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清澈高遠
清澈高遠
過年之後,沈未明時常感覺自己和宋見秋的關系進入了另一個階段。好像那人并不熟悉這樣的“契約”,所以總是很容易被牽着走,作為“引導者”,沈未明常常有種良心難安的竊喜。
新年開張已經三天了,但她這幾天總是來得很遲,有時候晚上九點多才過來,喬銀為此而疑惑着。第四天還是如此,雖然沒資格審判老板,但喬銀終于忍不住問她:“最近到底忙什麽?剛過完年有那麽忙?”
沈未明自知理虧,不敢看她的眼睛:“不忙過年的事,忙點別的……”
“喂,不會約會去了吧?進展這麽快嗎?”
沈未明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事到如今,她和宋見秋的關系已經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了。
“約個鬼哦,”她努力回想着從前的自己會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沒啦,別猜了。”
其實說約會也算不上的,約會是兩個人的事,但沈未明很清楚,對方和她并不是同一個想法。
這幾天宋見秋還在聯排,第一天的時候,沈未明找過去接她下班順便一起吃飯。第二天又去了,第三天還去,果然在第四天的時候培養出了慣性。
宋見秋下班之前的半小時給她發短信說:“今天可能要晚一會兒了。”
她收到這條消息相當開心,果然那人其實也喜歡這段時光吧,才會在這件事上寬縱如此。
坦白講,這幾天她過得很開心,品嘗着共同度過的點點滴滴,甚至足夠在夜晚笑着把自己卷進被子裏。她也同樣能感受到宋見秋的惬意——其實如果那人表現出一點勉強,她便不會再去強求了。
在某一個奇怪的領域,宋見秋需要她,她想不通那是什麽,但那好像不是愛情。
怎麽敢稱約會呢?
“上次練的那首歌,過兩天演一下?”她抛出這樣的話題來,她看到喬銀的眼睛都大了幾分。
“在哪兒演?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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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明嘿嘿一笑,好像謊言被揭穿時候的赧然:“在酒吧。”
“酒吧也可以啊,”喬銀好像還是很難以置信的樣子,“怎麽突然轉性了?”
“新年新氣象嘛。”
喬銀心下想了一圈,終于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緣由:“老板娘和你說什麽了?”
沈未明不禁有些驚訝,她再一次感慨喬銀對她的了解。不過也不全是楊素的功勞,只能說她正好處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楊素是其中一個環節。
“挺會猜啊。”她豎起大拇指來。
“那必須,”既然是楊素,喬銀就完全放下心來了,她追問到,“怎麽說?具體什麽時候?”
“你想什麽時候?”
音樂上的事,如果可以的話,沈未明總是希望她們能一起做決定。她不是孑然一身,她是有隊友的人。
“下周吧,這周再練練。”
“好,”沈未明笑着點頭,端起酒杯來懸空碰了碰,“演出順利!”
喬銀在她的這種目光中動容,她在心裏感慨,從沈未明嘴裏聽到這四個字,真的是一件很遙遠的事了。
宋佘忻的考核很順利,接下來就要正式入學央舞了。
“周日去,但我下午還是要排練,結束之後再出發。”
周四晚上宋見秋在酒吧待着的時候,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沈未明。
雖然之前那晚說過“以後就沒時間了”這種話,但沈未明顯然已經明白她說這些的真正原因,也沒什麽必要再去假裝忙碌了。沈未明不去找她的時候,她便很自然地到酒吧來。
幫忙陪伴,要一下幫到底呢。
“那豈不是很累?”沈未明給她倒茶喝,今年她新進了一批菊花茶,這是之前在那家酒吧學到的。
“還好……”說到這裏,宋見秋晃了晃接過來的茶杯,擡起眉頭來看着這人。
沈未明知道她的目光其實是一種調侃,但她除了主動落網別無選擇。
“司機找了嗎?”
“不都需要司機的,”宋見秋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嘴邊還噙着笑意,“這次不急着回來了,可以自己開。”
這種笑意其實也別有意味,宋見秋是一個了解了她就會發現她很多生動之處的人。沈未明此刻很想要問她,露出這樣狡黠的笑是想要聽到什麽呢?
而且,宋見秋竟然也會露出這種笑容嗎?
“一起吧,”她扶着凳子坐下了,挪過自己的茶杯來,“也多個幫手。”
宋見秋好像聽到想要的答案一樣笑了起來:“價格怎麽說?”
“旺季,三百五。”
沈未明都在為自己的勇氣鼓掌,雖說是開玩笑,可這真的是獅子大開口呢。
她沒想到宋見秋很爽快地點頭了:“沒問題。”
和錢有關的事她從不拉扯,宋佘忻那邊應該會拿到宋廉的所有資産,這樣一來,如果她死了之後還剩下這些身外之物,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麽料理。
“哇,”沈未明露出有些誇張的表情,“這也同意?”
宋見秋點點頭,她懶得在這種話題上浪費時間,幹脆換了話講:“怎麽忽然開始賣菊花茶呢?”
“啊,”沈未明顯然還沒從上一個話題中離開,但還是回應道,“上次在那家酒吧見到有茶,後來又問了問別人,說有人來酒吧就是為了找個地方坐着,或者喜歡這的氛圍,這樣的人就可以來點一壺茶。”
“但你們不是也賣果汁嗎?”
“一壺茶整桌人喝,不用每個人都點了,”沈未明笑了笑說,“看起來實惠一點。”
宋見秋感受到她露出的一點點“狡詐”,料到了什麽一樣說到:“所以其實不會實惠是嗎?”
沈未明抿嘴笑了,并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商業手段啦。”
宋見秋拎起壺來又倒了一杯,笑道:“有時候會忘記你也是個商人。”
太割裂了,狡詐的商人和追夢的瘋子,她從前覺得自己認識兩種沈未明,如今這兩個沈未明倒是漸漸合二為一了。
沈未明不知道該怎麽接這句話,于是只是看着她。她現在有些和宋見秋交流的個人經驗,有時候只需要盯着宋見秋看,她就會自己接自己的話。
“只是感慨而已,不是對商人有什麽偏見。”宋見秋說。
又奏效了,沈未明為此而憋着笑意。
“笑什麽?”
“沒,”她端起茶杯來掩飾,“說的很對,至少我現在的确是個商人。”
周日下午,沈未明來到宋見秋的單位等她,車鑰匙按照慣例放在左前的輪胎上,她摸了鑰匙,輕車熟路地坐進了宋見秋的車裏。為了找宋見秋吃晚餐而連續來了很多天,她已經對此很熟練。
她來得其實有些早了,宋見秋應該還在排練,而且應該是和鋼琴兩個人練——想到這裏,沈未明不禁為自己對宋見秋的這份了解而開心。
好吧,喬銀好像說對了,感情生活裏的沈未明真的算不上什麽理智派。
百無聊賴,她正準備稍微休息會兒,不料想接到了宋見秋的電話。
“沈老板,現在在哪兒?”
沈未明有種被查崗了的感覺,現在就說在車裏了是不是顯得她太急切了些?
但她不敢撒謊,如實道:“在車裏了——今天沒什麽事,而且我還以為會堵車的,竟然很暢通。”
總是用蒼白的解釋讓自己心安。
“那剛好,”宋見秋的語氣裏帶上請求,“我後備箱最裏面有個小盒子,裏面有一盒松香,你能不能幫我送過來?”
“啊,好,”沈未明倒沒想到會是這種事,她立馬拔了鑰匙起身出去,“送到哪裏?”
“你面前這個樓,正門進來左拐有很多排練室,你找一下第三排練室。”
此時沈未明已經拿到了那盒松香:“好的,馬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走進這棟樓,一拐進左邊的長廊,此起彼伏的音樂聲就将她包圍了。
一瞬間,一種很遙遠的記憶忽然湧入她的大腦。走到哪裏都被音樂纏綿的日子,徜徉在大自然樂律中無法自拔的時光——四面八方的交響樂給了她會心一擊,她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好像一雙無形的手,讓她渾身的筋骨都舒展開來。
但那盒松香提醒她,還有正事要做。她敲了敲第三排練室的門,敲門聲卻完全淹沒在音樂聲裏。
猶豫片刻,她小心翼翼推開了門。
鋼琴家在琴凳上坐着,宋見秋站在她旁邊,似乎正指着琴譜說些什麽。
“宋見秋?”她叫了那人一聲。
聽到這三個字,鋼琴家的反應似乎更大一些,幾乎是一個激靈轉過頭來。沈未明和她對視了,她敏銳地捕捉到,後者的目光裏竟有些敵意。
“這麽快,”宋見秋離開了鋼琴,沖她走過來,“竟然沒有迷路。”
沈未明關上身後的門,宋見秋走到她面前來,她暫且沒去管那位鋼琴家:“你說得很清楚啊,怎麽會迷路?”
“因為有兩個左拐的路。”宋見秋邊說着邊從她手裏拿過松香來。
“是這個嗎?”
“嗯,”宋見秋點點頭,溫和道,“麻煩你跑一趟。”
“又來……”
少這麽客氣,“麻煩”或者“打擾”什麽的要少說,沈未明已經和她說了無數次。
為了防止宋見秋再因此說抱歉,沈未明搶先一步道:“那你們練吧,我先走了?”
疑問句,是很容易挽留的意思。
“好,”宋見秋點點頭,“我們也很快了。”
松香其實是剛才何亦安來借,她和秦悅這邊差不多要結束了。
沈未明就此離開了,轉身之前她又看了一眼鋼琴家,那人已經背過身去。
好吧,她沒再多想,道了聲再見便開門出去了。
離開這條走廊對她而言是一件很不情願的事,至少當下更是如此,因為她腦海裏正湊起旋律來。一開始只是一些碎片,後來竟一下子連成完整的樂段。這兩天正苦苦追尋的東西,在這條走廊裏降臨到她心中。
寫完這一點,就此寫下來,她擔心踏出這裏就再也沒有機會。
這麽想着,她在第一排練室外的走廊靠牆坐下了,涼意穿過衣服侵蝕着她,她卻拿着手機迫不及待地記錄着。
手上沒有空白五線譜的時候,她就會用起自己那特殊的寫譜方式。無非是音符按照音高和節奏排列在一起,用數字和簡單的塗鴉完全可以寫出來。
只是這種譜子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罷了。
她時而閉上眼感受,時而擡起手做出彈琴的動作來,時而饑渴難耐一般拿着手機迅速敲字……因此,她完全沒注意到剛才那位鋼琴家經過。
秦悅端着水杯去接水,一出來就看到走廊上坐了個人。她認出這就是剛才宋見秋叫來的人,本想走過去和她打聲招呼順便打探一點點有關宋見秋的事,卻發現這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在打游戲嗎?
接水回來,這人好像又在閉目養神了。她覺得這很神經病,同時在心裏奇怪着,宋老師竟然會和這種人認識?
她回了第三排練室,猶豫片刻問到:“宋老師,剛才來的人是你朋友嗎?”
宋見秋向來不會回答這種問題,當然不是朋友,但眼下還能說什麽?
她點了點頭:“怎麽了?”
“沒,”秦悅想了想,還是說到,“她在走廊坐着……”
她看着宋見秋心想,你會因此覺得有些丢人嗎?
宋見秋稍微有些驚訝,她把大提琴放好,起身朝門口走去。打開門看向外面,沈未明果真坐在十幾米遠的地方,蜷縮在牆根不知道正做什麽。
她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發覺這人的手勢像是彈琴的樣子,明白了,是在寫東西吧。
她陷入了很長很遠的思緒中,很多個和沈未明、和音樂有關的瞬間争先恐後地冒出來。她沒見過沈未明創作時候的樣子,但她覺得就是眼前這一幕。
匆忙,甚至狼狽地坐在哪裏,然後就開始了。
“宋老師?”
秦悅叫她這一聲,其實已經等了很久了,她也沒想到宋見秋會站在那裏看這麽久,有什麽好看的呢?
而且,真的不制止一下嗎?
“嗯?”宋見秋回神,合上門走了回來,“啊,抱歉,繼續吧。”
秦悅看着她拿起提琴,宋見秋雖然坐回來了,但好像還是沒進入狀态的樣子。
“宋老師,她真的是你朋友嗎?”
宋見秋不知為何緊張了一瞬,而後反問道:“不像嗎?”
“沒,”秦悅搖了搖頭,“感覺更像姐妹一點,但又覺得你們長得不像。”
如果是姐妹就說得通了,大家都知道宋見秋沒有朋友,如今說外面這個不太正常的人是她的朋友,很難不讓人為之咋舌。
“那倒不是,”宋見秋揚起嘴角來笑了笑,“來吧,剛才說的……”
秦悅為她這種笑容中流露出的自然而然而驚訝,她應着好,然後低頭看着鋼琴的黑白塊。
竟然也會露出這種笑容嗎?契機是什麽呢?