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鏡中有女

鏡中有女

腦袋裏的臆想有千絲萬縷,陸時微手動得比腦子快,迅捷地一把掏出碎片後将鏡面照向面前的江予淮。

鏡子小巧,握在手裏頗為燙手,煥發着炫白的亮光,将昏暗的廳堂照耀得亮如白晝。江予淮下意識地遠遠閃避,以至脖間枝條也随主人的警惕而纏得更緊。

她知道鬼魂畏光,但沒想到鏡片會突然發光,乃至起到這麽大的反作用。不過須臾,白嫩的脖子上就被勒出一道細細的紅痕。

她當機立斷捂住鏡面,斷斷續續地喊道:“我不是要耍花樣,這鏡子一會就不亮了。上面的東西說不定你會感興趣呢!”

江予淮将信将疑地看向她,她小心翼翼地揭開一條縫隙,鏡子已恢複如初,只餘火紅衣衫女子淺淺的魂影。

全身的藤蔓枝條都在瞬間卸了力,男子旋風般沖過來,劈手奪過鏡子,雙手捧住,指尖不住地顫抖着,以至陸時微疑心這鏡子會不會摔得更碎。

她悄悄湊過去看,只聽江予淮喃喃地說:“這是......”

光華逝去,鏡上轉為白茫茫一片,有個夾雜着血紅色的白色東西動了動。

江予淮沉默不語地凝視着,她左看右看,忽然意識到,那是一只湊近的、沒有瞳孔的眼睛。

再盯着也看不出任何名堂來,陸時微幹脆把一地的藤蔓當鋪蓋席地而坐,偷偷摸摸地伸長耳朵,想聽清江予淮的話,說不定能解開其間謎題。

然而江予淮只吐出無甚用處的兩個字便沒了動靜,她等得焦灼,氣悶地瞥他一眼,光這一眼就看得她心驚肉跳。

這鬼一晚上都看不出悲喜,偶爾露出的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

如今他只是看見一道模糊成這樣的影子,就顯出眼眶泛紅神情悲戚的樣子,屬實驚人。

她自覺看到了絕不該看的畫面,正想偏過頭假裝什麽都沒看到時,江予淮已經迫切地擡頭盯着她,眼裏是一片清明。

恰恰對上陸時微落荒而逃的視線,他冷厲地問:“這是什麽地方?你是從哪裏得到這鏡子?”

誤打誤撞,這鏡子居然真的是個寶貝?

她大喜,用力壓住上揚的嘴角,含糊其辭地說:“我見這鏡子上有死氣,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拿到的。這種死氣呀,和你身上的特別像,不久又遇到你了,我就猜想同你有關系,于是順藤摸瓜上山尋你。”

能見死氣,屬實。肉眼替死氣分門別類,純屬胡扯。

江予淮似笑非笑地挑刺:“你來尋我?不是為了躲追殺不得不上山?”

這鬼是開了天眼不成?心下嘀咕着,面上陸時微是從善如流:“你還知道他來了呀......我本意當然是來找你呀,只不過意外遇到了。”

她純熟地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裝模作樣地擔憂:“真是太可怕了,他不會找上山來吧?我好害怕會再見到他。”

“他上不來,被扔出扶風郡了。”江予淮冷哼一聲,說出的話大快人心。

陸時微長舒一口氣,懸了許久的心終于能夠放下,仇敵的追殺暫且告一段落。

她再接再厲地胡說八道:“我是一個小劍修,前幾日你也看到了,被那男人追殺得狼狽不堪。他先前已經把我扔進了湖裏,我險些溺水而亡。那次之後我這腦子啊,就有點不好使了。”

江予淮眉頭緊鎖,問道:“失憶?”

“不僅忘了很多事,靈力還損失了非常多。其實我以前還是挺厲害的呢。”陸時微面不改色地吹噓着。

系統忍了好久,實在聽不下去,警告她:“你在騙他,騙人會扣功德。而且這樣做,一旦被拆穿就很危險。”

陸時微憋屈得很:“小明,我是為了性命和長久的功德才騙他的呀,不許扣!說起來你觀察了挺久,估摸着這鬼值多少功德?”

系統答得飛快:“少說也有五百。”

“有五百這麽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他長得還挺好騙的。”她眸光閃動,差點忍不住竊笑起來。

小明失語:“呵呵,是長了張你愛騙的臉吧。”

不與系統論長短,她接着胡吹:“這個鏡子和我很有一番淵源吶,冥冥之中天意指引着我找到了它。那地方偏僻,可真不好找。”

江予淮擺弄着鏡片,忽地問了句:“四周尋過嗎?只有這一片?”

“尋了好久,只有一片。”

他不置可否。

“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恢複原本的靈力,興許失去的記憶也會回來,就能幫你尋找這鏡子的線索了。”鋪墊多時,陸時微重音落在“靈力”二字上,刻意地吐露心聲。

聞弦歌而知雅意,江予淮眼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語調惡劣地說:“也許你只是遞消息的媒介,現在鏡子在我這裏,你已經失去價值了。”

末尾幾個字眼咬得清晰無比,幾乎一字一頓。陸時微猛地擡起頭,并沒有如他所料般卑微地求饒,眼波流轉間就換上了假惺惺的笑臉。

“你是想抛下我去找人?既然天意指引我們相逢,要的就是我們兩個入局,靠你自己必是一無所獲。”陸時微衣袖下的拳頭捏得緊緊的,笑得更燦爛,惡狠狠地說:

“雖然我不知道鏡中紅衣女和你有什麽關系,但這麽多年的山神娶妻,是一種尋找吧?你已經找了這麽多年了,說不定就是在等我幫你呢?”

紅衣女極有可能是江予淮的心結所在,如果真的能了結這樁事,一千功德,手到擒來。

江予淮目光灼灼,用一種全新的目光上下地打量着她,衣袖拂過,陸時微頭頂發冠慢悠悠地落地,他第二次認真地凝視着她的臉。

少女眼眸明亮,生了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聽她長篇大論起來,奇異得不覺煩躁。

“如何幫我?”

“你助我修煉,我一定想法子揭開鏡中迷題。”她義正言辭,絲毫不覺自己說的只是空話。

“你且過來,讓我看看你的靈力受損程度。”

江予淮不知從何處變幻出兩張躺椅,懶懶地靠在一張上,她正覺腰酸背痛,一骨碌爬上另一張躺椅,果斷地伸出手,滿眼的期盼。

他合上眼,伸出兩根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冰冰涼涼的,随着時間點滴流逝,他的眉頭越蹙越緊,似是遇上十分棘手的毛病。

過了片刻,他忽的睜眼,正對上陸時微專注的眼神,兩兩相望,一時無言。

“你靈力受損得确實非常嚴重,我也探知了一下你的記憶……不用瞪我,我總要确保你沒有說假話。記憶幾乎是空白,重創之下丢了大段記憶也不足為奇,而且還可能受了精神創傷。我可助你修煉恢複靈力,但時間不能長,至多一年,必須重回巅峰。若是屆時你還想不起來,我定讓你生不如死。”

巧了,她也只有一年的時間。

但是記憶幾乎空白?系統同她說謝袅的魂魄沒有徹底離開軀體是真的,她雖然記得自己前世的點滴,他人卻無從探知。

江予淮邊說邊不着痕跡地掃她一眼,聽到威脅時,她倒是依舊波瀾不驚,屈起的手指在把手上無節奏地叩擊着。

陸時微沉思了一會,笑吟吟地問他:“我根基薄弱,你有什麽法子助我?還是說有什麽鬼丹之類的東西?分我吃上一口,增進百年修為?”

江予淮嗤笑一聲,道:“癡人說夢。即使我予你百年修為,你也無福消受。”

他說的不是假話,鬼修鬼道,與人族和妖族的修煉方式不同,并不依靠于天地靈氣。

鬼的靈力中死氣過甚,得了他的修為,僥幸不死也會成為行屍走肉。

“我會想出法子來,你只需付出些努力。”說話間,江予淮手掌在她脖子傷痕處輕拂而過,觸感溫潤,陣陣疼痛立消。

他不再多言,信步走出了廳堂。

“等等,你還沒把鏡子還給我!”她急急跟上,前後腳的功夫就已找不見蹤影。

山巅曠大,幾間屋子相距甚遠,間間透着光亮。她如今嗅覺分外靈敏,耐下性子循着江予淮散落的氣息尋找,至正中的一間屋子外駐足。

無需思量,她手腳并用沿着柱子爬上屋頂,揭瓦偷看。

屋內陳設精巧,一盞盞燭火照亮着書桌,桌上攤着大張的白色宣紙,江予淮靜靜地研磨着墨,長睫低垂,昏黃的柔和光暈将他整個籠罩着,平添幾分溫潤。

如此閑情逸致,是要練字還是作畫?

陸時微本是半蹲着的姿勢,奈何江予淮耐心極好,磨墨就耗去了許久,她幹脆側躺下來,半撐着腦袋觀察起來。

終于,江予淮動筆了。他應是早早在腦海中勾勒過畫面,筆尖在紙面上如游龍般飄過,先是畫了一雙眼睛,卻不見瞳孔。

原是來睹物思人了?

陸時微頓覺無趣,正想離開時,忍不住好奇地多瞄了一眼,他畫得飛快,紙上現出了女子秀麗的五官和鴉青色的長發,嘴角微微上翹,頗為得意的樣子。

這畫像......陸時微隐隐覺得怪異,臉幾乎貼住瓦片的位置,擰着脖子全方位地細看,突然福至心靈。

在江予淮筆下一點點變得鮮活的畫像上的,是她現在的臉。

也是從前屬于謝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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