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發現
發現
31、
你待他太好,太親近。
可他只是一個孩子。
本能就會愛對他好的人。
你把他養得這樣,偏激桀骜。
不過是愛一個人罷了,怎麽就不要性命。
那白光将所有的黑暗照耀,連同他的意識一起吞沒。
那時候,曳月以為自己死了。
他分明感覺到那靈箭穿刺他的靈魂凝作的珠子。
但他還站在那裏。
但那箭矢,被一只手抓住了。
鮮血從那只手的指縫裏不斷掉落,彙聚。
他不知道,他并不是好好站在那裏,是因為那只手的主人在支撐着他站立。
他傷得太重,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
他只是緩緩順着那只手望去。
看到嬴只站在他的身側,扶着他的肩,一寸一寸将那株靈箭從刺入他的魂珠裏拔出。
曳月安靜地看着他,心裏淡淡歡喜。
真好,他沒事。
應該笑一下的。
但連看他一眼,緩緩看去都艱難。
只有一滴淚從眼角流出。
從安靜沒有表情的臉上。
一切變得斷續起來。
好像只是一瞬間,好像因為太累,放空了一剎那。
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稍微久的眼。
他們已經不在地下溶洞,不在秘境。
黑暗裏燃着篝火,頭頂是漫天的星星,有曠野的風經過。
曳月發現,他坐在地上,在望着天空。
“我們出來了多久?”仍舊沒有表情,沒有力氣,仍舊眸光放空。
嬴只溫柔的聲音很輕,像是知道他怕吵:“你睡了一會兒,秘境消失就出來了。”
曳月知道,他并沒有睡着過。
就像他知道,嬴只一只手支撐着他,是在輸送靈力,護持他的心脈。
傷到靈魂會如何,會像剛剛那樣,意識消失嗎?還是……會死?
夜色深沉。
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
嬴只的聲音高傲冷靜,仍舊溫柔:“不是讓你保護好自己,為什麽擋在前面?”
曳月神情安靜,很慢回答:“因為害怕。”
這是他第一次承認,他是會害怕的。
嬴只:“怕,為什麽不聽我的?”
曳月望着他,好像生氣了,夜色裏眉眼冷寂的臉,平靜:“我很害怕,但要是嬴只死了,我會更害怕的。所以不怕了。”
嬴只眼神複雜,垂眸望着他:“……”
“但是嬴只,好像不需要我的保護。”
就像十六歲的時候的大比,不需要他變強。
嬴只垂眸注視着他,那眸光好像動了一下,最終只有溫和靜定:“不會讓你死的。”
斷續的意識,失去意義的時間裏,他聽到很多聲音。
見到很多人。
活着的,死去的。
像幽冥的游魂。
好像是認識的,好像不認識。
“他如何?”
“……你阻止得及時,沒有太傷及神魂。需要一味藥,恰好在襲擊你們的……”
“我去取。”
“……放心,人會替你看好的。”
“不必,我帶他一起去。”
那人朝安靜的,雖然睜着眼睛,卻如同沒有靈魂一般的曳月看來:“……不是已經意識到,要……同他被傷的神魂比起來……更嚴重……”
“不急于一時。他好了,那些才有意義。”
他見到黑色的潮水湧落,一瞬間卻成為紅色。
有那麽幾個瞬間,他覺得那些潮水是死去的人。
但那黑紅的潮水,就是人。
他以為自己死了。
魂魄飄在高處,看着嬴只殺人。
面無表情,眼底深戾,并不溫溫柔柔的嬴只。
睜開眼的時候,才知道,只是個漫長複雜的噩夢。
他就躺在玉皇山他自己的房間裏。
一切都沒有改變。
身上幹幹淨淨的。
甚至沒有一點傷,一丁點血滴。
“嬴只。”
他知道既然他在玉皇山,代表他們贏了,活着離開了那個層出不窮的殺戮和死亡的秘境。
他活着。
嬴只一定也活着。
卻還是感到驚惶。
“師兄醒了?”雷柚從外屋走進來,驚喜地看着他。
曳月目光灼灼望着她,試圖站起來,卻雙膝發軟幾乎跌倒在地:“發生了什麽?嬴只呢?”
連聲音也喑啞無力。
“師兄別急,已經沒事了。”
雷柚飛快沖過來扶着他,幾句話對他說清那一日的事情。
他沒死,因為那一日他随身攜帶的,那塊斫心玉碎石。
那枚斫心玉保護了他的神魂,不被靈箭湮滅擊碎。
與此同時,嬴只在他們被追殺的那一路,一直在布置一個大陣。
在最後一刻,他利用那些死去妖獸的屍體布下的陣,發動了一個禁術,徹底摧毀了那個困殺他們的神級秘境法器。
那次刺殺他們的人,并不只是從前那波人。
還有修真界十數被玉皇山擋了路的門派。
曳月身處其中,竟從未意識到他們四面楚歌的局面。
那十數門派并不只是針對玉皇山,還伏殺了其他參加那次婚禮的門派。
但因為嬴只這裏的動作太大,他們的計劃才剛剛行動,便被從秘境出來,攜盛怒報複的嬴只盡數誅殺。
曳月:“我睡了多久?”
他看着面前,長成大姑娘的雷柚。
雷柚是曳月領回來的第一個女孩,比曳月還大一歲。
上一次他見到雷柚,也才是十九歲的少女。
如今卻是婦人打扮。
雷柚眸光閃爍了一下:“師兄,你睡了……睡了一百年。”
一百年?
“你傷到了神魂,這是沒有辦法的。”
曳月微微蹙眉,感受着自己體內的靈力運轉,微微黯然。
明明歷經那般生死,他竟還是未能突破洞虛境。
雷柚見他不說話,還以為是在意自己的外表。
她連忙從儲物袋拿出一面鏡子給他:“師兄你不老,放心,師尊那時候打上那些壞蛋的宗門,搜刮了很多蘊養神魂的東西,其中就有駐顏之物。”
曳月擡眼看着她,淡淡道:“看來那駐顏之物極多,不但給我吃了,還給我屋子裏的植物也吃了。”
修士進入洞虛境時,才會有第一次決定外貌年紀的能力,在那之前只能憑借駐顏之物。
一般情況,如果服用駐顏丹,修士會将自己的年齡定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到了洞虛境後,才會根據自己的喜好調整。
一般人很難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大多數人都會讓自己顯得年輕一些。
這也是為什麽修真界放眼望去,無論是洞虛境前還是洞虛境後的,外表看上去都是少男少女居多。
如果他睡了一百年,雷柚已經過了洞虛境,外貌與他熟知的相差無幾也說得過去。
但屋子裏的植物,縱使還活着,也不可能變化這般微小。
雷柚垮了臉:“師兄你怎麽那麽難騙?好吧,就一個月,三十天。”
“頭發怎麽回事?”曳月看着她。
雷柚故作矜持:“我過了及笄禮啦,當然不能再是小丫頭的裝扮。好看吧?師兄記得補我及笄禮物。”
曳月:“醜。”
他又不是沒見過及笄後的姑娘。
她明明是故意往老氣扮的。
雷柚氣得直跺腳,飛快拆了頭發,重新編成姑娘的。
好吧,是因為知道師兄今日會醒,她故意扮成這樣,好哄騙他相信真的過了一百年。
哪裏知道居然沒騙過。
曳月披上衣服走出門,雷柚扶着他。
外面已經是春天了。
漫山遍野的花。
“嬴只呢?”這是曳月第二次問。
雷柚搖頭:“師尊這段時間一直挺忙的,我們也很少見他。”
曳月沒有表情:“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會醒?”
雷柚低着頭:“師尊說的,蘊養你神魂的藥,就是需要一個月的時間發散啊。”
連雷柚都知道他今天會醒,嬴只不可能不知道。
但嬴只沒有出現。
這一整天,他見過了玉皇山所有弟子,也沒有看到嬴只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嬴只具體去了哪裏。
一連三天,曳月已經能行動自如,仍舊沒有見到嬴只。
但見到了玉皇山的客人。
一身雀羽金衫的闕千善從萬花之中走來,一身的雍容貴氣,與漫山的古拙質樸渾不相幹。
“又見面了,小友。”
是桀骜尊貴,睥睨萬物的倨傲至極的相貌,偏生說話的語氣卻平和。
語氣是溫和的,姿态卻仍舊居高臨下。
非但不會叫人覺得友善,反而因為那不屑掩飾的上位者的俯視感,讓人更加感覺警惕畏懼。
曳月沒有退:“你怎麽在這裏?”
闕千善微微哂笑一下:“我是嬴只的故交,出現在玉皇山有什麽奇怪的?”
仿佛曳月說了孩子話一般。
“何必這麽緊張?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你可以對我不那麽退避三尺的。”
曳月看着他輕搖扇子,腦子裏模模糊糊閃過幾個畫面,那斷續的意識裏的,和嬴只說話的人似乎就是闕千善。
闕千善悠然:“想起來了?”
曳月眼中的冷銳淡了些,闕千善确實幫着嬴只鞏固了他受傷的神魂。
在那種情景下第一時間出現在被襲擊的他們面前,卻沒有趁火打劫,是友非敵。
曳月:“嬴只不在,你來做客,也沒有人招待你。”
闕千善的扇子微微一頓,神情矜貴,緩緩古怪看他一眼:“嬴只不在?”
曳月意識到了什麽,眉睫微顫,他面無表情,并不相信。
“好吧。”闕千善嘆息說,“他是不在。只是我這個人慣來随心所欲,也好打發得很,随便走走就好。”
曳月搖頭,徑直往嬴只所在的玉霄殿去。
“他既不肯見你,自然有他不見的道理,你這般追上去質問,只會徒增煩憂罷了。”闕千善并不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這樣說道。
曳月沒有停,也沒有回頭:“我不相信你。”
但玉霄殿的露臺,嬴只的确站在那裏。
曳月望着他的背影,無法置信:“你一直在這裏,哪也沒去。”
唇瓣微微顫了一下,緊接着便緊緊抿着。
面無表情。
嬴只回頭朝他看來,那張臉上神情仍舊清雅從容,深碧眼眸裏的溫柔甚至比從前更多,注視着他:“我看你了,在你睡着的時候。”
曳月不知不覺走上前:“為什麽不是醒着的時候?”
嬴只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只一下便收回了手。
那動作,比不摸更疏離遙遠。
讓曳月和他的距離,停在那裏。
他垂眸溫和地注視着曳月的眼睛,像一個真正的師尊,輕聲柔和:“你長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樣待你了。”
曳月怔然望着嬴只,那一瞬仿佛和面前的人相隔萬裏。
他第一次有一種預感,闕千善是對的,他不該來。
但他已經來了。
聽到看到,面前的人目光溫柔遙遠,垂眸俯視着他,輕柔平靜地對他說:“無論是因為什麽生出的,但是,少爺不會叫我失望的,對嗎?”
并未意識到,那是嬴只最後一次叫他“少爺”。
曳月睜着眼眸望着面前的嬴只,仿佛一瞬之間置身在萬妖之海的入口。
周身被黑暗夢魇淹沒。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
心跳呼吸一瞬停滞,只有一個恐懼的念頭,占滿他整個意識和世界。
——他發現了!
他的情劫。
滴答。
一滴水墜入心湖。
那個聲音,第一次響起。
【你表現得那麽明顯,甚至肯為他死,他怎麽會發現不了呢?】
嬴只:我養了一只很可愛的貓貓,但有一天發生了危險,我的貓貓居然擋在我面前,他變成了人,說他愛我。可是,我養的就是一只貓貓。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小貓咪呢。所以,會變回去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