減了些,在滁州境內找了個旅店住下。
旅店雖處偏僻,錦衣衛的名號卻依舊響當當,以至于店家一看到魏昭身上的飛魚服便吓破了膽子。說什麽也不要他們的房費,還為他們安排了最好的上房。
說是上房,然而窮鄉僻壤的地方自然比不上皇宮,牆皮一塊塊耷拉着垂下來,桌子還挂着常年的油漬。
魏昭帶着幾個小丫鬟把連楚荊的房間擦了又擦,又換上了自帶的茶具床品,才将連楚荊請了進去。
幾人說過告退便自覺下去了,連楚荊頭還暈得厲害,剛要關門準備休息,一只大手便将門阻住。
比連楚荊還高出一個頭的雲容抱着枕頭,一張清秀的臉上說不出的委屈,看上去有些滑稽。
“大人以往都是讓我暖床了,怎的今日……”
說着臉上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聲音卻是要哭出來了一般,連楚荊一個激靈,瞬間連頭疼都好了不少。
剛想找個理由搪塞,雲容卻已經抱着枕頭擠了進來。
連楚荊扶額,心說林遠怎麽給自己留了這麽大個麻煩,但轉頭又怕自己露了破綻,只好關上了門。
他扭頭看看四周……
光禿禿的還剩張桌子,他微微閉眼,心一橫還是走了過去。
連楚荊沒脫衣服,和衣而睡,身邊人也沒再多動。
鼻間萦繞着對方身上的琥珀松香味,驅散了房間裏的潮氣。
周圍輕悄悄的,只剩下不算重的呼吸聲,連楚荊腦子裏的弦終于松了些,疲憊翻湧着擊潰他最後的清醒。
這時,一雙手卻突然從腰間穿了過來。
他瞬間清醒過來,下意識去看對方,卻發現雲容睡容安詳,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
連楚荊額邊青筋直跳,伸手要将對方的手扒開,卻發現對方雖然在睡夢中,力氣卻依舊驚人。
他有些氣不過地松開手,突然想起些什麽,做賊似的将手自對方胸膛處摸下去。
然而那裏光滑一片,哪裏有亂浮生所留下的猙獰的經脈凸起的痕跡。
他不死心地在對方身上摸了又摸,卻終究一無所獲。
連楚荊悻悻地收回手來,盯着雲容清秀的臉發呆。
那的确是一張算不上驚豔的臉,甚至于閉上眼只算得上平凡,與趙景玄那張讨厭卻實在是上天恩賜的俊顏挑不出一絲相似來。
半晌,他才無奈地輕輕嘆出一口氣來,說不出是遺憾亦或是松了口氣。
也是,僅僅是相似的身高和熏香而已,也許不過是他這些日子過于魔怔了。
想清楚了這一點,連楚荊閉上了眼,腰間的重量卻壓得他怎麽也睡不着,他嘗試着将人拍醒,對方卻依舊呼吸勻稱。
最終他只有無奈地背過身去,後者卻不依不饒地從後面貼了上來。
連楚荊身體一僵,強迫着自己放松下來。
反正只要不是趙景玄,兩個大男人睡一起,好像也沒什麽。
他只是不習慣與人親近。
自他記事以來,似乎除了先生和趙景玄,便沒人與他這麽親近過了。
一開始那些人是不願,後來是不敢。
連楚荊站在了權利的頂端,他深知自己若是想要美人,勾勾手指,便有人将各色的尤.物送上來。
可他不想。
因此這些年來,不是沒人動過要送些人到他後宮來,可都被他以不同的理由遣回。
以至于月前才出了個群臣聯合攝政王,非要給他選個皇後的事兒來。
他不願,不願自己的寵愛,成為外戚争寵争權的籌碼,更不願經歷先帝後宮裏的勾心鬥角。
但他也需要宣洩,群臣的注視,萬民的仰望,四方的宮牆……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如一張密密麻麻滿是尖刺的網,将他緊緊困在一個名為皇帝的軀殼裏。
他不能哭,不能叫,不能倒下,不能示弱。四面八方都是兇猛的野獸,而他孑然一身,孤身一人。
反而只有趙景玄卻給了他莫名的安全感,奇異而又矛盾。
也許是因為對方見過自己最狼狽無助的樣子,讓他無論怎麽拼命掩飾,似乎都能被對方一眼看透。
于是漸漸的,他也懶得去裝。他為自己帶上了一張面具,抵禦外界的刀槍,也遮掩自己的情緒。
然而趙景玄卻能輕易将這幅面具刺穿。但似乎也只有在對方面前,他才能短暫地摘下面具,喘一口氣。
連楚荊甚至覺得這些年來最安穩而惬意的時候,便是與趙景玄抵死纏綿的一夜。
仇恨和算計都在最原始的碰.撞中煙消雲散,哪怕從一開始……連楚荊的目的便并不單純。
連楚荊心裏排斥着雲容的靠近,身體卻莫名誠實。
源源不斷的熱度自兩人相貼處傳來,很快包裹住了他,漸漸意識便朦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