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在醫院裏住了幾天,甄珠爸爸的病情果然日漸好轉,到了現在,竟然又能朦朦胧胧看見東西了。

甄珠父女二人高興極了。

更令人高興的是,這老醫生還挺有水平,看病看的準,用藥花錢卻不多。

老醫生自己便是原原本本地說清楚了:“這病難的不在治上面,而在看出來上。看出來自然好治,不花那麽多錢。但是若是看不出來,當青光眼或是白內障去治,便要瞎花了很多錢,還治不好。我給你用的藥不是最好的,眼睛可能沒辦法恢複到最開始那樣,但是正常生活也是沒問題了。畢竟那最好的藥你們也用不起,用了還要借錢,沒必要。後面回家養着就可以了。”

老醫生話糙理不糙,但不過得虧他沒生在醫鬧時代,不然後面那幾句可夠他吃一壺的了。

甄珠和爸爸自然是打心眼兒裏感謝他,千謝萬謝後,問清了回家的注意事項後,甄珠便打算和爸爸一起返程回家了。

爸爸邊收拾東西便和她算這次看病的花銷,這次看病居然還剩了十一塊五毛錢。

爸爸挺高興,當即在裏面拿出五塊錢,包進小包袱裏,塞進貼裏的口袋,仔仔細細放好,臉上帶着喜色地對甄珠說:“丫頭,還剩出了你讀書的錢,咱們回去就給你把學費交了,待會兒就出去買本子和筆。”

“爸,你不買藥啦?”甄珠卻還記得爸爸後面還要繼續在家治療養病的事。

爸爸卻是不當回事:“只要我眼睛好了,掙個你的學費又不難。”

這時的爸爸不到四十,是如此樂天開朗,一瞬間竟有些意氣風發。

甄珠有些恍惚,這和自己記憶中那個眼睛瞎了,卧床拉着自己的手勸慰自己的爸爸是同一個人麽?

可能上輩子爸爸也是被生活折磨了許多,才對她說出那許多認命的話吧。

甄珠看着爸爸,也笑着眼睛亮晶晶地點點頭:“是的,一點都不難!”

真好,再活一次真好,不但對自己而言,對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而言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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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二人出了醫院大門,正看着要過馬路去汽車站的時候,遠處一個小男孩卻是遠遠跑過來了。

那個小男孩似乎是看到了他們,又跑得更快了,邊跑邊喊,舉着雙手擺啊擺。

“……小飛機?”甄珠眯眼看了半天,想起了小非的外號。

待那男孩跑到近處,氣喘籲籲地撐着膝蓋擡起頭來,果然是小飛機。

“你們……你們要回去啦?”小非上氣不接下氣。

“是啊,我爸爸的病好了很多,”甄珠笑笑說,“謝謝你幫我們哦。”

小非氣喘順了,他站起身撓撓頭:“我這幾天都在上學,也沒幫你啥,今天放學早,我想來看看你,沒想到你們都要走了。”

他的體格在同齡的小孩中算是結實的,背對着夕陽的光,神色端正,看起來竟比甄珠大了兩三歲似的。

他想了想,自己應該是不舍得甄珠走的,雖然兩人只見過這麽幾次,但是甄珠是個挺勇敢的小姑娘,比他自己班上只會叽叽喳喳或是嬌滴滴哭的小姑娘好多了。

但不過現在甄珠爸爸治好了,是好事,她總是要走的。

他自覺自己現在都已經小學二年級下學期了,再也不是幼兒園的小毛毛了,自然得成熟一些,于是他故作成熟地說:“叔叔的病好了,是件好事,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但是下一秒,他便繃不住了,有點眼淚巴巴的樣子:“你以後要是來花容,就來找我玩啊。要是我爸下鄉巡查,我也跟着去找你。”

甄珠看他的樣子,心裏覺得有些好玩,便踮起腳揉了揉他的頭,脆生生地說:“知道啦,那你也別忘了我哦,我們走啦。”

說罷,甄珠和爸爸轉身走了,去搭最後一班車。

留下身後的小男孩愣在原地,紅臉熱耳。

幸虧夕陽金燦燦的,來往的人群沒有發現。

他想,自己有心事了,這就是長大的感覺麽?

遠去的甄珠自然無暇顧及小屁孩內心的傷春悲秋,她正和老爸奮力擠上最後一班汽車,并在人群中厮殺出兩個座位。

這次有老爸助攻,他們很快坐定了。

回去時的心情和來時完全不一樣,盡是喜滋滋的。

看着車窗外連綿的田野在落日的餘晖下泛着金紅的光澤,風吹過,有些涼又有些舒爽,甄珠忍不住朝着車窗外長吐一口氣,真好!

二人到家到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爸爸早早在電話亭就打電話到村裏供銷社,讓供銷社的王嬸子跟自家老婆說自己晚上要回來了。

村裏的事兒自然是會長腿的飛,王嬸子老早就聽說了甄珠爸爸的事兒了。

聽甄珠爸爸聲音裏的喜氣兒,她料想甄珠爸爸眼睛怕不是治好了,她試探性地問了問,待得到有好轉的答複後,她就跟自家人病好了一般,用胖胖的手掌拍拍厚實的胸脯,笑眯眯道了聲偶彌陀佛,就趕緊告訴甄珠家這個好消息去了。

所以晚上甄珠跟在爸爸後面還沒進家門的時候,便看到三哥幼華遠遠地喊:“回來啦!回來啦!小妹和爸爸回來啦!”

甄珠也大笑着跑過去,跟三哥手拉手。

家裏人聽到動靜,都出來了。

一貫不茍言笑的媽媽此時面上也都是喜色。她圍着甄珠爸爸左看一圈又看一圈,再看看他的眼睛,亮而有神,她聲音略帶顫抖地問:“好啦?”

甄珠爸爸點了點頭,又捏了捏了老婆的手,笑眯眯地答一聲:“嗯。”

孩子們都在面前,他們是慣不習慣表露情感的,但是甄珠一眼就瞄見了爸爸媽媽的小動作,她心裏有數,卻沒有聲張,只笑眯眯地推着哥哥姐姐往裏去。

今天的晚餐異常豐盛,有平時舍不得拿出來的臘肉,開春從河裏撈出來的小河魚,地裏挑的地菜,還有煎的油汪汪的荷包蛋,再加上冬天存的大白菜、土豆、南瓜,炖得爛爛香香,拿小爐子煨着,咕嘟咕嘟冒着熱泡泡,還有大缸腌的辣椒醬,滿滿當當竟擺上了一桌子的菜。

雖然都不是什麽山珍海味,但是也是平時難得的美味了,孩子們歡呼着拿起碗你争我搶,恨不得把三天的飯都吃進去。

甄珠卻是笑眯眯地看着家裏人吃的熱鬧,自己卻動筷子不多。

大姐細心,邊努力咽下滿口的飯菜,得空問甄珠:“小妹你咋不吃啊?”

還沒待甄珠回答,二姐倒是一邊眼疾手快搶了半個荷包蛋,一邊揚聲做氣:“嗨呀!小妹肯定在縣上把好吃的都吃了個遍,咱們可沒她那麽好的福氣。”

自己以前咋沒發現二姐這麽愛拈酸吃醋呢?甄珠心裏默默疑惑道。

上輩子的時候,二姐也是早早就沒上學了,但是她從小性格機靈,長的也是頗為讨喜,小時候還是很受家裏人和外人喜歡的。後來二姐甄蓮長大了,出落得倒是明豔的很,十裏八鄉都小有名氣。

盡管二姐甄蓮性格說不上柔順,是個要強不讓人的性子,但是還是有很多人給她說親。但是一個兩個的,二姐都看不中,結果後來跟了一個油嘴滑舌慣會哄人的跑長途汽車的人。

結婚時二姐還硬是坐在爸媽門前哭,哭了幾天,硬是要了一套家具到手,還累得爸媽借錢打了這套家具。

那個二姐夫家裏住在鎮上,又跑長途汽車,營生是比一般的莊稼漢要好,乍一看是個不錯的親事。

但是當初家裏人聽說二姐要跟他好,都不同意,媽媽說她去打聽了,這個人在自家那塊風評不好,二姐不聽。爸爸也還專門和二姐談心了,說自己專門請家裏的叔伯幫忙看了這人,他見了長輩都不打招呼,鼻孔朝天,可見是個極無理的人,婚後不見得對你好。

但是二姐還是執意要嫁,後來還和家人大吵了一架,吵得什麽甄珠也沒聽太清,只隐約聽到二姐吼了一句:“你們就是見不得我過的好!”

後來果不其然,二姐嫁給二姐夫婚後不久,二姐夫就經常在外跑長途汽車不回來,再沒過多久,竟往家裏領了個女人回來。二姐那性格是慣不讓人的,當時就和二姐夫打起來,但是自己是個女人,又對着一大家子人,自然占不到便宜,鼻青臉腫跑回娘家裏了。

但是後來也沒地方去,只能再打落牙齒肚裏吞回婆家了。

二姐性子要強,後來見人也不說家裏的事兒了,只是強裝着過的好,但是實際上手上臉上經常有淤青,大家都看得出來,但是卻不忍心再戳二姐的傷心處了。

後來社會風氣漸漸寬松些的時候,村上鎮上也有過不下去的夫妻離婚的事兒,家裏人有勸二姐離婚,二姐卻說:“我過的好得很,離什麽離!”

此後別人也不再勸了。

甄珠上輩子就看的明白,二姐這是性格太要強了。但是甄珠上輩子也是個不會跟人談心的人,試着跟二姐說過,二姐卻不領情,反嗆了她一句:“你自己過的很好麽?”甄珠被戳到了痛處,不說話了,她上輩子過的還不如二姐呢。

而在這輩子,二姐甄蓮才十歲,說破天還是個小孩子,性格有些上輩子的苗頭,但是也不一定不能順着變一變。

想到自己這輩子和上輩子,性格差別不也挺大的嗎?

在吃飯的時候,甄珠沒有多說什麽,等到晚上到了炕上,趁着大姐沒來的時候,甄珠把二姐拉到了邊上。

二姐見她偷偷摸摸的神色,眼神中也帶着期待,聲音都興奮了:“小妹你偷偷給我帶好吃的啦?”

甄珠搖搖頭說沒有。

二姐甄蓮哦了一聲,倒頭就往炕上一躺:“去了縣裏都不給我帶點東西。”

要是上輩子,甄珠肯定也嗆回去了,但是這時候,甄珠看二姐就跟看小孩兒似的,她好聲好氣地解釋:“這回我去縣上陪爸爸看病,都守着他在,而且錢都拿給爸爸看病的,我們什麽都沒有買的。”

二姐卻是不信:“鬼才信嘞!剛剛我都聽到爸爸說要拿錢給你去讀書了。反正你是老幺,家裏人就是偏心你呗。老大有人看,老小有人疼,就是我這個中間的老二,偏偏沒人管,我命最苦。”

甄珠好聲好氣給二姐解釋,卻沒想到二姐說話卻越來越酸,她也生氣了:“你沒有讀書難道不是你自己不願意讀的麽?這次陪爸爸去縣城是我非從你手裏搶的麽?你不要遇到事就往壞處想,把別人都想成欺負你的樣子,把自己想的可憐死了,你開心麽?我陪爸爸去縣城看病,我們兩個人擠在一個那麽小的病床上,渴了就喝醫院的熱水,餓了就吃媽烙的馍,除了看病一分錢都不花,這是我自己求來的享受麽?你要是老這樣酸酸地想別人,任別人怎麽對你都落不着你的好想法。反正我是看着爸媽沒有偏疼老大老幺,也沒有不管你這個老二,你自己要是非要這樣想,給自己添不痛快,你就自己這樣想吧,沒人救得了你!睡覺!”

甄珠一通輸出,氣呼呼地倒頭扯住被子蓋着腦袋,今晚不想再理二姐了。

她自然是沒見到二姐的神色。二姐整個人都懵了,眼中神色變幻,眉頭也緊皺了,似乎在思索什麽。許久,她也躺下,在另一頭睡了。

大姐進來時,只見兩個妹妹隔老遠睡,一人占據一邊,她也只能鑽到中間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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