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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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夏在醫院裏待了三天了。

不過三天卻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時夏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發呆,下意識的往枕頭底下去摸煙盒,那裏什麽也沒有。

病房門被人推開,一個帶着眼鏡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走進來,“夏夏,你最喜歡吃的小籠包,要不要起來吃一點兒?”帶着些讨好的意味。

時夏靜默了半天,才緩緩轉動眼珠看了過去,已經三天了,時夏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她那個因為破産而慫到跳樓的老爸又活過來了。

不,不能這麽說,正确的說法應該是,時夏她回到了十八歲那一年。

那一年的時夏單純稚嫩,那一年她爸爸還非常有錢,沒有因為破産而跳樓,那一年,沈一城還在錦城,沒有離開。

時夏坐起來,時家歡忙過來扶她,時夏沒好氣,“就是腦袋磕破點兒皮,還沒死。”

家歡,家歡,爺爺給爸爸取名字時希望阖家歡樂,而後來他們家破人亡,落魄至極,當真諷刺。

時家歡愣了一下,碰了碰時夏的額頭,時夏平日裏不太喜歡說話,即便是發起怒來,也只是單純的發怒而已,這種有些挑釁的甚至是帶着些髒話意味的話語,他的寶貝乖女兒從來不會說。

時夏對這個老爸的情感很複雜,他跳樓死的時候,時夏就在樓下,親眼看着他從樓上跳下來,摔得頭破血流。

時夏撲倒在他身邊痛哭流涕,那是她爸爸啊,把她從小寵到大的爸爸,一眨眼人就沒了。

可是當債主臨門,時夏被逼的走投無路時,時夏又開始怨恨這個被女人騙到破産最後兩眼一閉跳了樓的男人。

時夏最慘的那兩年,做夢都在罵他。

可是過了那兩年,時夏又開始想他,那到底是她爸爸!

如果他還在,她就不是孤身一人,即便再大的風雨也總歸有個家,可是爸爸沒了,她去哪裏尋這個家?

時家歡将病床上的小桌升起來,将小籠包還有稀飯擺上去,然後去洗手間洗了一個毛巾回來給時夏擦手。

單人間病房,配有獨立衛生間,在零幾年這個叫做錦城的小縣城已經是很高的配置了。

窮了這麽些年的時夏一時之間無法适應,她都忘了,原來以前的自己這麽有錢的。

時夏夾了一個小籠包放在嘴裏,一口濃郁的湯汁,齒頰留香,記憶裏的味道。

時家歡倒了一杯溫水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問道,“頭還疼嗎?”

時夏筷子頓了一下,搖搖頭,“不疼了,可以出院了。”

“你願意出院了?”時家歡臉上一喜,明顯沒有想到時夏竟然會同意出院。

時夏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唉,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時夏擡頭看了一眼,一個女人的身影一閃而過,那人只敲了敲門,并沒有進來。

但是時夏還是認出了她是誰。

時家歡自然也看到了,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時夏,時夏低頭吃東西,裝作沒看見。

時家歡掩飾性的咳嗽一聲,“爸爸去給你打點兒熱水,你先吃。”

時家歡出去後,便見林韻拎着一袋子水果站在走廊裏。

四十歲出頭的女人,面容白皙,風韻猶存。

“怎麽樣,夏夏怎麽樣?好些了嗎?”林韻一臉着急。

“沒什麽事兒,你不用這麽緊張。”

“怎麽不緊張,都怪一城下手沒個輕重,一個女孩子家要是額頭上留了疤痕,可就不得了了。”

“醫生說就是蹭破點兒皮……”時家歡頗有些尴尬,“是夏夏不肯出院,其實……”其實額頭上的傷根本沒多大事兒。

醫院的門并不隔音,雖然兩人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時夏隐約也可以聽到個大概。

當年的時夏躲在門後聽到兩人的談話,沖出去将林韻帶的水果全都打翻在地。

媽媽剛剛過世不到半年,爸爸便把自己家另一套房子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了一個剛剛離婚的女人。

而那個女人還是這個男人的初戀情人。

後來的許多年,時夏總是在想,若這種事情發生在了另一個人身上,她會怎麽做?

時夏出院前,特地要求醫生給她做了個腎髒的全面檢查。

醫生很詫異。

時家歡也無法理解。

一個十八歲正直妙齡雨季的小姑娘好好的為什麽要檢查腎髒?

時夏堅持,時家歡雖然不懂,但是卻也沒有阻止,總歸是為了身體好,不過多做一個檢查而已。

時夏拿着那張檢查結果,有些恍惚,此時在她身體裏健康的腎到底是她的還是沈一城的?

她和沈一城上了手術臺後,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回到了十八歲,那沈一城呢?還活着嗎?

今天高二已經開學了,而時夏在醫院裏錯過了開學第一天,于是時夏拿出高二的課本翻了翻。

然後一臉懵逼。

她已經是一個快要三十歲的老女人了,高中的知識她還記得多少?

怕不是早已還給老師了。

更何況當年的時夏學習并不怎麽好。

在醫院的那三天,時夏躊躇滿志,要好好學習改變命運,此時看到高中的課本,時夏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時夏正對着課本發愁時,時家歡敲敲房門走了進來。

他這個女兒乖乖巧巧,溫和柔順,唯一的一點兒就是不怎麽愛學習。

彈琴,唱歌,畫畫,只要無關學習的,她都感興趣。

時家歡從來不強迫時夏學習,只要時夏喜歡的,他都支持,學習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只要時夏高興,怎麽着都行,時夏後半輩子的錢他都給她留好了,不需要時夏累死累活的去學那勞什子的習。

時夏看到時家歡的眼神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心裏罵了句髒話。

要不是她老爸的這種土豪思想影響了她,她也不會不把學習當做一回事兒,流離失所被人追在屁股後面要債的那些年,時夏經常坐在路邊看着對面的科研院抽煙,她如果能研究原-子彈,那些追債的人還敢追在她屁股後面喊打喊殺嗎?

“夏夏,你們班主任給我打電話了”時家歡說話有些猶猶豫豫的。

“哦。”時夏心不在焉,“怎麽了?”要研究原-子彈,物理化學是不是要學的很好?

“你們不是文理分班了嘛,老師打電話告訴我你分到幾班了”

今天是高二開學的第一天,學校會公布文理分科的名單,時夏沒去學校,班主任打電話與家長溝通了一下。

那個時候,時夏記得她是被分到了六班,沈一城所在的班級。

那一日,時家歡也像現在這樣坐在她的房間裏期期艾艾的說起這件事。

“嗯,那我分到了幾班?”時夏配合的問道。

“六班一城的那個班級。”

果然,沒什麽變化。

不知為什麽,時家歡總覺得自己這個女兒進了一次醫院,氣場都變了,本來他還想循循善誘,不成想一下子就摟不住全都說了出來。

時家歡知道時夏與沈一城互相看不對眼,其實已經猜到了時夏也許會想要調班級,于是打算先時夏一步開口,“六班是整個年級最差的班級,學習氛圍不好,不如”

學習氛圍不好?這個借口真蹩腳,他不是不強求她學習嗎?

那時候的時夏聽說她與沈一城一個班時,要時家歡去學校找了校長,把她調到了別的班級。

時家歡是做生意的,這點人脈還是有的。

至于時家歡為什麽不直接把時夏調到別的班級,而是還小心翼翼的征求她的意見,很多年以後,時夏回想,那個時候時家歡怕是還抱有了那麽一些許的期望吧,也許她能與沈一城和平共處呢?

“六班就六班吧。”

時夏開了口,時家歡難免詫異。

時家歡有些憂心,他這個女兒一直很溫順,但在林韻這件事兒上,卻格外的倔強。

到底是青春期的孩子,有些事情根本無法解釋,就像前幾天,他不過是順路去林韻的便民超市買東西,見林韻在搬箱子,順手幫了一把,恰巧被時夏看到兩人狀似親密的模樣,于是不管不顧的沖進來推了林韻一把。

事情就是這麽巧合,這個場景又被沈一城瞧見了,拉扯之間,時夏就摔倒了,頭磕在了收銀臺的桌沿上。

時夏說是沈一城推得她,沈一城也沒有解釋,本來就互相看不對眼的人這梁子怕是又結大了。

時家歡心裏擔憂,時夏心裏也忐忑,誰讓她無緣無故信口開河冤枉了沈一城呢?

時家歡走後,時夏有些煩躁,下意識的往兜裏去掏煙,從褲子口袋裏沒掏出煙,反而掏出了一管黑妞糖。

時夏看着那糖怔愣了很久,以前的她原來喜歡這種糖啊!

是啊,那時候的時夏紮馬尾辮,穿校服,不去網吧,不唱k,不蹦迪,從來不說髒話,是人人都誇贊的乖乖女。

這些年,時夏畫着煙熏妝,游走于各個夜場,左手香煙,右手威士忌,早已記不清十八歲的時夏是何種模樣了。

時夏将手中的糖随手塞回衣兜裏,走出房間去客廳裏偷了時家歡兩根煙,然後回了卧室。

煙霧缭繞中,時夏迷惘的吐了個煙圈,眯了眯眼睛,那個時候的時夏明明是個同陌生人說話都要臉紅的乖乖女,怎麽對上沈一城就變了一副模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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