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霞影屏(4)
霞影屏(4)
“禁書”?
書房的窗戶大敞着,因為是在“時空洞”中安置的居所,窗外沒有風景,只有幽深的背景色,不知道顯示着什麽地方,大概也是衆人合力構建的“異域空間”吧。
确實,“非人”們的機構在人類社會很難找到自己的行政區域來擺放建築,他們本來就是被時間抛棄的可憐流民,享受着人類世界的諸多好處,從時間起點繼承的“異能”傷害不了人類,所以同樣萬萬不可能去和“再生父母”争強好勝、争奪領地的。
但是由空氣流動産生的風還是很慷慨的,從混沌的黑暗中吹進來,攪動起整個房間的氣味,但是一種書籍和綠植味道的糅合,是兩個不同形态的“植物”,在同一縷自然現象下的竊竊私語。
高大的圓柱形玻璃瓶裏,綠蘿輕輕拂動它柔軟的軀幹,豎起葉片下短嫩的葉梗,像撐起小傘一樣,将碧綠的葉片撐起。
那本懸浮在葉片之上的“禁書”被身側的幾片綠葉擁抱,沉進葉片和莖稈的海洋裏,窦榆知道,它們是在交談着什麽。
必然是和我沒什麽關系的啦。
窦榆想,然後,他轉頭就走。
霎時,一根細長的藤蔓早已在一旁的書架底部藏匿了許久,見窦榆毫無留戀之意,藤蔓像鱿魚的觸角一般瞬時而出,纏上了窦榆細白的腳踝。
腳踝裏縱向的骨骼被攥得縮近了距離,雪白的皮膚被勒出淺淺的紅痕,要不是窦榆早有準備,怕是早就摔了一個标準無差的烙餅貼了。
“你啊——有話就不能早點說?你要是把我這把老骨頭摔瘸了,不怕遭天譴?”
窦榆有些無奈地以左腳為軸心,轉過身體來,看着綠蘿将所有匍匐于瓶壁的葉片一叢一叢地升起。
“爺爺——你終于來了——”
綠蘿松開纏繞在窦榆腳踝上的藤蔓,輕柔地在窦榆面前揮了揮,乖巧地搭在了窦榆的肩膀上。
幾片葉子翻轉變換,一片水平于地面,兩片互相交錯并垂直于水平的一片,形成了一個像牆角一樣的可以坐人結構,一片新生的嫩葉探過來,攏起窦榆的手肘,将他攙扶着坐在水平的葉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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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您請坐。”
綠蘿聳聳綠葉,發出老年人一般蒼老的聲音。
窦榆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雖然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受這些有點年歲的“非人”敬重,他只是一個沉睡了很久,發呆了很久,才經歷人事二十幾年的“半路子人類”罷了。
新生的“非人”後裔只當他是一個可能的長輩,但是,年長些的“非人”完全将他當成了可歌可泣的先祖,讓喪失了一段記憶的窦榆感到相當的奇也怪哉。
他确實活了好幾個世紀,足以稱得上是“老怪物”一樣的角色,但僅僅是因為活得久便把他追捧成了神通廣大的“老油條”……………
嗯………也不是不行。
窦榆支起一只手臂,搭在垂直的葉片上,撐起腮幫子,帶着一點威嚴地問道:“綠蘿,你周圍飄着的都是些什麽‘書’吶?怎麽還得輸入密碼?是什麽看不得的書麽?”
蒼老的聲音伴着綠葉的清香傳來。
“爺爺?你不記得了嗎?”
“……………”
一陣沉默後,窦榆尴尬一笑。
哈哈,我應該記得些什麽嗎?
我現在只記得我已經有一個星期沒回人間的家了,恐怕家裏的瓷磚都要落一層厚灰了。
雖然窦榆不是個天生喜歡做家務的貨色,但是這不代表他,不會想念家裏他精心挑選的地板花色,自從在人間有了意識,窦榆就沒這麽長時間待在各種“異域空間”過。
翹在窦榆面前的綠蘿嫩芽灰頭土臉地垂了下去。
蒼老的聲音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忘記了也好,那些不是什麽刻骨銘心、值得記憶的事情,爺爺,讓我重新來告訴你這些‘書籍’的來歷…………”
窦榆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葉片十分“人性化”地放低了“靠背”,讓窦榆的背部呈現半躺窩的姿勢。
“在人類文明還未開化的遠古世界,那時,現在人類的屬地是一片無實無花的莽荒,是居住着一群茹毛飲血的野獸所居住的煉獄,中天之上,生活着一群代表着高級文明的‘神明’,神的領域有一個雅稱,叫做‘璇臺水榭’,‘璇臺’是九重天上宮闕,‘水’是九曲銀河水,‘榭’則是銀河岸邊漂泊累了在此歇腳的雲彩小汀。
“‘高級文明’意味着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處事标杆,這裏的‘神明’就是崇尚‘善’,忌諱‘惡’的存在,所以,璇臺水榭上,以主善神明為大,其他衆小神為次,然而神域建成之時,卻發生了一件咄咄怪事…………”
窦榆:“什麽怪事呢?”
綠蘿:“明明建設‘神域’的目的是集合天下之‘善’,但随着指導善意的‘神司’增多,璇臺水榭的‘善’沒有按照預期的規模增加,反而讓神明們最憎恨最忌諱的‘惡’空前地翻倍增長…………智慧神司、自信神司、堅定神司、勤奮神司等神明都被這股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惡’所污染,變得愚昧、自負、固執和無事忙…………那些‘惡’就像是寄生在甜美果實上的蛀蟲,越是甘甜多汁的果子,它們越是要湊上去唑一口,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攪和了一鍋稀飯的老鼠屎…………”
窦榆:“所以…………”
綠蘿:“所以,衆神集結在璇臺主殿舉行了會議,耗費了九九八十一個日月更替,終于想出了一個‘對策’,那就是裝訂一本‘書’。”
窦榆來了興致,問道:“書?是這些禁書嗎?”
綠蘿沒有回答窦榆,繼續講道:“那本‘書’就叫做《陰陽福禍書》,它不是不是現在學校常翻的課本,也不是圖書館裏實體的小說、散文,那是一本書脊由黑龍脊骨打造,書皮由黑龍鱗下皮膚制成,書頁由各種靈魂組成的‘書’。”
窦榆喃喃道:“黑龍?”
江白渚在他的故事裏,他給他的道法師尊打造“冰棺”時,不用的也是什麽“黑龍”嗎?
————北海有黑龍,性冰而骨寒。
————黑龍胸前的八根肋骨,和尾巴尖的十六道鳍。極品中的極品。
————血海成,冰棺鑄。
綠蘿:“是的,濁江而生黑龍,那是一種自天地混沌初開時就已經存在的創世生物,生時億萬年不傷,傷時億萬年不死,死時億萬年不枯,枯時億萬年不化灰,但是在神明鑄造神界時,天空之上的濁水江裏,最後一條黑龍已經死亡,只剩下了一具‘皮包骨’的屍身,雖然如此,這具屍體之上,還蘊含着巨大的未知能量,用它們來鎮壓邪氣,最好不過。
“所以,經過長達一億個凡間年地幾番讨論和先幾任的主善神明的準允,衆神明将濁江中的黑色巨龍屍體打撈了上來,黑龍屍體一條尾巴就有一座在人間綿延的大山大川的縱向那麽長,崎岖的尾骨像蛇的骨頭一樣,有着很多橫向但長短不一的肋骨,有一些刺破虛弱的皮膚,裸露出來,早已經被濁水江沖刷掉了粉肉和血跡,變成了白花花的幾尖兒……………”
“哎——說來也奇怪,那時我還小,長在春神仙宮前的一只靠窗的琉璃花盆之中,還沒有春神殿下的一只巴掌大,打撈黑龍的那天,我抻着腦袋觑着,只見七七四十九根金光閃閃的縛神鎖像金矛的箭矢一樣從天而降,鉗住了那死龍的四肢和頭、尾,那時,黑龍的兩只巨大的對角拔水而起,直沖淩霄,像兩顆降下密咒的古樹,而且黑龍出水的龍鱗完全不像他枯白的龍骨,那些龍鱗閃着紫黑色的光,十分的高貴神秘…………………”
“對這黑龍的震驚只持續了一時半會,畢竟它早已身死魂滅,不能再翻起巨浪,震驚過後,我開始感到納悶,那明明是一頭死翹翹的死物,為什麽那些大神仙們還要用‘縛神鎖’這把‘牛刀’來宰割呢?我到如今也想不明白…………”
“…………………………………”
綠蘿葉片庇蔭下的窦榆早已沒了動靜,綠蘿将柔嫩的綠芽探下去,只見少年模樣的臉蛋上,濃密的淺色睫毛輕輕地合攏,淺粉色的唇微抿,長眉蹙起。
淺棕色的額發随意地遮擋着,勾勒着窦榆俊秀無比的五官,一縷鬓發象征性地別在耳後。
綠蘿習慣性地扇動起自己的葉片,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哎———都怪我,又給爺爺将跑題了,都給人講睡了,綠蘿啊綠蘿,讓你講《福禍書》的事,你怎麽還扯上了那條長尾巴龍了呢…………”
說着,綠蘿擇出幾片大一點的厚實葉子蓋在了窦榆的身上,垂直的葉片完全放下,變成了一張純天然的葉子床板。
綠蘿:說到底,像爺爺這樣的神仙,神力浩大,是斷斷不可能聽不完自己說話,就睡着了的呀?爺爺是活的長,又不是快歸西了,實在是奇怪。
難道,爺爺是已經被人類新晉的碎片化知識時代熏陶過了頭,也變得靜不下心來,無法聽完一段長且冗雜的對話啦?
還是說,爺爺如今的“神力”,已經遠不如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