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禁忌

禁忌

38、

那天之後,玉皇山上的外派弟子們頓時彬彬有禮了起來。

無論是那一日有沒有堵在潮生閣門口的。

至于堵在門口,還參與了和曳月輸贏賭注的人,則更加尤為的安靜。

因為贏了他們每人一條要求的曳月,對他們只有一個要求。

——在玉皇山上的時候,當一個啞巴。

因為他喜歡安靜。

修真界的弟子們雖然各有各的秉性,有些也的确性格張揚愛惹事當刺頭,但大家都是驕傲的,驕傲的人自然願賭服輸。

更何況,是好看的師兄的要求,師兄喜歡安靜,他們當然不該吵鬧。

讓楓岫崇焦頭爛額,讓雷柚打爛了無數把劍的事情,在曳月回來的第一天就輕易解決了。

“真不愧是師兄。”

與此同時,那些玉皇山新來的小弟子們也第一次了解了他們的首席大師兄是個什麽樣的人。

但也只是道聽途說。

曳月回來後,并沒有接過楓岫崇的工作,像從前一樣親自教導弟子們。

他進步的太快,他學劍是靠悟,讓他教導新來的弟子并沒有楓岫崇這樣穩紮穩打的人教得好。

曳月每日都在潮生閣的後面練劍。

潮生閣後面是一片雲海。

這裏是玉皇山最安靜的地方。

但這樣安靜的地方卻也是會有人來的。

比如那兩個希海的鲛人。

“我來同你對練,上次不是說好了嗎?”希音微笑說道。

曳月看了他一眼,拔劍出招。

對方的修為明明比他高很多,卻落敗得極快。

即便敗了,希音的态度也很坦然:“你贏了。真厲害,我第一次見能越境打贏……”

曳月面無表情,望着遠處的雲海:“你走吧,你不是來同我比劍的。”

他在書上看到過,鲛人擅長的是音攻,希海鲛人的武器是箜篌,對方很不擅長用劍。

希音一怔,溫和道:“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他确實不喜歡打打殺殺。

曳月:“我沒有朋友。你太吵了。”

說完,便踏着雲海消失在遠處不見。

沒有給別人留下一絲機會和餘地。

希音望着他消失的雲海,一絲失落:“真難接近啊。”

曳月以為對方不會再來了,回來的時候卻看到了另一個人。

那個總是喊着“希音”“希音”的吵鬧的魚,好像是叫長離。

臉上總是挂着讨人厭的燦爛張揚的笑容,直率坦蕩耀眼,是曳月不熟悉的類型。

“希音、希音……”對方果然又再喊了,比夏日的蟬還要吵鬧。

曳月閉了閉眼,淡淡道:“他不在這裏。”

長離狐疑地看着他,小狗一樣嗅了嗅:“可是我明明聞到了希音的味道。”

曳月:“他是來過,又走了。”

“走了?為什麽?他說過了要找好朋友玩,不是你嗎?他在玉皇山只認識你。”

曳月冷靜看着他:“我們不是朋友。”

長離皺眉,少年臉上的笑容一瞬沒有了,冷峻的眉眼看上去很是認真,看着他頓了一下嗤笑一聲:“你是因為在河裏寫的字被人瞧見了,遷怒希音才對他不理不睬的嗎?”

曳月冷冷朝他看去:“你們是真的不怕死。”

長離連連擺手:“別誤會,不是希音告訴我的,是我先看到河裏好像有字。希音不讓我看,說不禮貌。不過,就算看到了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吧。”

曳月的手輕輕握住了心劍。

長離這會兒卻好像不怕了,無辜挑眉,像只小狼一樣懶洋洋嗤笑道:“不就是喜歡你師尊嘛,有什麽了不起的,我還喜歡我小舅舅呢。”

曳月:“……”

長離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蹲在石頭上,仿佛很驕傲、得意地說:“修真界師徒戀可不要太正常了,但甥舅戀可就太少了。你猜我們為什麽大老遠跑你們玉皇山做交換生?”

曳月認真:“他不是我師尊,我沒有叫過他師尊。”

長離一副失望的樣子:“還以為你跟我們一樣,大家都離經叛道,才想跟你交朋友的,原來你這麽乖,喜歡師尊就喜歡呗,連承認都不敢,都不指望你打破禁忌。怪不得你師尊不敢喜歡你。”

他拍拍手,也不管曳月冷銳的眼眸注視着他,大搖大擺準備離開。

沒走幾步,便看到匆匆趕來的希音。

希音清俊端方的臉上蒙着一點怒意,看到曳月的時候眼神卻微微慌亂,耳朵都紅了。

他又怒又羞,溫雅的臉上蒙上一層威嚴,壓着聲音對長離道:“你在胡說什麽?”

長離卻滿不在乎笑道:“有什麽關系,告訴他他也不會告訴別人,他自己還喜歡他師尊呢,跟我們一樣。”

“還敢胡言亂語……”

“哎呀哎呀,這就是希音你的不對了,你想跟人家交朋友卻不敢以誠相待,總是藏着秘密,怪不得人家不信任你不跟你玩。”

他說着,左支右绌叫希音抓不住他,哈哈笑着跑遠了。

希音的臉上一片緋紅,又氣又怒,面上卻極力保持優雅禮儀,對曳月說:“實在抱歉,他……我……我明日再對你解釋,總之不是他說的那樣。”

說完他轉身氣勢洶洶追着長離飛走。

直到這時,曳月才慢半拍意識到,原來那兩個人是戀人嗎?

微生希音提着氣,一直追到山下。

這回他沒有留手,将那個人滿嘴胡話的臭小子好好揍了一頓。

兩個人在水裏打成一團。

大多是微生希音揍長離,長離在躲,被打了也只是笑并不還手。

“好了好了,再打我要破相了小舅舅。”

“你還知道我是你舅舅,我問你,你幹嘛對他胡言亂語?”

長離癱在沙灘上,一臉青紫,也滿不在乎的樣子,咧開嘴對微生希音自信笑道:“要打賭嗎?以後你再去見他,他不會再趕你走,也不會不理你了。”

微生希音尤帶着怒意,他一直知道這個外甥叛逆,主意大,卻未曾想到他膽大包天,惡作劇到自己頭上。

聽到這話,才一怔。

“什麽意思?”

長離撐着下巴,他外表看着潇灑不羁少年氣,實際上年齡卻已經二十三歲了。

“因為這樣,我們就與他一樣了啊。”

人想要接近高冷的貓貓時候,首先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喵喵叫着,把自己也僞裝成一只貓。

騙對方以為,自己是他的同類。

曳月再次看到長離的時候,他一身白衣勁裝,在他的潮生閣山崖邊喝酒。

比天上的雲更飄逸輕盈。

“你這裏風景好,特別适合看月亮。”長離自來熟道。

曳月望着雲海之上的月亮。

的确如此。

長離少年氣的臉上總是挂着燦然的笑:“我阿娘也喜歡月亮,因為她喜歡的人名字裏有一個月字。但是,那個人不是我爹。所以,我最讨厭月亮。”

曳月朝他看去。

長離還在笑,笑容有些冷意和滿不在乎:“我爹早死了。我娘不喜歡我,我算是被希音養大的。”

曳月看着遠處的雲海月光,無動于衷。

長離自顧自講着:“我小時候第一次見希音的時候,他就像現在這樣大,希海鲛人成年後三百年都不會改變相貌。現在我長大了,他看上去跟我一樣大。”

“希音和我娘,準确來說是關系很遠的堂姐弟,他是希海的少主,我娘只是一個有鲛人血脈的凡人。我娘待我嚴厲,只有希音待我溫柔。人喜歡上對自己好的人,是很正常的對吧。根本不是什麽罪。”

一片寂靜。

就在他以為永遠得不到回應的時候,聽到那個月色一樣清冷,冰雪一樣皎潔的少年,很輕地嗯了一聲。

長離低頭喝了一口酒,搖搖酒瓶,小狼一樣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對曳月說:“你要喝嗎?這樣的月色最适合談心喝酒了。”

曳月眼神冷靜:“不。你喝過的,沾了口水。”

長離愣了一下,這是個高傲壞脾氣的少爺貓貓,他怎麽會忘了。

“哈哈哈哈。”長離大聲笑了一會兒,在對方蹙眉趕人前,從懷裏拿出另一瓶酒,“這個沒人碰過,沒開封過,我保證。接着!”

說着朝曳月丢去。

根本沒想喝酒,但東西丢過來了,下意識接住的曳月。

那瓶子是青色的,上面浮雕一樣刻着一株梅花。

精致,雅致。

瓶子封口完好,果然沒有打開過。

“是青梅酒。”

不管是什麽酒,曳月都沒有喝過。

不,其實是喝過的。

他從萬妖之海回來的那天,嬴只給他斟過酒。

當時喝的太快,忘記了是什麽滋味。

打開瓶口封泥,曳月淺淺嘗了一口。

和那天喝得不太一樣,又好像是一樣的。

他這次喝得慢,有了準備,并沒有被嗆到。

但心底絲絲縷縷漫上的澀意、微苦和寂寞,卻叫他好像又和那天是一樣的。

被嗆得,眼底微微滲出一滴水。

不多,很快就會幹涸。

他看着遠處明亮的月光,在想,這一刻嬴只在做什麽?

是在睡覺。

還是坐在玉霄殿的窗臺前,在和他看同樣的月光?

嬴只喜歡飲酒,也許這一刻也在飲着不知道是什麽種類的酒。

他突然感到好奇,想要知道,嬴只喝的酒是什麽。

他想喝,和嬴只一樣的酒。

就好像,沾染上同嬴只一樣的氣味了。

這一刻嬴只的确沒有睡。

他就坐在玉霄殿,窗外就是雲海和月光。

月色銀紗一般落下,世界皎潔如白夜。

嬴只的唇邊挂着淡淡微笑,他的眉眼卻是深靜的,深碧眼眸裏無喜無悲,某一刻卻又像是溫柔的。

“他長這麽大,很少親近我。的确不容易做決定。”

在嬴只的對面坐着一個僧人。

那個叫淨悲的佛子,執着茶盞。

“但是,他長大了,應該有朋友。”

嬴只:“大師,情劫很難渡嗎?太久了。他很少讓我等這麽久。”

“自然難,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劫。”

嬴只:“是嗎?”

佛子半阖眼簾:“殿下向來聰慧,悟得無上大道,卻切莫小看這情劫。大千世界,無數凡人傾其一生都在度這個劫。”

“情劫并非只是情人眷侶之愛,還有親人友人之愛。是我之與我,我之與人,人之與我,我之與世,世之與我……更是一個人存在的本源。”

“若是生出劫數,靈魂便如樹的根生了病,這病甚至會侵蝕人的魂魄,叫人活着卻猶如死去。甚至自願堕入黑暗地獄,也不想再為人。”

“苦海無邊,此海便是世情之劫海。便是佛祖來了都無法渡過。”

但是,嬴只不信。

他眼眸微彎,眉睫鋒芒,從容淡淡:“即便難以參悟,那麽多凡人也都還活着。我的曳月向來聰慧,悟性絕佳,他不會是之一。”

他垂下眉睫,有些慵倦,遲疑了一下:“慢一點,也無妨。”

總不至于真讓他等凡人的百年。

對面佛子,只道了一聲佛偈。

“說是心法時,是法非心法。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

三祖商那和修尊者偈曰:“非法亦非心,無心亦無法。說是心法時,是法非心法。”

五祖提多迦尊者偈曰:“通達本法心,無法無非法。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

有些道理你以為你已經明白了,但其實并不真的知道。

有些破解的舉動,反而是劫數的一環。

你以為最壞不過是等一百年,但卻等了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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