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板寸頭與男朋友
人這一類生物,天賦蘿見過許多,不論是存活在這個世上的還是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只是喪禮,她是第一次參加。同樣的黑色襯衣和西褲,霍豆穿起來就如同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然而套在她身上,卻是硬生生地穿出了幾分冷豔來。
跟随着隊伍慢慢向前挪動,天賦蘿低頭理了理別在胸前的小白花,擡眸看向攙扶着一中年女子站在紅棕色的棺樞旁的尹小琪,抿了抿唇,胳膊被人輕輕地碰了碰,她微微側頭,只聽身後的阿波羅輕聲問道:“注意到尹小琪旁邊的那個年輕女子了麽?”
天賦蘿再次擡眼望去,一穿着白色T恤衫,黑色牛仔褲的年輕人寸步不離地站在尹小琪身旁,剃了一個利落的板寸頭,若不是上衣有些緊身,勾勒出她的身形,壓根分辨不出她竟是女生,她運足目力看了看,并沒有看出所以然來,低聲問道:“有什麽不妥麽?”
“沒想到女孩子剪個板寸頭這麽帥。”阿波羅輕哼一聲,“阿天也可以去試試。”說到這,他修長的手指繞上了天賦蘿垂至腰間的青絲。
天賦蘿嘴角狠狠一抽,白了某人一眼,見隊伍挪了挪,她往前走了一步,借機将頭發從某人的爪子裏抽了出來。
阿波羅盯着板寸頭女子看了看,眉頭微微蹙起。
靈堂的空氣裏飄來一股熟悉的味道,天賦蘿微微抽動鼻子,她皺了皺眉頭,每往前走幾步,味道愈發濃烈,她看了看四周,似乎沒有人察覺。
“姐,這是什麽味?這麽臭。”走在她前面的霍豆轉頭看了天賦蘿一眼,壓低嗓門問道。
“腐肉。”天賦蘿眉頭緊蹙,低聲道。
霍豆微微一怔,看了看四周,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天賦蘿垂在身側的手暗暗畫了一個結界,待跟随者隊伍繞過靈堂那根巨大的柱子,便見棺樞上空飄着一縷暗紅色的氣霧,她不由得一愣,回頭與阿波羅對視一眼,阿波羅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她手指微微一彈,指尖的結界散開了。
走到尹小琪面前,天賦蘿伸手與她握了握,說了兩句安慰的話,便感覺一道冷冷的目光落在身上,她轉過頭,與站在尹小琪身旁的年輕女子四目相對,女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眸中盡是一片寒意,她扯了扯嘴角,松開尹小琪的手,轉身離去,她沒有注意到此時阿波羅的眉頭皺得更緊。
站在棺樞前,看着躺在棺內的年輕人,面容算得上清秀,緊閉的雙眸下有線縫過的痕跡,雖然被粉底遮掩住,但依稀能看出來,對于見過俊男美女無數的天賦蘿來說,這人只能稱得上不醜,天賦蘿輕嘆一口氣,擡眸看向那縷朝她飄來的氣霧,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眼角的餘光無意間掃見短發女子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愕,雖然快,但依舊被天賦蘿捕捉到,她索性堂堂正正地轉頭看去,只見那女子臉上恢複了面無表情,見天賦蘿望來,她一臉坦蕩地回望。
天賦蘿眉頭微微一挑,收回視線,單手抄進褲兜裏,往前走去。
從靈堂的後門出來,天賦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待胸口的濁氣清空,她轉身看着慢悠悠地走出來的阿波羅,問道:“如何?”
“避免被發現,切割了一點。”阿波羅笑眯眯地說道,憑空變出一個小玻璃瓶,一絲暗紅色的氣霧在瓶子裏靜靜地呆着。
“嗯。”天賦蘿點了點頭,“那就等吧。”
至于等什麽,她并沒有說明,霍豆與阿波羅互相看了一眼,也沒有開口詢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參加葬禮的人們也紛紛離開,終于尹小琪與那對中年夫妻也從後門出來,那年輕女子緊跟其後。天賦蘿冷眼看了看,并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她抿了抿唇瓣,轉頭看向身後與霍豆湊在一塊聊得眉飛色舞的阿波羅,神情微微一僵,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心中再次升起一股異樣。
只見尹小琪與中年女子耳語幾句,在征得女子同意後,随即松開她的胳膊,朝天賦蘿他們走來。天賦蘿不由得一怔,尹小琪很快地走到她面前,說道:“隋文的媽媽想見見您。”
天賦蘿聞言又是一怔,她有些不确定地問道:“見我?”
“嗯。”尹小琪點了點頭,“我跟她說您是隋文的小學同學,我想您或許能從隋文父母的臉上看出什麽來。”尹小琪帶着幾分羞赧地解釋道,“安諾學姐跟我說你們會……看相。”
天賦蘿嘴角狠狠一抽,雖然不喜歡別人替她安排,但尹小琪的話已至此,她也狠不下心來拒絕,思索片刻,便與尹小琪一道走了過去,聊得不亦樂乎的霍豆與阿波羅連忙跟了上去。
隋母腳下虛浮地靠在鬓角花白的丈夫身上,見天賦蘿過來,勉強撐着自己站直身子。天賦蘿見狀,眉頭不着痕跡地蹙起,對于交際,她并不擅長,更何況是面對中年喪子的夫妻倆,她抿了抿唇瓣,思度半響,說道:“隋先生,隋夫人,請節哀。”
隋母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般從眼眶裏湧出,天賦蘿有些手足無措,她飛快地瞥了一眼站在身後的阿波羅,阿波羅了然地挑了挑眉頭,從褲兜裏摸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遞給了眼眶微紅的隋父。隋父道了聲謝,輕輕地拭去妻子臉上的淚。
隋母搖了搖頭,微微抽噎兩聲,說道:“謝謝,謝謝你們能來參加小文的葬禮,謝謝你們還記得他,有你們在,我想他會很高興的。”
作為“小學同學”代表的天賦蘿臉上流露出一絲尴尬,她總不好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吧”。
“隋文同學的離開,我們也感到非常難過,但不幸既然已經發生了,還請隋夫人保重身體,珍惜眼前人。”金發碧眼的阿波羅抄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安慰隋家夫妻,讓夫婦倆錯愕不已。
“你是……”隋母看了丈夫一眼,雖然時隔多年,但她印象中兒子并沒有一個同學是外國人。
“他……”天賦蘿與尹小琪對視一眼,卻又同時閉上了嘴巴。
“哦,我是阿天的男朋友。”在天賦蘿和尹小琪猶豫的時候,阿波羅不帶一絲猶豫地朗聲說道,“昨晚聽阿天說了,恰好今天我也有空,所以就陪同她一起來了。”天賦蘿與霍豆均是一臉古怪地看向阿波羅,只見這厮依舊面不改色地繼續說,“如果有失禮的地方,請隋先生、隋夫人見諒。”
“哪裏哪裏。”隋父搖了搖頭。
“你的普通話說得真好。”隋母贊嘆道。
“那是因為阿天教得好。我剛來中國的時候,鬧了不少笑話。”阿波羅得意地瞥了天賦蘿一眼,說道。
“你是留學生嗎?”
“……嗯,算是吧。”
“那你是哪個國家的人哪?”
“希臘。”
趁阿波羅自圓其說地跟隋家父母閑聊,天賦蘿将注意力放在了尹小琪身旁的年輕女子身上,尹小琪連忙介紹道:“阿靖是我高中同學,大學也是在一個系就讀,我們是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天賦蘿微微颔首:“你好。”
名喚阿靖的女子扯了扯嘴角,并沒有說話。
尹小琪有些尴尬地解釋道:“阿靖一向不太擅長跟陌生人說話,天小姐不要介意。”
天賦蘿無可置否地點了點頭,雙手抄進褲兜裏,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眼眸中映入了阿靖的身影,隐約感覺着有些不妥,但究竟是哪裏不妥,天賦蘿卻無論如何都說不上來。
“姐,沒有什麽問題。”霍豆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天賦蘿抿了抿唇瓣,将目光收回,低頭看着花壇的石階上爬過的一只黑螞蟻,不再說話。
随着時間從指縫間悄然流逝,空氣裏的溫度逐漸升高,栖息在樹上的知了控訴着炎夏的聲音越來越大,而阿波羅與隋家父母的閑聊已經從希臘的人文風景到美國的種族歧視,而且還有往朝鮮半島紛争的方向發展的趨勢,一聲腹鳴傳來,天賦蘿轉過頭,只見霍豆摸了摸肚子,朝她咧了咧嘴,她回了一個“稍等片刻”的眼神,眼角的餘光看見殡儀館的工作人員走了出來。
閑聊戛然而止,阿波羅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站在天賦蘿身旁。
雙方道別後,隋家父母與尹小琪跟随着工作人員去領取骨灰,阿靖跟在他們身後離去。
“有發現麽?”待他們走遠,天賦蘿低聲問道。
“沒有。”阿波羅聳了聳肩膀。
“哦。”天賦蘿淡淡地應道,眼角的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墓園深處閃現,她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循着那道身影走進了墓園。
霍豆與阿波羅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我姐生氣了。”霍豆将嗓門壓到最低,說道。
“是嗎?”阿波羅一愣,看向霍豆,只見他臉上寫滿了“你倒黴了”的字樣,又是一愣,“我惹的?”
“當然是你了,誰讓你說你是我姐的男朋友的。”
“這不是權宜之計麽?”
“就算是權宜之計,也不能說這個,我姐最讨厭的就是別人冒充她男朋友。”
“……”
“不過我是支持你的。”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