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哥,你還願意收留我嗎”
陸時郁有多久沒笑過了?連他自己都忘記了,自從外婆走後,他笑得越來越少,而且好像也沒什麽事情可以讓他開心,他的生活變得無波無瀾。
就算是年紀第一也不值得他開心,因為他早就習慣,況且在嵩水縣這種地方,一個第一名也不能說明什麽,如果他去更大的城市,可能就會變得很普通。
他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和崇野說。
他之所以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是因為他在學校裏沒什麽朋友,尤其是上了高中之後——外婆不在的那一年,讓他本來就孤僻的性子雪上加霜,他變得對任何事都抱着漠然的态度。
他習慣獨來獨往,所以會在發現崇野挨打時,産生的第一個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最後良心沒有讓他袖手旁觀,也是崇野的眼睛讓他心頭發生了一瞬間的震顫。
他沉默寡言,不懂其他同學笑作一團的玩笑到底有什麽笑點,大部分人和他說話,無非就是一句,“班長,可不可以給我講一道題?”
可是他的步驟大部分人都聽不懂,無法像他一樣用最簡略的過程解決一道題目十幾行的計算題,也無法理解他絕妙但是很挑腦子的解題思路,所以再後來也就不來找他了。
老師說他身上沒有煙火氣,好像不屬于嵩水縣這個地方。
他覺得老師說得對,雖然他從小在這裏長大,可是沒有了外婆,他好像确實就不算屬于這裏了。
一個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的人,哪有那麽多樂呵事兒?
所以在他眼裏崇野很神奇,哪怕一身的傷,也仍然擁有苦中作樂的本事。
這樣好像挺快樂的,如果可以,他也想這樣。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在崇野面前笑了一下。
但是崇野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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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錯了。”
“錯什麽?”
“你還是不笑好看。”
“……”
這回倒是真把陸時郁逗笑了。
崇野在陸時郁家住了五天,陸時郁知道他平時沒輕沒重,怕他加重身上的傷,一直不放心讓他回家。
等到淤青消了,傷口結痂了,陸時郁才對他說,“好差不多了,想回家就回吧。”
崇野坐在床尾,眼前晃了一下,冒在腦子裏的第一個想法是——他好像不太想回。
不對,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想和陸時郁分開。
他像剛剛睜眼的雛鳥,對着第一個見到的人,産生了濃濃的依賴,哪怕他們本來可能毫無關系。
不過這是陸時郁家,陸時郁還要上學,他在這裏似乎很給人添麻煩。
他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這個回答太過于正經了,陸時郁把裹了甜豆沙的花卷塞到他嘴裏,“想什麽呢?”
“沒什麽。”
崇野搖頭。
“那我去學校了。”
“好。”
崇野還是和之前一樣把陸時郁送到家門口,目送陸時郁踏上去學校的路。
他嘆了口氣,回房間收拾自己的東西。
在客廳裏茫然地轉了一圈,發現他好像沒有要收拾的東西,除了來的時候穿的那一套衣服——已經被陸時郁洗幹淨了。
有一種想拖一會兒但是無處可拖被催着走的感覺。
所以最後崇野換回了自己的衣服,空空蕩蕩地回了自己家。
一進門,感覺家裏怪冷的。
還有點嗆。
他伸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一模櫃子一層灰。
他洗了個抹布,把這些家具表面都擦了一遍。
陸時郁家裏是幹幹淨淨的,不會像他這樣。
做完這一切,他躺在床上,被子都是涼的。
還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了。
陸時郁這個時間應該在上課。
崇野縮在被子裏又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他摸了摸空癟癟的肚子,決定給自己倒騰點飯吃。
但是他做的飯,說實話,都不能算是飯……
崇野鼓搗了點芹菜和雞蛋,也不知道翻來炒去的怎麽最後一黃一綠就變成一攤黏糊糊的黑色了。
他索性也不用盤子,直接端着鍋上桌,清洗的時候還方便。
吃過陸時郁做的飯,他自己做的簡直味同嚼蠟難以下咽,明明以前吃的時候也沒覺得這麽差勁。
崇野艱難吃掉半碗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已經感到胃不舒服了。
他把筷子和碗扔進水盆兒裏,再次躺到床上,以前也是一個人過的,可是和陸時郁相處過幾天之後再回到這樣的狀态竟然覺得十分無聊。
時間都變得緩慢,他盯着灰白色的棚頂,直到眼睛都有些酸痛。
陸時郁放學之後出門,今天讓崇野回了家,也不知道崇野還會不會來等他放學。
他看向往常崇野蹲着的那個大石頭,今天是空的,沒人。
他站在門口又等了一會兒,人快走盡了,才意識到,崇野不是來晚了,而是的确沒來。
所以不住他家也就不來接他了嗎?
矯情,以前不也自己走的?
陸時郁這樣想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崇野在的時候嘴閑不住,總是要叽叽喳喳跟他說很多話,現在突然安靜下來,竟然有點不适應。
他其實也沒有多少讓崇野回家的意思,崇野在的時候似乎更快樂一點,他一個人呆久了,突然多一個人說話的感覺有點新奇又有點喜歡。
他以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生活會因為一個相識五天的人發生變化的。
但是就是很微妙地發生了。
他晃蕩回家,沒有人從卧室裏竄出來和他打招呼,家裏安靜到說話能聽得見回音,他從冰箱裏翻出一盒羊肉,準備放點香菜炒一炒,一進廚房,也沒有人跟在他身後小尾巴一樣問他,“哥,我們今天吃什麽呢?”沒等他回答又說,“不過你做什麽我都很喜歡吃。”
嗯,那今天的羊肉估計崇野也會很喜歡,他在這的時候竟然不記得給他做。
他本來說讓崇野回家,是因為察覺到崇野總是怕麻煩他,就算平時和他有說有笑,但是總歸是小心翼翼的,他怕崇野留在他這覺得不舒服。
但是事實證明,崇野走了,他會有點不舒服。
陸時郁吃了飯,崇野不在,他都做不到光盤,剩下半盤收進冰箱的保溫層。
然後他突然意識到,好像以前也不會做這麽多,因為崇野愛吃,所以他會多做很多,怕崇野吃不飽。
這才五天,一百二十個小時,崇野似乎就已經融入進他的生活。
而在此之前,人人都說陸時郁有自己的世界,不允許任何人涉足。
現在崇野卻進來了,并且是得到了他的默許。
陸時郁坐在桌子前寫作業,他寫作業的速度一向很快,思考的時間只是別人的一半,全部寫完也不過九點半多一點,比前幾天崇野在的時候還早一點。
崇野經常盯着他的書問他這個是什麽意思,那個有什麽原理,雖然拖慢了他寫作業的速度,但是他一點也沒感到煩,甚至覺得挺好玩兒的。
陸時郁靠在椅子上,數着牆上有幾個打死蚊子之後留下的血印兒,想着哪天重新刷一遍漆把它們蓋住,這樣看太醜了;窗簾也有些髒了,似乎幾個月沒有洗過,周末洗完晾出去曬曬;被子也順便洗了吧,正好這幾天陽光很好,又沒有風,很适合晾被子;冰箱裏的菜是不是也快沒了?明天放學之後去市場看看,或者早起去早市也行,新鮮還便宜……
崇野說他打蚊子打得最準了,一拍一個準,根本不給蚊子反應的時間;崇野說他家裏的窗簾是深色的,一點光都透不進來,他喜歡那種漆黑的環境,感覺很有安全感;崇野說自己的被子香香的,自己也是香香的,其實應該是洗衣液的味道;崇野說他最不會挑菜,每次都是随便抓一把就讓老板結賬……
崇野,崇野,崇野,崇野……
每一句都是崇野!
陸時郁覺得自己無可救藥,五天時間竟然對一個人處處挂念,在崇野之前他覺得這是完完全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實在荒謬!
陸時郁站起身,穿上外套。
晚上有點冷了,但是風也不大,只是會把衣服下擺吹起來。
他沿着家門口的石板路走着,身影被路邊的路燈拉得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長,第七個路燈和第八個路燈之間的距離好像比其他路燈之間的距離遠一點,第十二個路燈和第十三個路燈又好像比其他路燈之間的距離近一點。
崇野跟他說過家在哪,從他家門口出來,直走五百米左右,在第一個十字路口右轉之後再走一千米左右左轉,最後直走五百米左右,就會看見一座獨立的小平房,院子很小,停着一輛舊摩托,那就是崇野家了。
他當時覺得彎彎繞繞的,現在竟然不知不覺走了差不多一半。
已經過了十字路口。
他看見一雙熟悉的運動鞋,像是崇野的,他辨認片刻之後擡起頭來,少年逆着路燈的光,個頭和自己差不多高,但是要更瘦削。
“崇野?”
崇野縮縮肩膀,天冷也不知道多穿。
“哥,你還願意收留我嗎?”
“我就是來接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