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淤青
7 淤青
周五一下午,慕謠完全沒學習,作業也不做,一直在想周知意的話。
“跟你說個事,保密啊”這句話,是周知意的口頭禪,所以如果有什麽被他知道了,就等于被全班知道了,包括李碧微跟江逢告白這事。
雖然沒人明說,而且也沒有具體細節,但這更縱容了大家的想象力,什麽“李碧微倒貼遭拒”、“李碧微暗戀江逢已久”這種話,在班裏傳瘋了。
怪不得今天班花大人在海選時不開心。
慕謠覺得她現在與自己的處境有點相似,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一件事裏兩個當事人,但受害的只有弱勢的那個,不過他更操心江逢的事。
周知意這個碎嘴不靠譜男,跟慕謠的關系,不能說遠,但絕對不算近。
從剛開學到現在,也做了多半年的前後桌,慕謠不太會拒絕人,雖然話少,但有問必答,知無不言,給他講過不少數學題,就是因為以後還要繼續問慕謠數學,他才會比起別的同學來說,對慕謠稍微親切一點。
所以有些話,他既然跟慕謠說了,也就意味着也跟別人說過。
到底有多少人像他一樣懷疑過江逢的性取向呢?
開學第一天是周日的晚自習,轉學的消息随着搬宿舍傳了過來,但江逢不住宿,買一個宿舍的床位只是為了午休方便,所以第二天周一才正式出現。
僅僅一周的時間,有關他的消息就随着他的亮相席卷開來,什麽“在七高有好幾個粉絲群”,“拿過全省百米冠軍”,“被某大學校花倒追”,“是着名女主播前男友”,亂七八糟的傳言幾乎集中在他的桃色緋聞上,個人家庭履歷等等卻非常神秘,而且從來沒聽說過他喜歡男人。
喜歡男人……是怎麽一回事呢?慕謠了解這方面,因為初中同桌是個極度害羞的腐宅女,比他自己的社交障礙還要嚴重得多。
兩個人悶到一塊去了,整三年下來差點雙雙情況惡化,現在想想,當初沒有好好與那個妹子交流,他稍微有點慚愧,不過那時忙着跟父親和抑郁搏鬥,他确實沒有精力管別人。
但那個妹子經常借給他課外書看,稍微豐富了一點他枯燥的課餘生活,排除掉一些不感興趣的同人本和女性向,他也看過一兩本現實向的同志小說,認真思考的話,自己就算喜歡男人,大概也只會喜歡那種嬌小瘦弱、大眼睛小臉的……僞娘吧?
可是一想到自己有的對方也有,說不定還比自己大,那就算是僞娘,慕謠也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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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江逢是個一百六十多斤的體育生,骨架和肌肉長得簡直不像亞洲人,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什麽的,慕謠覺得自己只是像欣賞大衛一樣欣賞他……像養兒子一樣不希望他出去拱白菜?
對,說起來還是比較奇怪的。可能是因為他是自己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慕謠不希望他談戀愛,把精力全都從自己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雖然沒有說出來過,但如果真到了江逢向他咨詢這方面的問題時,他肯定不會支持。
更何況,他還沒見過配得上江逢的人。
這人真的有毒!明明才認識五天!慕謠面上淡定地給自己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心裏卻在漫無邊際地想:江逢這種妖孽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可能這個世界最後都會被他給控制住吧……
不對……五天?
也就是說,明天就是周末了。
最近兩年S市開始嚴抓學校過度補課的問題,是大多數學生都喜聞樂見的,不過對于那些少數不想回家的來說,比如慕謠同學,就是災難。
妹妹慕斯的成績一般,平時忽上忽下,中考時沒有考上慕謠現在念的重點班,又不想将就,于是直接去了高學費的外國語,平時住宿,雙休日回家,到家就不分白天晚上的用她的高級音響巨大聲放搖滾樂。
這也是慕謠不喜歡鼓的原因之一。
大概從小學就開始了這種模式,音樂一放,他就出門去逛一圈,等他走了,音樂又停了,幾乎就是在把他往家門外趕。
“你心情不好?”晚自習時江逢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狀況,“那給你說個好消息吧,本來想晚點給你驚喜,我找到了一個靠譜的貝斯手,他自己做音樂,很欣賞你,還把詞給填了。”
“這能行嗎?”慕謠有點恍惚,“不是李總填的歌詞嗎?”
“我就知道你肯定沒看,騙你的,”江逢一手托腮,眨了眨眼,“本來想着到時候彩排能給你個驚喜。”
慕謠點點頭,去翻歌詞,想起來中午就被江逢拿走了:“你給文煜了嗎?”
江逢:“你想給她唱嗎?”
除了她還能給誰?慕謠:“就算不用,把譜子給她也沒什麽吧?她好像很想要。”
江逢:“那是你的歌啊,怎麽能随便給別人?”
你是這麽想的嗎?慕謠有點感動:“要是不用她了,耽誤她準備自己的節目怎麽辦?”
江逢:“那也是她自己選的,自己承擔風險呗。”
“學姐生氣很可怕的,”路露剛從衛生間回來,聽到他們聊天,插話道,“我聽說她很厲害,初中時候就很有名。”
江逢不當回事地說:“哄幾句就好了。”
慕謠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看着江逢,看起來很嚴肅,其實是在發呆,想着不想回家的事。
沒幾秒鐘,江逢就被他看得猶豫了,又改口說:“不哄了,脾氣大都是慣的,我就哄你,行嗎?”
慕謠:“噗……”
“你們越來越基了啊!”路露爆笑,“收斂一點,再這樣我要就去告訴王老師了,讓她畫你們倆的本子。”
慕謠:“喂!”
江逢:“什麽本子?”
王老師就是江逢還沒見過面的同桌王燃,被關系還不錯的幾個女生這樣戲稱,是因為年紀不大,出的本子卻不少……慕謠拜初中同桌潤物細無聲的熏陶所賜,知道的比一般男生都多,接受度也高一些。
那江逢呢?直到放學,慕謠都還在走神。
“今天一起回家吧?”江逢穿上了新的大衣,他有一件衣服買一堆的習慣,所以和慕謠現在穿的一樣,當初還被慕謠吐槽過像查理布朗,“我昨天把東西都搬完了,以後回水岸森林住。”
水岸是慕謠住的小區。江逢的父母工作都很忙,所以自己在S市是孤家寡人,有好幾處房産,想搬哪裏搬哪裏,平時住在和學校一條街的高級公寓,昨天又收拾完東西回別墅,簡直是神仙生活。
這種大少爺坐過公交嗎?慕謠突然覺得有點害羞了:“你跟我一起擠公交?現在真的很擠,要不我們晚點再走吧?”
“好啊。”
江逢當時是這麽說的,結果兩個人在操場摸黑踢了會球,回去的時候,他卻說,走走吧,反正也不遠,想散散步。
于是兩個人吹着晚風往回走,路上江逢跟他說了一些學校籃球隊裏的趣聞,他漸漸忘了家裏的事,也開心地笑起來。
等到走到家門口時,看着那些亮着燈的窗戶,慕謠又笑不出來了。
江逢說:“明天出來找我玩吧?就在A15棟,你記得吧?”
慕謠點點頭。
“不然你——”江逢說到這裏停住了,擡起雙手放在慕謠的臉頰兩邊,又放下,又擡起,沒有觸碰慕謠,仿佛在竭力忍着什麽。
“?”慕謠歪着頭看他,長時間沒理過的頭發軟軟地被風吹起來,顯得毛茸茸的。
“你……”江逢忍不住了,還是兩手放在他肩上,說道,“今天去我家玩吧?我是說,可以一起做作業,我家裏只有我,自己挺沒意思,就是想來找你才搬過來的,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慕謠快速搖頭,又快速點頭,兩眼亮晶晶的:“不會啊!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就去找你!你先回去吧!”
江逢松了口氣:“嗯!”
慕謠小跑上臺階,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回頭看江逢還站在原地,像招呼小動物一樣揮手示意他快走:“我這就去找你,你先走啊!”
江逢笑着點頭,轉身走了。
慕謠打開門,看到門口的兩雙質量上好的皮鞋,分別是慕斯,與他的父親慕平川的。
慕平川是個專業非常強的外科醫生,在整個s市都很有名,外貌端正,談吐優雅,帶一個金邊眼鏡,與慕謠一樣瘦。
男性在孩子還小的時候,離婚後能拿到撫養權的很少,再加上他專業素養強,家裏專門有一個抽屜擺着各界送的表彰證書和感謝信,養的一兒一女都很優秀,所以外人普遍對他評價極高。
但慕謠對他的認識,都停留在他的工作時間上:每個月初,慕謠會與慕平川見一面,挨一頓揍,要到微薄的生活費,其他時間就開始躲着他走。初中時,慕平川每周輪休兩天,時間不定,慕謠會在食品店贈送的日歷上畫圈數,每逢這兩天,他就去小區附近的琴房待到關門,只要回來的夠晚,就能不跟他見面;上高中後,慕平川把這兩天輪休全都改到了周末,慕謠就周五晚歸,周末早起出門,提前過上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高三生活。
今天回來的時間不太湊巧,本來應該待在二樓的慕斯下樓了,正好看到慕謠進門。
他們彼此沒說話,慕斯瞥了他一眼,站在樓梯口拿着杯子,慢慢地喝果汁。
慕斯也非常瘦,但比慕謠和慕平川都好很多,皮膚略有蒼白,穿着一身粉色的真絲睡袍,眼神冷漠,看起來就像個美麗的娃娃。
她是慕謠審美扭曲的源頭,慕謠讨厭她,但又不自覺地向往她,所以覺得瘦才是美。
慕謠的房間就在一樓的小倉庫,沒什麽東西,随便把牙刷毛巾和換洗內褲扔到書包裏就出來了。
這時慕平川也下樓了,問慕斯:“斯斯,你沒傷到吧?”
完了……得趁慕斯沒開口之前走。慕謠想着,快步走到門口。
慕斯盯着慕謠,搖搖頭,端着那杯估計是她自己榨的果汁,開口問慕謠:“你這個大衣是哪來的?”
“……”怎麽眼睛這麽尖!慕謠心想,反正今天也28號了,不如破罐子破摔算了,轉身走向慕平川,低頭說,“爸,該給我生活費了。”
“你妹妹問你話你沒聽見嗎?”慕平川向慕斯伸手,要拿慕斯的杯子。
慕斯一口氣把杯子裏的果汁喝完,才面無表情地遞給慕平川。
“……是我新買的。”慕謠說着,緊緊閉上眼睛。
緊接着他的肚子被慕平川的膝蓋狠狠地頂了兩下,整個人彎下腰去,但他沒有發出聲音,然後是杯子砸在他後背上,連着砸了有半分鐘。
他的力道比以前小了,可能是老了,慕謠想,他現在打人的動作一定很難看。
慕謠聽到慕平川喘息着停下了,把杯子扔在茶幾上,從抽屜裏掏出錢包,數了十張粉鈔票,扔在地上。
“讨債貨,賤人,和那個賤人一樣。”慕平川說完,上樓了。
慕謠蹲在原地緩了一會。
慕斯把那杯子又拿起來,去廚房再倒了一杯果汁,看着他慢慢地喝。
“到底是誰的大衣?”慕斯突然又問,冷笑了一聲,“你不會是被男人包了吧?”
慕謠撿起鈔票,折了兩折放進大衣口袋,一聲不吭地出門了。
留下淤青了,他想,應該不會被江逢發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