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胎記
第76章 胎記
前線如今的情況自然很不好。
京都跟涼州之間只隔了三個州府, 涼州主城破了以後,距離蘭州最近的兩個州府吓得緊閉城門,堅壁清野, 連趙岚瑧到了都不敢開門, 以為是蠻族使的詭計,還是趙岚瑧親自上前, 守将隔着老遠仔細看了會兒,認出來這真的是那位當年帶着他們打過蠻族的陛下,才在震驚中開門迎接。
“那些蠻族實在狡猾,戰報上描述的遠不及探子親眼所見的十分之一啊!”蘭州主城守将郭攸小步跟随在趙岚瑧身側, 一邊引他進前廳, 一邊禀報這些時日的所見, “那群蠻人也不知得了什麽人指點, 戰術突飛猛進,還比以前更狡猾。好在他們不是秋收時來犯, 要不然城外農田好不容易長成的糧食都得燒掉。”
涼州已經是在很西北的位置, 蠻族人世代居住的地方卻更偏遠,那個地方不适合耕種,卻長者一種奇怪的樹, 主幹比房子還粗,中間粗兩頭細, 像個蘑菇一樣, 樹冠無人修剪,天生像個傘蓋, 撐開來落下一大片陰影。
這種奇怪的樹被蠻族人稱為天神樹, 他們依靠天神樹分泌的汁液解渴生活,扒下天神樹的樹皮用來養牛羊馬匹, 用天神樹的樹葉做衣裳,同時還占據了一大片草原,按理來說該能夠自給自足了。
然而蠻族人天生懶惰好戰,還格外能生,每到秋收時節就縱馬下來搶掠大晉邊關百的糧食,打又打不完,一直以來都是大晉歷任皇帝以及邊關守将都頭疼的問題。
先帝在位時,蠻族的勢力一再侵犯大晉,還奪走了十六座城池,後來新帝禦駕親征,帶領大晉兵士将蠻族打得丢盔棄甲元氣大傷,也徹底将他們打怕了,于是就有了将近九年的和平,誰知道如今蠻族又卷土重來,還比從前更難纏。
讓郭攸奇怪的是,蠻族人從前都是趁着秋收的時候來打劫,現在還沒到二月,還是天寒地凍的時候,那些蠻族人怎麽就來了?
這會子秋稅已經上交國庫,新一季的糧食還沒種下去,他們占據了那些城池,便只能搶些倉庫中的備用糧,乃至霸占城裏糧鋪的貨物,并不能取得最大的利益。
說話間,趙岚瑧已經在主位上坐下,在前來的路上,他每天都不忘看幾眼世界地圖,上面顯示如今已經被蠻族占據的數座城池一片赤紅,上面刀劍相交的标志沒有半點淡化的跡象,這說明蠻族人半點都不想退卻,他們還要繼續深入中原。
詢問了如今蘭州的守備情況,又查看了軍營情況,趙岚瑧不由皺眉,郭攸慚愧道:“這些年沒有戰士,潘相大人又一力支持減除冗兵,以為國庫減少開支,所以這些年兵員一減再減,如今城內只有兩萬兵力,其中精兵只有三千。”
連最受看重的涼州主城也抵擋不住蠻族的進攻,更何況是蘭州這位地位不尴不尬的州府,所以當得知涼州破了時,蘭州才吓得立刻戒嚴,一個外來人都不敢放進城。
趙岚瑧:“我這趟來是為送糧,明日糧草就會出現在你們糧倉裏,裏頭還有冬衣冬靴,不必吝惜財物,務必叫兵卒都吃飽穿暖。”
郭攸雖然沒有收到運糧的消息,但陛下這麽說他自然就立刻信了,然而話才說到一半,城中忽然響起凄厲的鳴笛聲,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郭攸更是臉色大變,“這是敵襲!蠻族人打來了!”
這速度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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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打下涼州也才三日而已!這就來攻打蘭州!要不是趙岚瑧剛好趕到,說不準蘭州今天也要淪陷。
一行人上了城牆,果然見到數萬蠻族人馬已經兵臨城下,一直跟随在趙岚瑧身邊的起居郎大驚,“這麽多兵馬,是怎麽悄無聲息來到這兒的?難道一路崗哨都沒有人回報麽?”
然而眼下已經不是追究的時候。蠻族人已經開始攻城了。如今這些蠻族人裝備精良,俨然不亞于大晉的精兵。
好在這幾日蘭州一直戒備森嚴,郭攸也早就預備好了蠻族來攻城的情況,立刻讓人打開防禦器械抵禦蠻族人的進攻。
一時間,箭雨的嗖嗖聲,投石器一下下砸落的隆隆聲響徹四野。
可情況并不樂觀,趙岚瑧在城門上看着,發現那些蠻族人眼睛通紅,大冷的天身上只披着一層铠甲,透過縫隙能看見下面隆起的肌肉塊塊分明,而且他們不同于普通兵卒,每一個都悍不畏死,光是這股血勇之氣就足以震懾住安逸了好多年的大晉士兵。
他眼睛閉了閉又睜開,很快就從密密麻麻的紅名當中分辨出領頭的将領,不是被蠻族士兵保護在後方穿着大将铠甲的人,而是他旁邊一個不起眼的騎手。
下一刻,城牆上響起幾聲驚呼,起居郎更是吓得膽子都要飛出去了,天子居然,居然直接從城牆跳下去,跳進敵軍當中了!
相較于他們幾人,郭攸淡定多了,甚至寬慰他們,“無妨,當年陛下禦駕親征時,也經常發生這種事。”
什麽事?一言不發就跳下城樓嗎?
起居郎掏出了起居注和筆。
趙岚瑧以為自己會為這樣厮殺殘酷的戰場感到惡心和恐懼,然而他落入地面後,卻是如魚得水,一往無前,他竟然非常适應這種與蠻族交戰的環境,好像曾經練習過千百遍一樣。
腦子裏有一些模糊的畫面閃過,他沒有理會,像一柄剛刀刺入敵軍腹部,直搗黃龍,很快就将那個真正的蠻族大将打落馬背,然而雙方一交手,趙岚瑧就微微頓住,對方的招式路數,竟然和他十分想象,簡直像是一個班裏出來的。
來不及細思,他的身體就下意識動了起來,在這個混亂的戰場中用刀背将這名大将拍暈在地。
馬蹄聲嘶鳴,眼前忽然血花四濺,趙岚瑧眼皮一紅,一滴血噴在他睫毛上,他神色僵硬地擡頭,那個蠻族的僞大将操縱着馬匹踩碎了真大将的腦袋後,就厲聲喝道:“撤退!”
嘈雜的動靜中,匆匆而來的蠻族大軍又匆匆撤退了。原地只留下不堪入目的淩亂戰場。
趙岚瑧盯着面前這具無頭實體看了良久,鬼使神差般扯開了這句屍體的铠甲,他看見,一個和他身上一模一樣的胎記,落在這具屍體的肚臍眼旁。
剎那間,他像是遭遇重錘,倒退了一步。
…………
戰場混亂,大家沒看清那名大将是怎麽死的,更不會想到是被蠻族自己人踩死的。
他們只看到天子身先士卒,将那名大将打落馬背殺之,就把敵軍吓得撤退了,一時間喜出望外,尤其是郭攸,對他的崇敬之情幾乎都溢出來了。
然而沐浴在所有人狂熱崇拜目光中的趙岚瑧并不高興,他一次次想起那個胎記,一想起那個胎記,就不免想起幾月前紀禾清舉着蠟燭扒他衣裳的拿回,想起紀禾清想要看他肚臍的那回……頭腦裏又是一片混亂。
擔心蠻族去而複返,以蘭州的兵力守不住,趙岚瑧又呆了幾日,直到附近各府城抽調的援軍抵達集合,他才騎馬趕回京都。
時隔數日,京中忙碌依舊,由于京都離前線只隔着三個州府,又有蠻族那恐怖的攻城速度在前,京都附近的百姓顯得有些惶惶。
有錢有勢的已經收拾好家當往南方遷移,普通老百姓離不開故土,開始挖地窖藏糧食,乃至到處找關系把家小往安全的地方送。
但是也能看到,有些灰撲撲的底層官吏正在勸農耕種。
趙岚瑧看見那些農民開始翻動土地準備春耕,看着他們粗糙黝黑的臉上希望的光,便将那些懷疑又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