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私宅

私宅

這府邸不大,可入了院內,卻處處透露出富貴和精致,又是獨門獨院,前後清淨,在這京城寸土寸金之地,能尋到這麽一處府邸,着實不易。

霍安的眼神在院落內大概掃視了一圈,心中逐漸疑惑起來。

這府邸怎麽不像個長居之處,連個正經管家都沒有,庭院內的太湖石甚至還有些細小的石灰屑,像是剛剛才安置好的一處偏宅。

不等他開口詢問,那打頭走着的年輕婦人就進了一個屋子。

跟随着年輕婦人的高大丫鬟轉身朝扶着霍安的随從招手道:“快跟上。”

郭牡丹回轉時便讓人遞了消息,尋了位郎中來,此時郎中正在宅內。

霍安被攙進了屋子,坐在了郎中面前。

那郎中先給他診了脈,診脈之後仔細查看了男人頭部的傷口,忍不住感慨道:“小兄弟真是身子健壯,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扛住,原先是不是習過武?”

霍安微怔,低頭瞧了一眼指尖、指腹處的薄繭,“嗯”了一聲。

郭牡丹在一旁聽見,眼神一亮,望向男人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滿意。

習武好啊,身子骨健壯好啊。

郎中手腳麻利,三下五除二地便給男人的幾處受傷處清理幹淨上了藥,在處理霍安頭部的創口時也毫不遲疑,裹上細麻布之後笑着寬慰他:“沒事小兄弟,将養些日子便好了。”

聽到這話,霍安遲疑了一瞬。

外傷将養些日子自然好了,但是內傷呢,他的記憶模模糊糊,也不知道能不能随着日子恢複。

郭牡丹見他神色變幻,湊近了些,問道:“怎麽了?”

霍安回過神來,低聲道:“無事,只是也不知道要将養多久。”

失憶之事事關重大,萬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就算這年輕婦人救了他,也要小心提防。

郎中聞言道:“也就三個多月吧。”

“三個月?”郭牡丹詫異道:“居然要這麽久嗎?”

那豈不是還得等三個多月,她才能夠正兒八經地擁有她的外室。

察覺到自己反應稍稍大了些,郭牡丹輕咳一聲,斂了斂神情:“三個月就三個月吧,這三個月你好好休養,不要幹什麽重活。”

霍安稍稍躬了躬身子,不卑不亢道:“多謝夫人體恤。”

郭牡丹點了點頭,目光移向了屋外。

不知不覺間,晚霞已經撒進了庭院內,在門口的石板上暈開一層緋紅的應記。

“糟了。”

在外面耽誤了一整日的功夫,她還沒來得及去鋪面那邊瞅瞅,就到了該趕回興國公府的時候。

郭牡丹趕忙起身,也沒空再多望霍安一眼,便急急地同大金一道奔向門外的馬車。

她沒有顧忌儀态,動作不小,裙擺飛揚之間,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腳腕。

霍安的目光好巧不巧地瞄見了那截腳腕,他連忙移開視線,起身朝年輕婦人離開的方向躬身道:“夫人慢走。”

年輕婦人已經帶着貼身丫鬟走遠了,沒有回應。

留在屋內攙扶他的其中一個侍從瞧着他的動作,啧了一聲,贊嘆道:“兄弟,你們家原先是不是大戶人家,瞧你這通身的氣派,還有那行禮的身姿,怎麽也不像是小門小戶的。”

另一個侍從戳了他一下,使了個眼色,随即朝霍安抱歉一笑:“兄弟你別多想,他沒有旁的意思,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好好跟着我們夫人,等日後攢下銀子了,回去給你爹娘立個碑。”

霍安颔首應了,他是要攢銀子,不過這銀子,是給自己在外尋醫問藥用的。

他複又望了一眼這屋內的裝潢,低聲問道:“二位兄臺,我既然來了此處,還是得了解主家身份,不然日後做工,也不方便。”

這年輕婦人能擁有這處宅邸,又通身富貴打扮,絕非普通人家,可她行狀間又有些肆意随性,不像是高門貴女,莫非是商戶之婦?

兩個侍從對視一眼,朝他道:“這是偏宅,與主宅不同,你在此處安心做事便可,不必知曉主家身份。”

竟是不肯告訴他。

男人眼簾低垂,斂去其中情緒,不再追問,緩步跟上這兩個随從的步伐,來到了他的住處。

只是……

霍安劍眉緊蹙,眼神望向那屋中雕刻精美的拔步床。

下人的住處,都這般寬敞華貴嗎?這主家究竟是做什麽生意的,竟然如此富貴。

兩個随從送他進了屋,也沒再多耽擱,讓他好好休息之後便離開了。

霍安獨自一人在屋中逛了逛,發現這屋裏居然還有單獨的淨房,淨房也不窄小,放下一個浴桶後還有空餘之處,甚至還用磚瓦砌了一個不寬的臺面,在上面放置了些皂角、香露之類的東西。

看來,原先有女子住過此處,只是不知因何原因搬離了,才讓他住了進來。

霍安沉吟片刻,進了淨房,草草洗漱一番後,脫掉污髒的外袍,躺在了那張拔步床上。

這處府邸,處處透露着古怪,等他養好身子,還是得尋個機會,早日離開才是。

男人翻了個身,阖上雙眼,準備沉入夢鄉。

可還不等他完全睡着,窗棂忽然輕響一聲。

男人如鷹一般銳利的雙眼猛地睜開,幾乎在瞬間就彈起了身子。

他正準備下榻,行到門外瞧瞧是什麽動靜時,随着大幅度的動作,裏衣敞開,掉出來了一張紙。

霍安的動作頓住。

本以為他身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先前的物件,沒想到,裏衣內還有東西。

想來是這紙張太薄,又在私密之處,故而沒有被人牙子搜去。

說不定憑借這張紙,能幫他尋到自己的身份和記憶。

男人屏息凝神,輕擡指尖,小心翼翼地把紙張掀了過來。

随後,他愣住了。

紙上并沒有只言片語,只有一個勾勒的圓,圓中有個緊挨的圭田。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居然能讓他貼身存放。

霍安沒有糾結,飛快地收好這張紙,起身下榻,行到了窗前,側耳聽了聽外間的動靜。

寂靜無聲,似乎适才那一聲輕響,只是他的錯覺。

不對,他絕不可能聽錯。

霍安幹脆打開窗戶,冷聲斥道:“誰在外面?”

沒有回答,只有微涼的夜風輕輕拂過。

郭牡丹急匆匆地上了馬車,又看了一眼天色,吩咐車夫道:“算了,不去鋪面了,直接回府吧。”

若是婆婆問起,大不了她随意胡謅幾個地方,就說地段好的價格不合适,價格合适的地段又差,還得慢慢瞧。

這般想着,郭牡丹憑借自己嫁來近一年對京城的了解,細細思索了幾處,琢磨地差不多時,興國公府也到了。

大金先下了馬車,從車門旁順手拿了個小凳,墊在車門下。

郭牡丹身量不矮,在家坐馬車從不需要這些玩意兒,可來了京城,卻得一直用這小凳,顯得自己端莊文雅。

甫一進門,不等郭牡丹擡腳先往自己的露華苑去,眼前突然沖出一個人來,顯然是一早就在門口侯着她了。

她定睛一看來人,差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是李姨娘啊。”

郭牡丹皮笑肉不笑,特意露出自己戴得滿滿當當的兩只手腕,晃了晃李姨娘的眼,接着道:“您尋我,有什麽事嗎?”

李姨娘自幼家貧,投奔來了京城,被霍二爺所救,成了妾室,但眼皮子仍舊短淺,看見那金銀寶物就走不動道,哪怕沒有她想讓霍霄襲爵那檔子事,郭牡丹也不可能同她對付。

可今日,李姨娘難得沒有對她滿身的寶貝露出嫉妒之意,反而殷勤上前,給她理了理裙擺,笑着道:“侄媳婦兒累了吧?我今日親自下廚做了一桌飯菜,你就去我那兒吃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郭牡丹腳步微頓卻沒有停下,俯了俯身子,從李姨娘手中抽走了自己的裙擺,斂了笑意道:“姨娘,有什麽事直說便是。”

李姨娘笑容僵了僵,但還是盡力笑着道:“今日聽大哥大嫂提起,要給你尋個繼子,大哥大嫂也真是的,這麽大的事兒,怎麽沒同二房三房商量呢。”

原來是公婆已經把這事說了出去,這倒是怪了,李姨娘知道自己的兒子沒辦法襲爵了,不是應該在家裏捶胸頓足嗎,怎麽還有心情上她這獻殷勤。

下一刻,郭牡丹就知道為什麽了。

“照我說啊,大哥大嫂年紀大了,又晚年喪子,被刺激地有些糊塗了。旁□□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除了姓霍,怕是骨頭裏都沒霍家的血了,哪裏能比的咱們這嫡親的。”

李姨娘說着說着,語氣愈加堅定:“侄兒媳婦,我們霄兒生在二房,沒那個襲爵的命,我也認了,但是你平日也知道,他最是聰明不過的,對不對?”

這倒是真的,聽聞三少爺學問文章都不錯,比她那只會舞刀弄槍、丢了性命的夫君強些。

李姨娘一看郭牡丹沒有否認,忍不住激動起來,一把握住女子柔軟的手腕:“既然如此,何不幹脆過繼霄兒的孩子?肯定聰明,又與長房血脈相近,豈不是兩全其美?”

聽到興國公說要讓兒媳過繼孩子時,李姨娘差點要在衆人面前站起來撒潑,好在兒子霍霄狠狠按住了她。

等人散了後,霍霄寬慰生母道:“大伯大伯母做次決定,也有他們的緣由在,不必争搶。”

李姨娘忿忿不平:“能有什麽緣由?不過是嫌棄我是妾室,嫌棄你是小的生得罷了。明明這爵位就該是你的,憑什麽要拱手讓給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旁支?”

霍霄思索片刻,俯身在生母耳邊說了兩句。

想起兒子說的話,李姨娘就覺得渾身充滿幹勁!

長房那兩老的能活幾年,過繼又不是小事,定了孩子後,孩子還得在生身父母跟前盡一段時間的孝之後才能到興國公府來,換族譜又得耗費時間,怕是長房兩個都看不到過繼的孫子,就撒手人寰了!

只要能拖住時間,這爵位,還是會落在她兒子頭上。

只是怎麽能拖住時間呢?

郭牡丹聽到李姨娘的話,沉默了片刻,擡起漆黑的眼睫望向李姨娘,輕聲道:“可是,三少爺如今還未曾娶妻啊,莫非李姨娘還想讓我等到三少爺娶妻生子不成?”

李姨娘沒有聽出來郭牡丹的陰陽怪氣,反而更加懇切地道:“侄媳婦兒你放心,我一定早日讓三郎娶妻,讓你抱上孩子。”

要是真能說服郭牡丹,就算長房那兩個老的總是不死,最後爵位也能落在他們二房手裏,還能拿到郭牡丹的家財,無論如何都不吃虧。

不愧是她兒子,就是聰明。

不等李姨娘臉上浮現出笑容來,郭牡丹便冷笑一聲,拍開了李姨娘的手。

“李姨娘,我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可我不是傻子。”

“過繼之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說完,郭牡丹便同大金一道,大步邁進了露華苑,重重關上了大門,看都沒再看李姨娘一眼。

李姨娘被這毫不客氣的行為驚到了,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轉頭望向自己身邊的嬷嬷:“這麽不敬尊長,只有低賤的商戶女子才能幹出來!”

嬷嬷連忙安慰了她兩句,随後道:“姨娘,她不同意,那接下來怎麽辦。”

李姨娘思索片刻,狠下心來:“派人跟着她,一出門就跟!她這些日子肯定要出去相看繼子,只要出門,就讓她出事!”

嬷嬷打了個冷顫,見李姨娘目露兇光,還是哆哆嗦嗦地應了:“奴婢,記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