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教室人多,分明入秋了還熱得猶如蒸籠,幸而有人摸索着開了空調,溫度漸漸下降,叽喳吵鬧也随即淡了。教世界電影史的老師脾氣很好,從不點名,也不愛找人回答問題,加上這是通選課,所以課堂的氣氛比較懶散。滕寧在紙上無聊地寫寫畫畫,遲到的白星馳悄悄從後門繞到他所在的位置,定眼一看,前半段還是音符,後半段變成了某個人的名字。
“暮山……你舅舅?”
聽到對方的喃喃,滕寧擡頭,看見是他也不驚訝:“再偷看,我挖了你眼珠子。”
白星馳清楚他在說笑,大大咧咧翹起腿:“不用看都知道你思春。”
滕寧慢條斯理把紙疊成方形的一塊,放入兜裏:“比不上你戰況激烈,怎麽,怕冷啊,衣領拉這麽高。”
下意識朝脖子摸了摸,白星馳的笑容頓時凝固在嘴邊,尴尬地回道:“我體虛。”實際上,他和喬逸興在酒店待了一晚,只是擦槍走火,根本沒做到最後,但後頸上的牙印無論如何都消不去,唯有換上高領的衣服略略遮掩。他還慶幸有手環在,身上沾的喬逸興的味道不會很強烈,誰知滕寧一眼就看穿他幹了點壞事。
相互傷害了一波,兩人理智地停戰,開始讨論起老師挑的電影。當初他們不約而同選了這門課,就是因為有免費電影看,作業還不多。但音樂學院的人除了關注畫面和劇情,更多心思放在了配樂上。
“我以前用這首當過起床鈴,可惜聽不懂……”白星馳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滕寧顧着看手機,沒應聲,這時候滕暮山應該剛回家,但奇怪地發來了消息:“你周末有課嗎?”
“沒,很有空。”他不由得心頭一跳。
“好。”
沒想到只有寥寥幾句,滕寧怔愣住,總感覺渾身不得勁。如果不是上着課,他肯定打過去問清楚。
白星馳不經意轉頭,發現這人神情糾結得厲害,問道:“誰惹你了?”
“你來看看。”滕寧稍微側了側手機,“他什麽意思?”
“要過來探望你吧。”白星馳定眼看了看,聲音裏帶着揶揄。
滕寧隐約猜到了,卻是不大相信:“他以前出差都不會順路過來——”
聽不慣他自找煩惱,白星馳一語中的:“以前你倆也沒搞上啊!”這一刻他無比确信滕寧真的很喜歡曾經的舅舅、現在的對象,這種忽酸忽甜的情緒是藏不住的,閉緊了嘴巴,又從指尖流出來,淌滿了一張紙的名字。“與其煩惱他什麽意思,不如提前想好到時候怎麽過,需要請假的話我可以代勞。”他說這話時刻意放輕了聲音。
“承你吉言。”滕寧抿了抿唇,心底釋然了不少。
盡管不能從本人口中問出更多,但滕寧抽空聯系了阿姨,很輕易得知滕暮山似乎煩惱了好幾天,不知是為了會議,還是其他。這下越發心安了,他連聲道謝,又叮囑阿姨保密,結果被好好調侃了一頓。
到了周末,滕寧起了個大早,還順手給舍友帶了早飯。他坐不住,一會看消息,一會去陽臺沒目的地走,看得舍友一臉疑惑:“你幹嘛呢?”
“我對象可能過來。”他回答道。
舍友瞬間激動了:“哇,帶他來逛校園啊,我也想見見是多漂亮的人,居然勾走了我們滕寧。”
滕寧思考了一下可能性,太低了,因此找話搪塞:“他來這邊有正事,沒空,等遲一點再說。”
“行。”舍友不得不失望地退了回去。
一直等到下午,滕寧終于接到了電話,差點說不出話,調整了一陣心情才開口:“……我在宿舍,對,沒上課。你真的要來見我?不是,我怕礙着你工作……好,我現在出門,你等一等。”真的聽到滕暮山說在附近,他很艱難地靠最後一點理智控制住自己,免得太丢臉飛奔過去。
舍友和白星馳的思維詭異地一致了:“如果你晚上不回來,記得說一聲。”
……
滕暮山本來只是因公事出差,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來探望滕寧,反正離得不算遠。過去他很少來大學城,更不曾多看一眼對方就讀的學校,這回趁等待的空隙,才感覺環境不錯,來往的學生也很活潑,邊說笑邊穿過林木郁郁蔥蔥的小道。他沉默地看這鮮活的人群,突然,滕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慢慢近了——
比周遭所有的人或事都要耀眼,猶如星子,又像萬綠叢中一顆飽滿的果子。
“都是汗。”滕暮山擡起手撫了一把。
感覺額頭驟然一熱,滕寧不僅沒退後,而且順勢撲過去,不管有人經過:“我着急……我好想你。”他眼中光彩熠熠,一時間,滕暮山失了神,很自然地回抱住。
“我還以為你不過來。”滕寧埋在他胸口,低低地說。
滕暮山固定住他後腦勺,不讓繼續蹭:“我要開會,不過能騰出兩天。”正好一個周末的時間。
怕招來圍觀,滕寧見好就收,牽着他的手往外走:“你怎麽過來的?”
“走路。”
“住這麽近……吃午飯了嗎?”
“還沒。”
“那我們去吃雞絲面。”
這時面館已經開門營業,老板娘很熱情:“堂食還是打包?哎喲,店裏沒位置了,要等一會。”
滕暮山不太喜歡街邊的小店,這一點滕寧也清楚,直接要了打包的兩份面。住的酒店不大,倒是很整潔,有一個供客人自由使用的小餐廳,于是兩人挑了張靠牆邊的桌子,也別有滋味。老板娘往湯面裏加了塞肉的面筋,就幾個,可是很入味,配着雞絲面簡直令人驚豔,滕暮山再挑剔都說不出三四五。
滕寧笑得得意:“我平時經常去吃,他們家是老字號,在大學城做了十幾年。”
“不錯。”滕暮山淡淡地說。
但是最後碗裏僅僅剩下一些湯,別的都吃光了,證明其實很對他胃口。滕寧沒說穿,臉上笑容愈發燦爛。
滕暮山的房間位于頂層,床邊放着拉鏈半開的行李箱,幾件衣服淩亂地丢在椅子上,桌面是一疊資料,還有書。滕寧眼尖地認出了當中一本,是他之前推薦的散文集,按滕暮山的速度應該已經看完了,卻依然被帶在身邊。
“我查了攻略,說這邊有個博物館,還有複古建築區可以逛……”滕寧順手收拾了東西,又撿出一套休閑點的衣服,“你穿這個,我們去約會。”
瞥他一眼,滕暮山很正經地解開襯衫扣子,果真按他所說的換起了衣服。反倒是滕寧被那肉體蠱惑了,漲紅着臉背過身,等滕暮山再次看過來,便見他對着窗簾怔怔的樣子,假裝非禮勿視。
午後的日頭還留了幾分夏天的熱辣,滕寧撐開傘,結果被一旁的人接了過去,說來也是,他比對方要矮一些,即使身形相差已經不算太大,但一直擡起手很不舒服。滕暮山很少做出類似伺候人的事情,覺得新鮮,又将傘往陽光照過來的方向傾斜了下。
周末來逛博物館的大多是組織有序的中小學生或者一家人,情侶不多見,像他們這樣兩個長相不差的男人更是少,非常招眼。連派票窗口的員工都忍不住說:“是約會嗎?祝你們玩得開心。”
博物館裏冷氣很足,今天正好有藥材展,寬敞的場館內陳列着各類藥用花草的标本與手繪圖,看起來很漂亮。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罩在玻璃櫃裏的礦物,不比寶石遜色。因為是秋初,進門的小展臺上擺了許多以前流行的暖壺,用紅字挨個貼着名字,無非是些“止咳”、“牙痛”、“清熱”等等。滕寧禁不住好奇,拿了一杯嘗嘗,登時苦着臉。
雖然平日研究的偏西醫,但對中醫也有所了解,滕暮山選了另一種遞給他。滕寧半信半疑,不過喝下去之後,隐約有股甘甜泛上喉頭,沖淡了剛才的苦澀。他舔舔嘴角:“這個挺好喝的。”
“不能多喝。”
“我又不是小孩。”
“你是。”
“……”
端着試飲盤子的男生似乎是來勤工儉學的,年紀很小,聽他們音量不低地聊,差點沒忍住笑聲:“咳咳,我們提供瓶裝和罐裝的涼茶,單買或者成箱都可以,還有折扣,如果喜歡不要錯過哦!”
最終滕寧拎着一箱涼茶離開博物館,當然是滕暮山推薦的那款。酒店提供晚餐,味道不差,就是有些油膩了,所以飯後散步的時候滕寧特意帶上一瓶涼茶,自己喝一口,再送到滕暮山嘴邊。
幸好滕暮山不嫌,事實上,他對滕寧的寬容恐怕連自己都不信。
“過了橋就到。”滕寧一下下數經過的青石磚,“這叫情人橋,戀愛聖地。”
對岸是一條長街的複古建築,正值明月當空,與之相對的俨然是滿街燈火,游人的交談聲此起彼伏。滕暮山就望着他被籠在燈光裏的側臉輪廓,眸色沉了沉,只是沒被察覺:“所以呢?”
滕寧恨他不開竅,回頭道:“所以我想親你——”就像不遠處的情侶一樣,肆無忌憚,有種全世界都應該祝福他們的氣概,那麽霸道又理所應當。
“那就過來。”滕暮山眼中的情緒一點點變得激烈,宛如橋下波瀾漸起的水面,很快,他伸手攬住了撲上來的人。接吻可以熟能生巧,尤其面對注定的、認定的人,再含蓄的想法都轉為野火,燒得昏頭昏腦,只知道唇上另一個人的味道有多甜,有多吸引。他試探地尋到了滕寧空着的左手,随後彼此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倘若真的喜歡一個人,便願意為他改變習慣,學會親密的觸碰,在每個間隙思念對方。自己還是自己,卻似乎就此充盈了靈魂,于是那些不曾注意過的月色、燈影還有原本挑嘴的食物,通通美好到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